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歉啊,因为是到付的,所以得麻烦您亲自签收。”
林三千从快递小哥手里拿过一个巴掌大的盒子,扫码把运费付了过去:“辛苦您了。”
“没事没事,祝您生活愉快。”
“谢谢。”
合上门后,林三千也不急着拆快递,他翻过快递单仔仔细细的看,和昨天的信件一样,快递单上寄件人的姓名只写了个字母「b」。
而寄件地点显示的是夏城某快递代收点,寄件人手机号被*号隐藏了。
林三千一看便知,这是昨天神秘人「b」提到的生日礼物。
他小心翼翼又迫不及待的拆开快递,当看清盒子里的事物时,神色顿住。
昨晚在橱窗看到的「无尽夏」蓝色唇膏静静躺在盒子里。
唇膏旁还有一面巴掌大的化妆镜,透过镜面,林三千看清此刻自己脸上的无措。
寄件人对他的了解,已经超过林三千预设的程度。
这面化妆镜的意思也很明白,自从林夫人拆卸下他卧室所有镜子后,林三千小时候对着镜子说话的毛病被迫“痊愈”了,也练就了不照镜子也能把自己收拾利落的本领。
租住的公寓浴室倒是装了镜子,但他住进来之前镜面已经裂开了,林三千也没主动要求房东更换,只简单的用罩子遮好。
不照镜子已经渐渐演变成某种生活习惯,而寄件人显然对他的习惯了如指掌,并且试图打破他的规则。
还有一点林三千想不明白。
蓝色唇膏的品牌很多,这支「无尽夏」明明昨晚才出现在他的视野里,今天一大早就收到远从夏城寄来的同款唇膏,仅仅是巧合吗?
如果不是巧合,对方又是怎么做到的?
就算昨晚真有人窥视他的一举一动,知道他在彩妆店门口逗留,知道推销员向他介绍新款「无尽夏」时他动摇了,可从夏城发快递到冬都空运至少两天,不可能一晚上送到他手上…
只有唯一一种可能性。
对方早就买好了这款唇膏,并在昨晚通过引导让他停留在彩妆店的橱窗前,恰好看到了陈列的「无尽夏」,然后制造了这场“巧合”。
如果是这样的话,对方显然已经算计好了一切,且事情的发展完全在他的掌控中。
林三千将唇膏盖子打开,亮蓝色的膏体上有不规则的涂抹痕迹,这支唇膏显然是被使用过的。
他用唇膏在手边的a4纸上划了划,又拿出昨天收到的信封进行对比。
林三千很快可以确定,手腕上的唇膏和信件背后的唇印是一款颜色。
所以对方是用这款「无尽夏」涂了嘴唇,然后封信的时候印了个吻,过几天再把唇膏一并打包寄给他的吗?
如果对方目的只是勒索恐吓的话,做到这么细腻又病态的地步完全没必要…
可除了勒索恐吓之外,林三千想不到另外的可能性。
除非,这个世界上真的存在另一个…
觉察出危险的苗头,林三千立刻压下自己荒唐的假设,他将快递单号撕下,唇膏和镜子则塞回快递盒一起扔进垃圾桶。
林三千像往常一样用冰箱里发硬的三明治和便利店咖啡当早饭,边吃边打开快递官网输入单号查询,最后终于找到寄件人的手机号码。
可当他按照号码拨过去时,显示该号码是空号。
林三千又试拨了两次,还是同样的结果…
“对不起,您拨打的手机号是空号,请仔细核对…”
林三千挂断电话,继续心不在焉的吃他的三明治。
7点30,林三千收拾好自己准备去上课。八壹中文網
可收拾公寓垃圾的时候,林三千的手又顿住了,他犹豫片刻,最后又将那支「无尽夏」从垃圾桶里翻出来,用酒精擦了两遍塞到衣柜深处。
说不定之后可以成为物证,林三千给了自己一个理由。
*
上完早上最后一节课,林三千在讲台上有条不紊整理教案。
“林老师,可以耽误您几分钟吗?因为我个人的创作需要,想和您请教些问题。”
一个打扮清爽利落的女生走上前来,林三千虽然经常记不住陌生人的面孔,但他从来不会忘记自己的学生,这位女生虽然没有选修他的课程,但她昨天参加了自己担任顾问的神秘文化研究俱乐部,所以林三千一下子认了出来。
“没问题,我有什么可以帮你的吗?”
林三千能感觉到女生再次好奇打量他的视线,但他并不介意,保持温和且真诚的态度希望能给自己的学生提供帮助。
“我在创作一本以远古巫术为题材的小说,对您昨天提到的‘恶魔交易’这部分文化很感兴趣,所以想稍微了解交易的方法和手段。”
林三千点头,一边为对方整理相关资料,一边简要的说:“在巫术文化里,召唤仪式可以由召唤师和入教的巫师来完成,交易通常需要借助用新鲜血液和镜映文字书写的契约书,完成交易后,这些契约会彻底销毁,仪式的开启通常要以符合恶魔口味的祭品为引,其中流传最广的是刚出生的婴儿,以及性。”
女生微微一怔:“性?是特指女巫把身体贡献给魔鬼吗?”
林三千摇头:“虽然在文艺作品中与恶魔缔结契约的基本都是漂亮的女巫,但其实恶魔学里,在‘性’的献祭上从来不强调性别。”
女生睁大眼睛,林三千继续纠正:“「贡献」一说也不严谨,与其说是单方面的贡献,不如说是在互相索取,交易双方都能从中获得极大的乐趣,自愿是契约签订的前提,且双方身上都会出现特殊的标记。”
“恶魔是个双性恋吗?”女生正经的开了个玩笑,接着又问:“除了这些主流的祭品,有没有更柏拉图的献祭方式,比如…”
她稍微卡顿想了想,“时间、感情、记忆、灵魂、感官…类似这些?”
林三千摇头,浅淡的弯起唇角:“记载中的祭品都有严格的规定,细致到婴儿出生的天数、甚至包括他们降生人世时的姿势等等,我可以给你一份参考的资料目录,至于你说这些,应该属于想象力该完成的事,我可能没办法提供有用建议了。”
“不过,神秘学的魅力也正来源于那个年代人类的想象力,比如当时被认定为「恶魔诅咒」生效后当事人身上出现的抽搐、幻觉等症状,其实仅仅是因为麦角食物中毒。”
之后林三千将整理好的书单资料目录交给女生:“希望能帮助你的创作。”
“谢谢老师谢谢老师!”女生连胜道谢,就在林三千准备走出教室的时候,女生的目光定定落在他左手袖口上,“林老师,你这里…”
林三千有些困惑的回过头,看到女生指着自己的手腕示意:“弄脏了。”
他低头,才注意到袖口不知什么时候蹭到了那支蓝色唇膏,沾了点蓝色的痕迹。
大概是早上心神不宁碰到的吧…他想。
“谢谢提醒。”林三千别起袖口,又换左手拿教案,刚好能遮住手腕的位置。
女生认出那是女性的唇膏印子,半开玩笑问:“林老师有女朋友?”
林三千笑笑不置可否,女生自言自语的不知道说了句什么,他没听到。
*
林三千一直有错开人流高峰去食堂的习惯,他先去卫生间将袖子上的蓝色口红印洗掉,又回到办公室继续弄他的课题。
他全神贯注工作,等回过神来已经一点半,胃因为长久没进食隐隐作痛。
他给自己倒了杯温开水,拉开抽屉准备吃颗胃药压一压时,才发现常备的药早就吃没了。
林三千只得忍痛喝几口温开水,打算缓一缓。
十五分钟过去,胃疼并没有缓解,反而越演越烈,就在这时,办公室外传来敲门声:“请问林先生在吗?有您的外卖。”
林三千回过头,看到站在门外的外卖小哥拿了一大袋子东西,可他并没有点过什么外卖。
“辛苦了。”为了不耽搁外卖小哥工作,林三千并没有磨叽,接过外卖看了下单号,收货人确实是他没错。
“祝您用餐愉快。”
林三千拆开外卖袋子,发现里边装着一碗温热的山药粥,以及好几盒胃药止疼药。
林三千一下子懵了,他没对任何人说过自己胃疼,怎么会有人突然把粥和药送到他面前?
他抬头望了眼,办公室里的同事都在埋头忙自己的事,根本没人有功夫注意林三千的状态。
太蹊跷了。
林三千再次看向外卖单,备注上打印了一行字——
「好好吃饭」
为了不糟蹋食物,他把山药粥喝掉,药也吞了两颗,胃痛不到二十分钟就缓解了。
之后他一直有些神思恍惚,这种疼痛时候被照顾的感觉,在他过往的生活里其实很罕见。
他去扔外卖的时候,把写了备注的单子撕下来,整整齐齐叠好放在抽屉里留着。
林三千甚至想了一下,这份外卖会不会也是「b」点的呢?
可他似乎没办法得到确切的答案了。
林三千像往常一样上课、做项目,晚餐时间按时去食堂吃了饭,九点后才走出学校。
商业街两旁的花店橱窗里摆了许多蓝色绣球花,林三千才意识到绣球花的季节来了。
记忆中,夏城的夏天开满绣球花,回家路上两侧的花圃、家里的院子、福利院宿舍楼…他生活过的地方,五六月的时节总是被一片幽蓝色围绕。
他从夏城离开后,很少在别的城市看到这么繁茂的绣球花。
绣球花盛开的记忆并不美好,对他而言甚至可以说是种不详,但林三千心里有些莫名的怀念。
想到夏城,林三千又想起那个从夏城给他寄“生日礼物”的神秘人「b」。
他再次拨通顺着快递单号查到的号码。
“对不起,您拨打的手机号是空号…”
林三千挂断电话,突然意识到他死水般平静的生活,已经因为第一封信、第一份快递掀起风浪。
之后可能还会有更多“惊喜”等着他,对方似乎了解他的一切,而他对对方一无所知…
在路灯下微微侧头,看向橱窗里绣球花的林三千,突然有种站在舞台正中央,一束聚光灯正正打在他身上的错觉。
他是那个被要求站在台上表演的演员,可舞台之下黑漆漆的,他能感觉到视线却看不到他的观众,他甚至不知道这位神秘的观众想要他表演什么,他只能看似平静实则手足无措的站在聚光灯下。
回到公寓洗漱完毕,林三千把昨天看了一半的电影看完才吞下助眠药。
电影的题材让他想起白天那位学生咨询的问题,不过人类和恶魔的交易只存在古老又愚昧的年代、以及充满浪漫色彩的影视文学作品里。
在助眠药的帮助下,林三千很快陷入睡眠。
可惜今晚的梦境十分不愉快,他梦到六岁那年初夏闷热异常的夜晚。
那一晚,从母亲的卧室传来巨大的响动,林三千赤脚踩在走廊上,停电了,也没有月光,只有偶尔几道从远处天边滚过的闪电。
他停在母亲的卧室门外,轻轻的敲了几下,但他的敲门声很快被屋里的响动淹没,没上锁的门也兀自敞开。
借着闪电,他看到母亲正高高举着椅子,一下又一下朝梳妆台的镜子砸去,稀里哗啦玻璃溅了一地,母亲身上裸露的部位被四溅的碎玻璃划伤,可她就好像失去了痛觉那样,不停的砸、伴着撕心裂肺的惊叫和咒骂。
“妈…”林三千无措的站在门外,母亲看到他的瞬间脸色煞白,眼中的情绪一闪而逝,随后全然不顾满地玻璃渣走过来用力的推了他一把——
“走开!不要看!立刻给我回去睡觉!”
林三千跌坐在地,卧室的门在他面前死死合上。
闪电一道道从走廊穿过,林三千从地上爬了起来,他没听母亲的话,再次用力推开母亲房间的门,可满地碎玻璃消失了,卧室朝西的窗户敞开着,暴风雨前的大风扬起纱制窗帘,花园里幽蓝的绣球花在夜色里闪烁,可他在卧室里转了一圈,四下看不到母亲的身影。
“妈,你在哪?妈?”
幼年的林三千心中涌起一阵强烈的不安,他的声音带着哭腔,磕磕绊绊在停电的屋里寻找母亲。
直到他沿着楼梯走到没锁门的露台。
“妈——”声音噎在喉咙再也吐不出来,他愣在原地如石雕。
他亲眼目睹了露台上站着两个母亲,她们穿着同样的睡衣、同样赤着脚,两个母亲扭打在一起,最后其中一个母亲将另一个推下露台。
“三千?是你吗?别怕…别怕妈妈,”刚杀完人的母亲小心翼翼朝他走过来,伤痕累累朝他伸出手,“别怕,过来好吗?妈妈告诉你…妈妈没疯…你也没疯。”
“你看到的一切,都是真的。”
幼年的林三千摇头,他瑟瑟发抖后退一步,没握住母亲的手,拔腿就跑。
他不记得自己在闪电交错的夜晚摔了几跤,地面上落满碎玻璃,他身上都是划痕和血印,浑身火辣辣血淋淋的疼。
他从小熟悉的走廊突然变成没有尽头的循环,他反复经过露台、妈妈的房间、自己的房间…地毯上满是他之前走过留下的血渍…可怎么都走不到楼梯找不到出口。
林三千知道自己在做梦,他找不到梦境的出口,因为恐惧和逃跑,胸口剧烈起伏仿佛要炸开般疼痛。
而之前摔下楼的母亲从泥泞的血渍里爬起来,在闪电里裂开嘴仰头看他,她说:“三千,你这样是逃不出去的,从楼上跳下来就好了。”
“不。”
“三千,听话,像妈妈那样,从楼上跳下来就解脱了…”
“不。”
林三千在无尽循环的走廊奔跑,他意识到自己在做梦,也意识到自己没办法主动醒来。
这个噩梦像一片弥漫着血腥味的沼泽,他越挣扎陷得越深…
就在他累得喘不过气时,窗外轰隆隆的雷声变成他所熟悉的音乐旋律,旋律越来越大,就像在他耳边炸开般响个不停。
噩梦随之动摇、破碎、烟消云散。
林三千喘着气睁开眼,发现是他放在枕边的手机响了,他得救般舒了口气,可当他拿起手机看到屏幕上显示的号码时,浑身血液直冲脑门。
那是昨天他打了无数次、显示为空号的、神秘人「b」的号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