大床一摆,冰罩子一放,周围立刻变得十分凉爽。幸亏火焰峰只是一座秃山,倘若换成有灵识的其他妖邪,只怕要被这悠闲纳凉四人组气得现出原形,因为侮辱性忒强。
璃焕与墨驰凑在一起看地图,说是地图,其实也就几十上百处连绵山峰燃着火,具体分析不出什么。风缱雪在旁闭目打坐,他天生体寒,极少出汗,此时额发却有些湿,谢刃看得奇怪,便关心地问:“不舒服?”
“热。”
“怎么会热?”
“因为你离我太近。”
“……”
谢小公子自觉后退些许,闲得无聊,便撑着腮帮子看下头的火海。看着看着,把自己给看困了,于是往狐朋狗友肩头一靠:“睡会儿。”
璃焕也是服:“这种地方你都能睡?”
谢刃打呵欠,你知道什么,这种破地方才该睡,否则你再寻一样别的乐子出来?
璃焕用胳膊肘一捣他:“阿刃,你试试能不能用红莲烈焰盖住下头的火。”
谢刃眼皮子一掀:“能,但我为什么要给你表演?”
璃焕已经基本掌握了此人的软肋,便大声道:“说不定风兄也想看呢,对吧!”
风缱雪睁开眼睛:“好。”
璃焕志得意满:“听见没有,快!”
谢刃只好放弃打盹,他拔出逍遥剑,一道火光钉入山峦,果然,只短短一瞬,下方的火海就被红莲覆满,火焰足足蹿起两三丈高,又向着更远处呼啸奔去。
墨驰咂舌:“你不来此处占山为王,还真是可惜了。”
谢刃耐心纠正:“来这里不叫称王,叫熏腊肉,倘若没有这罩子,估计你现在已经被烟熏入味儿了,只等过年上桌。”
“滚!”墨驰笑骂一句,想坐回去看地图,大床却猛然一颤。谢刃一把拎住风缱雪的手臂:“小心。”
璃焕站起来:“床下好像有东西!”
话音刚落,一只巨大的长尾火鸟便凌空飞起,双翼一展,脊背上燃烧的烈焰如同驮了半座山,金红双目所及之处,皆被幽蓝电光布满!墨驰被吓了一跳:“咱们好像打扰了人家涅槃。”
“无妨。”风缱雪道,“祥瑞吉鸟,并无袭击我们的意图。”
他取出一只剔透玉杯,又将自己常饮的鲜花果子露斟了半盏,双手捧过去,果然引得火凤凰前来啜饮,它凤目狭长,脖颈低垂,姿态极优雅,谢刃看得新奇:“不愧是百鸟之王,好漂亮。”
一边说,一边想伸出手摸,却被风缱雪眼神警告,于是识趣地收回去,低声打趣:“不是吧阿雪,这种醋也吃?”
风缱雪道:“除非你不想再要这双手。”
谢刃立刻乖巧:“别,我不摸了还不行,你好凶啊,居然要因为这个打断我的手。”
璃焕没听到前头那个吃醋不吃醋,只听到了后头的打断手,便解释:“我觉得风兄的意思,是在说火凤凰会啄断你的手。”
谢刃心道,我当然知道,但这不是为了……算了,说了你也不懂,哎,问世间情为何物。
风缱雪没理会身旁摇头晃脑、诗兴大发的谢公子,直到目送火凤凰远去,才道:“你的红莲烈焰反而助了它涅槃一臂之力。”
“是吗?”谢刃挑眉,“那也不见说声谢。”
话音刚落,便见天尽头的火凤凰腾空轻盈一转,美丽长尾似流星,霎时星火飞了满天。
风缱雪笑:“现在它向你道谢了,火凤舞长空,属吉兆。”
“那就愿我们此行速战速决。”谢刃搭着他的肩膀,一个一个往过数,“九颗脑袋,长夜城、无忧城、白沙海,再加上这回的火焰峰,四个都算我们找到的。血鹫崖的那颗估摸已被正道众人取走。齐氏人多势众,解决猿哀城没问题。怒号城的鸾羽殿……姑且也算他们能搞定吧。”至于搞定之后会不会被何归夺走,那就只能是各凭本事。
璃焕计算:“如此就有七颗首级。”
余下两颗,一个在白沙海时逃走,不知躲去了哪里。另一个按理来说,应该是在北境的,因为史料有载,曜雀帝君与九婴同归于尽,但史料同时又有载,曜雀帝君最后以精魂贯剑,浩浩斩飞妖首八万里。这个八万里虽说有夸张成分,不过当时的众人确实没有在凛冬城找到九婴的脑袋,只有一副枯焦无头骨架。
墨驰说:“帝君被葬于凛冬城后,那里便终年飘雪,如今千余年过去,别说找首级了,就连城池的具体位置都已判断不明,只知道在北境,可北境大得没边,又狂风暴雪肆虐,听上去难于登天。”
谢刃看了眼身边人,你师兄应该是能找到的吧?不都说凛冬城里冒金光了。
风缱雪微微点头。
谢刃颇为欣喜这种心有灵犀,于是又抬手替他擦擦汗:“还是不舒服?我现在都离你这么远了。”
璃焕难以理解:“你管这种贴在一起的姿态叫离得远?”
风缱雪侧过头笑,谢刃手下一顿,觉得狐朋狗友是真的话多。
四人又等了将近一个时辰,直到太阳都下山了,远处才御剑来了一人,穿紫灰衣袍,眉目素淡,真是好寡一碗阳春面,还是没半点热乎气的那种,脸色稍微有些憔悴,面色也冷。
璃焕没料到竟是他亲自来接自己,立刻神情一肃,规矩行礼:“叔父。”
璃韵手中拿着照魂镜,先照了四人,又照了自己。风缱雪道:“璃先生如此谨慎,看来火焰峰是有动静了。”
璃焕跟着问:“家里其余人呢?”
璃韵瞥他一眼:“怎么,还要我组个三百人的锣鼓队伍来迎你这位大少爷?”
谢刃与墨驰立刻双双闭嘴。
风缱雪:“……”
璃焕胸闷,又不敢大声辩驳,只能解释:“我是在关心叔父。”
璃韵淡淡地说:“我自然知道。”但知道是一回事,他这段时间是真的被憋惨了,因为找不到人可以阴阳,尖酸的本事得不到施展,环境还烟熏火燎的,如同被卡住脖子挂上柴堆的鸡,好不容易见到自家侄儿,不刻薄两句纾解压力对得起谁。
璃焕简直气死,早知道我就不来了,这都什么毛病!
他一把将谢刃推到前头,我不想说话了,你上吧,你是外人,他总不能无缘无故地骂你。
谢刃只好被赶上架:“璃叔叔,火焰峰如今情势如何?”
璃韵答:“九婴已经出现了。”
谢刃习惯了对方慢吞吞的语速,九婴出现了,然后呢,继续等着。
于是璃韵准备好的“在我兜里”就没法拿出来阴阳了,因为谢刃并没有顺着“九婴已经出现了”,接一句常人都会接的“在哪里”,只一语不发看着自己,活似一个只会瞪眼睛的闷葫芦。
他只好满心不痛快地说:“他附身在了璃氏弟子的身上。”
而且还不是固定地选定一人,更像是一颗鬼头飘忽不定,在璃氏弟子中肆无忌惮地穿行,将之当成了一场无聊的游戏,搅得人心惶惶,不知对面站着的是敌是友,也不知自己下一刻会不会被附身。
璃韵道:“照魂镜的数量有限,做不到人手一面。”
谢刃问:“此番璃氏一共带了多少弟子?”
璃韵答:“八千。”
谢刃:“……”
果然财大气粗。
璃韵又道:“与我璃氏同行的还有秦淮柳氏,也有两千人。”
加在一起不多不少,正好一万。
要在这一万人中找到九婴,还是不断转移附身目标的九婴,比起大海捞针也容易不了多少。璃韵之所以独自来接侄儿,也是出于安全考虑,他现在已经信不过旁人了。
风缱雪道:“此事确实棘手。”
璃韵一听这多余的废话,立刻就准备好了一箩筐老陈醋酿出的连珠似炮,结果对方又接一句:“不过并非不能解决。”
于是璃韵活活被噎了回去。
谢刃问:“你有办法?”
风缱雪点头:“嗯,不过不是我,是你。”
谢刃指着自己,我?
风缱雪道:“此处遍布火海,你若能好好加以利用,化出一片能围住一万人的滔天灵火,只焚妖邪,不伤肉身,自然能将九婴逼出来。”
这话说得有理,听上去的确是最便捷高效的手段,但前提是“能围住一万人的灵火”,稍有不慎,后果怕是无法挽回。
谢刃有些犹豫,璃韵也不赞成:“胡闹,此事岂可儿戏!倘若失手了呢,我璃氏八千弟子的性命要向谁去讨要?更何况恕我直言,谢公子的红莲烈焰,这些年在修真界可没有留下什么好名声。”
妖邪也烧,房屋也烧,烧得长策学府账单如雪落,若不是看在竹业虚德高望重的面子上,这顽劣恶徒怕是早就被人们群起而攻之。
若换作平时,谢刃可能要与这么说自己的人打一架,但现在嘛,一来要事当头,而且对方所言也不假,再加上心上人还在一旁看着,不能表现得过于浮躁,便只能强行成熟稳重,暗自琢磨起灵火一事。
结果风缱雪冷冷开口:“阿刃的确顽劣贪玩,名气又差,所以只能寻回九婴三颗脑袋,璃先生修身养德多年,名声也好,此等滔天的本事,不超阿刃两倍,好像也说不过去。”
墨驰一时没忍好:“噗。”
璃焕在身后掐他一把,你能不能笑得小声一点。
璃韵果然被气得脸白:“你!”
风缱雪没理他,牵过谢刃的手:“走,先去主峰看看。”
两人共御一剑,就这么扬长而去了。墨驰见状也赶紧跟了上去,省得被无辜迁怒。璃焕调整了半天表情,方才将幸灾乐祸藏回去,摆出恭敬寡淡的姿态来:“叔父,我们也走吧。”
璃韵怒道:“我在信里只叫你一人,谁准他们也来了?”
言毕,转身就走。璃焕看着他气势汹汹的背影,也很无语,你骂不过人家是因为学艺不精嘴皮子不够溜,怎么又来找我的茬!
谢刃站在玉剑上,笑着问身前的人:“哎,你有没有看见方才璃叔叔的表情。”
风缱雪道:“我不喜欢他那么说你。”
“我知道。”谢刃道,“不过说实话,要用灵焰同时围住一万人,我现在的确没有十足把握。”
“不用十足,有七成就足够,余下三成,我来补全。”风缱雪回头看他,“一旦发生意外,我会顷刻冻结灵火,所以不必担心。”
“那岂不是我又任务失败,得靠你收拾烂摊子。”谢刃将下巴架在他肩头,“你让我再想想。”
风缱雪点点头,由他埋首在自己脖颈处,还要反手过去轻轻扶住。两人就这么姿态亲昵地一路前往主峰,恰好遇见一位姑娘御剑过来,撞了个正着。
姑娘生得极漂亮,一身绿裙似三月杨柳,明眸皓齿仪态万方,谢刃看到后道:“原来她也来了。”
风缱雪问:“谁?”
谢刃随口答:“柳辞醉啊,崔望潮做梦都在与人家成亲的第一美女。”
风缱雪灵魂提问:“在铁山时,你不是说自己不记得她长什么样吗?”
谢刃知错就改:“我纯属瞎猜,你看她长得还不错,对吧,而且璃叔叔方才说了,秦淮柳氏也派来了两千人。”
风缱雪:“你觉得她长得不错。”
谢刃:“一般,比你差远了,嘶……又掐我。”
柳辞醉也在打量对面两个人,谢刃她是认识的,另一个想来就是风氏那位公子了,白衣墨发,果真品貌不俗。
谢刃不大乐意,抬手挡住风缱雪的脸:“姑娘,干嘛老盯着我们看?”
柳辞醉稍微一顿,反问:“你们都抱得这般紧了,还不准旁人看?”
谢刃:“……”很紧吗?
风缱雪:“剑短。”
“好啦好啦,你们就继续一起摞着吧,何必同我解释,我就想上来透透气。”柳辞醉盘腿坐在飞剑上,“下头的火越烧越大,人人都拿着符咒到处乱走,我看了实在乌烟瘴气。”
谢刃看得可乐,他原以为这第一美女该是娇滴滴羞怯怯的,没想到还挺豪爽。他道:“我听说九婴近日频繁在不同的弟子之间附身,你有没有着道?”
“你们也听说了?”柳辞醉抬起头,“所以我才不想待在下头,明知道九婴就在自己人里藏着,却想不出办法将其擒获,实在没意思。谢公子,风公子,我听说你们已经找到了好几颗九婴的脑袋,那有没有什么好主意?”
风缱雪强调:“长夜城的那颗头颅,并非我们二人的功劳,还有崔浪潮。”
柳辞醉问:“崔浪潮,他是谁啊?”
风缱雪看了眼谢刃,你来,我不了解那个人。
谢刃先说:“他叫崔望潮。”
风缱雪:“嗯,崔望潮。”
柳辞醉眼中充满疑惑。
谢刃也没干过说媒的行当,只好将崔公子的家世背景大致介绍一遍,又强行寻了两个优点出来,一是武器不错,赫赫有名的浮萍剑,二是……还挺搞笑的吧,很喜感,硬要说第三个,长得勉强算人模狗样。
风缱雪道:“姑娘应该也听出来了,他确实没什么本事。”
谢刃一拍脑门,不是要牵线吗,你这一句,我刚才可真是白费半天口舌。
风缱雪继续道:“不过他极喜欢姑娘,之所以愿意闯铁山,全是为了能在姑娘面前搏一些名气,以后或许还会有别的长进。在长夜城时被掠梦鹰摄取去梦珠,梦的也是……唔。”
谢刃一把捂住了他的嘴,小祖宗,虽然我确实不喜欢崔望潮,但你既然在如此绞尽脑汁地替他吹嘘,就别说那丢人现眼的梦境了吧?
风缱雪不解地看他。
谢刃哭笑不得:“听话,我来说。”
柳辞醉撑着腮帮子,在对面看得津津有味,这不比九婴有意思?
谢刃道:“此行若是顺利,姑娘可否赏脸,与他一起吃顿饭?”
“吃饭不成,不过你们若能快些解决这烂摊子,秦淮城在来年五月的花灯会,我让哥哥送他一张请柬。”
谢刃当场拍板:“一言为定!”
就这么把崔望潮的幸福指望挂在了自己身上。
风缱雪拉着谢刃,一道落在主峰。这里因为地势高,所以有一片被火焰绕过的空地,可供两派弟子暂时歇脚。而现在这不上不下的局面,若是离开火焰峰,只会有两种结果
第一种,带着九婴一起出去,至于出去之后,九婴的头会飞去哪里,又会附身于谁,会不会大开杀戒,完全无头绪。
第二种,九婴的头依然留在火焰峰,那两派岂非竹篮打水白忙一场?
横竖都丢人,也难怪现在一眼看去,就找不到一个有精气神的弟子,个个满脸疲惫。
风缱雪问:“考虑得如何?”
“我是不想你又虚耗灵力。”谢刃双手扶着他的肩膀,“而且烛照在我的灵脉内,一时强一时弱,万一它这回疯了,将整片山都点燃呢?”
风缱雪答:“那我就用风雪盖住整片山。”
谢刃微微一晕:“这么厉害?”
风缱雪:“就是可能会累吐血。”
谢刃:“别!”
“二位。”柳辞醉正好路过,她伸手一指后头,“那儿有个山洞。”
谢刃问:“山洞里有什么?”
柳辞醉却已经走了,裙摆飞扬,深藏功名。
谢刃便与风缱雪一道过去看究竟,倒的确有个洞,但好像并无奇特之处。风缱雪还在用剑柄四处敲击,谢刃却已经琢磨出了味道:“我觉得她的意思,可能只是想告诉我们这里无人打扰。”
风缱雪依旧不明白,无人打扰,然后呢?
谢刃用手背抬起他的下巴,低头在唇角亲了一口:“懂了?”
风缱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