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星宇还呆在原地,浓郁血腥味钻进了他的鼻腔。直到罗莺欣喜地拉了他一把,他才回过神来。
“你也是神的信徒?”罗莺激动不已,她掀起衣袖,露出手臂上一个一模一样的红色印记。
放在以前,安星宇会非常高兴,但……目睹了陆言礼的死亡后,他整个人都陷入了情绪低潮中,只沉默地点点头。
他还不知道,这是因为陆言礼对他施加催眠的缘故,只以为自己和他感情颇深,不舍得罢了。
“快点走,我们去禁地。”罗莺又拉了他一把。
“等等,我把他也带去。”安星宇固执地甩开她,向陆言礼走去。
红裙小女孩依旧站在村口,无瞳双眼死死地盯着安星宇,她的表情越来越狰狞,长发飞舞。
但她却无法对安星宇动手。
这也是为什么,陆言礼和安星宇一逃到村口就被拉回村内的原因,在村庄外,她不能动手。
安星宇一步步走上前,蹲下去,伸手把陆言礼的尸体往前拖,再转过身,背在背上。
罗莺纳闷:“你做什么?”
安星宇说:“他还有后手,他让我带他去禁地。”
这就是刚才陆言礼无声嘱咐他的那句话,安星宇隐瞒了最后一句“找林初”,他现在对罗莺充满了不信任,自然不能告诉她林初还活着的消息。
林初没死,陆言礼是否能用同样的方式复活?
罗莺皱眉,但安星宇已经背上人往前走了,她不好说什么,只好一路并肩同行。
“既然你也是神的子民,我就不瞒你了,你有没有在陆言礼身上见到一枚玉佩?”罗莺比划了一下形状,“两条鱼,头尾相连。”
她注视着安星宇,声音轻柔。
安星宇正要回答,脑海里一阵刺痛,他不知不觉改口:“看见了,它被丽丽拿走了。”
这个答案显然让罗莺不满意,她低声说了句什么,转而继续道:“不一定,陆言礼这个人很狡猾,需要搜身才行。”
安星宇对她的提议很不舒服,但理智告诉他这是必然,为了打消罗莺的疑虑,他不得不将陆言礼的尸体平放在地,准备动手搜身。
他转过身的一刹那,瞳孔一缩。
方才丽丽掏去对方心脏后,不可避免地挖去了胸口一小片衣服布料,那里的衣扣掉落,露出一小块苍白的皮肤。
而他身上……也有印记!
这个发现,令安星宇顿时陷入了更深的情绪漩涡。
同作为教徒,隐瞒罗莺本就不符合行为准则。但陆言礼也是教徒,这样一来安星宇便心安理得了不少。
罗莺站在身边监督,她脸上一直挂着微笑,却让人很不舒服,见实在搜不出什么来,她也只能相信安星宇的说辞。
“看来,果然是丽丽拿走了。我们得想办法拿回来。”罗莺自言自语。
说话间,他们慢慢步入了森林。
天空本就一片漆黑,进入森林后,更是伸手不见五指。罗莺小心地打开手电筒照明。
本该平静的森林亦变得危机四伏,似乎能嗅到空气中传来的血腥味和蛋白质腐烂的气味。
还有……还有某些动物的腥臊味。
手电筒光束照耀处,飞快蹿过去一道黑影。一旁树干上,窸窸窣窣爬下什么东西,还有各种动物吱吱呀呀的叫声。
安星宇忽然察觉到背上的尸体动了动。
他浑身一僵,加快了步伐。
他忽然想起来,那个猫脸老太太,就是因为有一只狸猫接近了她的尸体,才产生了异变。
陆言礼不会也异变吧?
安星宇突然有些惶恐,就算他和陆言礼目前处于同一阵营,也不得不承认对方很难缠,他如果真的尸变,估计不会比其他厉鬼差。
好在背上的尸体动弹两下后,又没了动静。这让他放心不少。
他没看见的是,一条正冬眠的蛇从树上落下,正好掉在陆言礼的背上,那条蛇借着身体余温惊醒了,一点点缠绕上陆言礼的脖颈,再慢慢蜷缩在他肩头。
背上的尸体,也越来越寒冷。
“快点,再坚持一下。”罗莺刻意加快了步伐,希望借此让安星宇把尸体扔了,但对方竟然坚持了下来,一步也没有掉队,很快,两人便来到了禁地外。
安星宇平日再怎么锻炼,也还是个没成年的高中生,扛着一具尸体走了老远,累的不行。刚迈入禁地,他便察觉到一束有如实质性的目光从上方传来。
是谁?
他仰头看过去,只能看见一圈又一圈森白的墓碑,却看不到是谁的目光。
将他带来禁地,然后呢?
直到现在,安星宇才终于把人放下,那条小蛇苏醒后,顺着血腥味往下爬,找到陆言礼背上的那一处空洞伤口,钻了进去。
那条小蛇颜色很深,安星宇没有看见。他把人放下后,有些无措地问:“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罗莺说:“等,等我们其他同伴到来,然后我们再一起进入这座古墓。”
她伸手一指眼前隆起的山坡。
“这居然是一座古墓吗?”安星宇心中暗叹。
“对了,你还没有告诉我,这幅画是什么。”罗莺扬了扬卷轴。
既然陆言礼选择让罗莺去拿画卷,说明没有打算对她保密。安星宇实话答了:“听村长说,是一卷藏宝图。”
罗莺表情一变,左右看看,找了出平坦空旷的地方,手一抖,画卷铺开。
“藏宝图……宝藏在哪里?”罗莺举起手电,对准了这幅画。
安星宇便上前给她指出了细节。
两人都没发现,角落中,陆言礼的尸体胸口微微起伏,好似心脏在慢慢跳动。
就在这时,罗莺忽然察觉到了什么,立时警觉地左右张望起来。
“你听到了吗?”她轻声问。
“听见什么?”安星宇不解,很快,他也听见了。
一阵奇怪的,窸窸窣窣的声音,从左前方不远处传来。
就好像……有什么东西正从那儿爬过来似的。
罗莺脸色一变:“是蛇!我们快走!”见他还打算回头,用力一拉,“人死了就别管那么多了,快走!”
“蛇不应该在冬眠吗?”安星宇小声反驳一句,还是跟在她身后向上跑。
当他们跑远后,一双手从黑暗中伸出,将陆言礼的尸体拖走了。
安星宇边跑边问:“我们的同伴什么时候来?”
罗莺答:“大年初一,他们祭祖当天。”
“对了,村长还说过,今年是六十年,将要过一个轮回,你知道是怎么回事吗?”
“这件事情我也不清楚,事实上,我出发前,主教并没有告诉我太多关于村庄的事情,他说了解的越多越容易被同化且走入误区,所以我才一直在村外等。”
所以,她才需要一个陆言礼,让他去打听消息。
安星宇皱起了眉。
轮回……到底是什么?六十年前,发生了什么事情?
难道一定要在祭祖当天才能得到答案吗?
可是,村民们已经全部死亡,哪里还有人祭祖?
说到这个问题罗莺倒不很担心:“没关系,明天会来很多很多同伴,足够完成仪式了。”
与此同时,山脚下,一队红袍人慢慢前行。
山风凛冽,刮起他们的斗篷,其中一人的帽子被吹落。
令人毛骨悚然的是,帽子吹落后,赫然露出一具骷髅!
其他穿红斗篷的人同样如此,帽檐阴影遮挡下,里面是白森森的骨架!
这一队红袍人,全部都已经死了!但他们还记得自己的任务。
他们要……上山去。
*
林初穿梭在墓碑中,一座坟一座坟看过去,牢牢记下了沿途的墓碑。
有名有姓,生卒年详尽。夜间漆黑,无星也无月,因着墓碑惨白,她倒也看得清楚。
看着看着,她的冷汗冒了出来。
“不……为什么会这样?……怎么可能?”
林初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是错觉吧?一定是错觉!
怎么可能会有这样的事情?
不,不一定,不能轻易下结论,诡异的事件还少吗?现在要紧的是再多看看,总结规律,然后从中提取有效信息。
林初喘了口气,猫着腰往另一圈跑去。
她的动作轻巧,没有引起注意。但这片禁地实在太大了,她跑了很远,才到达另外半个圈。
果然……自己没有看错。
林初深深呼吸一口气。
丽丽想要杀了陆言礼,陆言礼便找她合作,以双鱼玉佩的功能原样复制了一个她出来。虽然她对双鱼玉佩的功效还有疑虑,但眼下并不是顾虑的时候,她让自己的复制体去村外做些事情,很快就被抓了回去。
死亡的感觉并不好受,尤其是最后泡在又臭又脏的水里,滋味更是恶心。当鱼饵落下的那一刻,不论是出自心中贪婪胃口也好还是丽丽也好,她都扑了上去,为鱼饵撕抢。
她亲眼目睹了另一个自己的诞生。所以,环绕着这座古墓的左右半圈墓碑基本相同,只不过死亡时间差了六十年,似乎也不是什么稀奇事。
六十年一个轮回?
真的有这种事情吗?这个轮回,会不会指的是村民们的命?例如以六十年为单位复生。
可这也不太对啊……林初很快推翻了自己的猜测。
看来,还是得等到祭祖才行。八壹中文網
也不知道村里会怎么安排。
她还不知道村里发生的惨案,抬头看了看天空,又看看腕表。
现在不过下午三四点,天已全黑。待时间也慢慢流逝到夜间时,他们才会迎来最后的黑暗!
上仙村内,空无一人。
红裙小女孩走在空旷的村中小路上,慢慢走回了张伯家中。她的瞳孔逐渐恢复,面上狰狞之色也逐渐变得平和起来。
但小女孩身上阴寒的气息更加深重,恐怖程度比刚才更甚数倍!
她进入张伯家中后,转了转,又走到了院子里,向与大门相反的方向看过去。
这座屋子的位置很特殊,背靠后山,从这里恰好能看见后山在夜色中黑漆漆的影子。
整个村庄,也唯有张伯家坐落在这里,因为之前有丽丽守着,守在后山脚下,山里那些东西就不敢进来。
但现在……
小女孩露出一个可爱的笑。
如果是张伯在这里,一定不会把她错认成别人。
她根本不是丽丽,而是张伯早逝的女儿张慧萱!只不过她死去的时候和丽丽差不多大,又同样穿着红裙子,村里人便认错了她。
这也是为什么她要先对张伯一家下手的原因。时隔多年,难保他们不会认出来。到时候,他们再向供奉的保家仙祈求庇护,她便很难逃出。
小女孩站在院子里,周围房屋突然以极快的速度腐朽下去,简直就像一瞬间度过了漫长的几十年。而后,房屋轰然倒塌!
就在房屋倒塌的一瞬间,空气瞬间冰冷。
极度阴森、寒冷的气息,一点点从废墟中弥漫出来,像是有什么怪物,正在一点点复苏。
*
“你确定,藏宝图指的方向就是这里吗?”
禁地中,罗莺和安星宇往上跑了好几层,总算没再听见杂音。罗莺又铺开画卷,照着手电的光认真看起来。
她的另一只手拿了面小镜子,目光按照安星宇指示的方向描摹着。
安星宇迟疑片刻,点点头。
“那不应该啊……”罗莺皱眉,“如果只是为了隐藏机密,这幅画没必要反着画,只要照一照镜子,不就什么都出来了吗?”
难道村长这几十年都没有在房间里找过镜子吗?她不相信,这幅藏宝图会那么简单地让人发现机密。
“你觉得哪里不对?”
罗莺摇摇头:“很难说,但我还是觉得哪里都不太对。”
她把镜子收好,手电筒照样亮着光,“你看,如果不翻转,这只狐狸的尾巴指的地方是哪里?”
画面下方的山峦似有隐秘,正着看,是禁地中的景象,而如果不以镜像来看……
安星宇仔细回忆,像做数学几何题似的在脑海里形成一幅上仙村的俯视地图。
指向的地方,有一处小小院落,呈现在深绿色密林中,乍一看还有些像一处小小黑洞,背临一座山。
“这样来看,指的地方应该是——”安星宇双眼微微瞪大,“是张伯家!”唯有张伯家,才坐落在山背。
“张伯?”
“就是村里保家仙丽丽住的地方,丽丽是张伯的孙女。”安星宇反复在脑海里推算,秀气眉毛逐渐皱起。
原来如此……怪不得,这幅画像的镜像也是一层幌子,镜像翻转后,才能辨认出这是一幅地图,狐狸尾巴所指方向为禁地中心。但在认出它是地图后,需要按镜像前的图像来看,指向的地方分明又不太一样。
他下意识要将这个消息和陆言礼分享,再回神,才想起来陆言礼已经死了。
可他老觉得,这个有些可怕的男人不可能就这么轻易地死了。
罗莺没有管他的惆怅,微笑起来:“等天亮以后,我们的人也该到达,到那时,我们兵分两路。”
他们没有发现的是,一个年轻女人就蹲守在两人不远处,将他们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
林初绕了一圈回来,就发现了两人。她认识安星宇却不知道旁边的女人是谁,便选择在一旁潜伏,结果听到了不少有用的消息。
还好还好,天这么黑,反而有利于我作案。
不过,陆言礼呢?
林初在心里嘀咕,继续猫腰蹲守。
他们的人,又是什么人?
看不出来啊,安星宇竟然还有别的身份。
罗莺吩咐完后,又交代了几件事情,两人安静下来,静悄悄等待第二日的来临。
在三人都没有注意到的坡下角落,一个黑影慢慢地挖开其中一座坟。
那座坟墓的墓碑上同样刻着生卒年与死者姓名,从名字和年龄来看,是个姓张的五六岁的小男孩。
土越堆越高,露出一个倒立放置的小小的棺材,黑影似乎犹豫了一瞬,还是弯下腰去,把那具棺材取了出来。
棺材晃动的一瞬间,远在村中的红裙小女孩猛地扭头,一张脸扭曲怨毒得可怕,无瞳双目似乎穿破空间,死死地瞪着禁地中的那人。
而后,那个黑影又把墓碑给取了下来,他带了工具,一点点将上面的名字刨去,重新刻上一个名字——张慧萱。
乌云一点点散开,月亮泄露天光,照在那道黑影面上。
不是陆言礼还能是谁?
他将棺材从倒立的状态拔出,又把坑挖大挖深了些,棺材重新平放摆好,再一点点填上土。
他不知道自己的行为有没有用,但多做一些,总能在关键时刻派上用场。
填土完毕后,陆言礼从身侧拉过一具尸体。
这具尸体和他的长相一模一样,胸口被穿了个洞,已经没气了,可心脏处还有什么东西在蠕动。
但陆言礼没有看见。
他在这座坟旁边一些的位置,同样开始挖坑,工具是之前就从村里带出来的,土质松软,他挖得很快。没多久,陆言礼便将自己的尸体埋了进去。
而后,他的目光转向远处。
该怎么瞒着罗莺从安星宇那里拿回玉佩呢?
自己做了这一切,张慧萱真的会放过自己吗?
时间一点点流逝,陆言礼干脆坐在其中一座坟边,闭目打盹,等待午夜零点的到来。
年关将至,鬼祟作乱。
大年初一,祭祖敬神。
六十年一个轮回……后山中的怪物……
陆言礼总觉得自己忽略了什么,或者说,他又被诡异迷惑了,以至于没有注意本该发现的一些异常。
我,忽略了什么?
午夜零点,快到了。
所有的生物都安静了下来。
陆言礼突然感受到了一股无比强烈的心悸,那种人类难以抑制住生理性的恐惧令他整个人都忍不住颤抖。他知道,自己在害怕,害怕那即将到来的极端的恐惧,可是他并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害怕什么。
是鬼吗?还是其他什么东西?
很快,陆言礼察觉到脚下的土地隐约发出了什么声音。
这不是错觉!这座山,的确在一点点地轻微晃动。只不过它太大了,人类站在它面前,渺小得不值一提,只能眼睁睁看着庞大山峦像开启了什么机关似的,从沉睡中苏醒,慢慢转动起来。一点点转动,对人来说都是难以忽视的动静。
林初已经攀上了最顶端,望着远处,目瞪口呆。
不光是他们脚下的山,远处的一座黑漆漆的山同样也在动。
怎么回事?
四人皆惊诧,不可思议。
站在张伯家里的小女孩托腮蹲下,守在废墟边。
无瞳双眼,转而死死盯着眼前的山峦,它正在转身,从上面噼噼啪啪掉落下不少石块尘土枯枝,到后来,滚落下更大的石块,横冲直撞,有些石块穿过了小女孩的身躯,朝村里滚落而去。
六十年一轮回,地龙翻身,山峦转向,隐藏在山那一面的东西要出来了。
四人都藏身在禁地,林初心一横,跑到了最顶端的盗洞边,决定一有什么动静就干脆跳下去。
与此同时,陆言礼也在向上走。
他同样想到了那个盗洞。
看样子,这座山正在慢慢转过来,而它转身后,会发生什么还不得知,不如先避一避。
另一头,罗莺和安星宇同样跑得飞快。
“山的另一边,是什么?”
“不知道,但一定不是我们能正面接触的。”
脚下土地还在震动,四面八方的山峦都在颤抖,他们知道,这不是地震,这是……有什么东西要从后山出来了!
而他们在此刻都产生了某种强烈的直觉——等那个东西出来,他们就会立刻丧命!
上仙村,张伯家。
女孩终于露出一个真正的笑,阴冷,诡异,和这张可爱稚嫩的脸完全不符。她抬头看着眼前一点点转过身的山,笑容越来越大,咧开的鲜红嘴唇逐渐上扬到耳边,几乎要占满整张脸。
随着恐怖气息越来越浓郁,终于,有什么东西从那头显现出来。
那是……一个又一个穿着寿衣的,看不清面容的身影,出现在山中,他们安静地站在山路上,仔细看去,全都是鲜血淋漓,面目腐烂的尸体。
一个又一个身影整整齐齐站在漆黑山路中,简直要和那纯黑的背景融为一体,一眼望过去,几乎望不到队伍尽头,很难说清楚到底有多少数量。
而后,那一道道身影齐齐抬起头,慢慢向山下走。
以他们前进的速度来看,待这座山完全转过身后,他们就会完全脱离这座山,来到现世中!
而山脚下,小女孩身上的红裙也越来越鲜艳,几乎能滴出血来。那是再深沉的夜色也盖不住红色,她纯黑一片的双眼注视着眼前发生的一切,面上满是怨毒,唇角却挂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