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玥对上他的紫眸，那眼神明明淡淡的，却总让人觉得里面有更多的，更深的意味。
若不是她还没傻，知道她没问出下面那个问题，她恍然间总觉得，千北野回答的是她心中的那个问题。
为何会让自己沾上血污？
你说呢？
顾玥定了定神，周围散发出令人恐惧的寂静，她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杀了所有人，包括俘虏？
万妖城城主暴虐无比，性情不定，弑杀为乐，这些话，这些评价，顾玥不止一次道听途说。
但是，当那些故事的主人公，也是她曾经最用心养过的小狐狸，就这样站在眼前，顾玥在心中难以将他与这些词联系起来。
“若是，你只是因为生我的气。”顾玥构思了半天语言，也不知都该说什么，只能道：“不必做到这个地步。”
她抬眸看了一眼一直沉默的妖，转过身，准备出去寻找团子。
设法想了半天逃脱的方式，甚至在心中构思了三四种策略，顾玥一直在寻找最完美的方法，使她既能顺利逃脱险境，又能防止孙涛狗急跳墙，将营地全数毁灭逃脱。
结果一切计策都没用上，只瞬息间，这地方就成了个死地。
她正走到门口，一道寒光从侧面袭来。顾玥迅速扭过头，后跃一步，全力劈下的铁剑“铛”一声磕撞在青石板地面上，地面被劈出蛛网状的裂纹，而握剑的女人也被震得向后摔在有些寒凉的地上。
何莹莹头发有些散乱，裹着头巾，挺着个硕大的肚子，而身体却骨瘦如柴，下巴瘦削得仿佛能戳死人。
原本水盈盈的大眼睛，如今在这张青黄的脸上，散发着怨毒的光。
她拾起扔在地上的剑，哆哆嗦嗦地指向顾玥，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身体虚弱得完全举不动铁剑。
顾玥蹙眉：“你怀了孙彭的孩子？既然如此怎么会变成这样。”
这话到了何莹莹耳中，无疑成了最大的嘲讽，因为那句“孙彭”的孩子。
她尖叫一声，淬毒的眼神死死盯着顾玥，疯乱絮叨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是谁的！孙涛的？孙彭的？我不知道！”
反应过来她话中的意思，顾玥难以置信看向她，眼中带了一丝怜悯。
而就是这点怜悯，被何莹莹精准捕捉到了，她一下沉寂下来，歪头看向顾玥。
“你在可怜我？”
顾玥一动不动，完全不担心何莹莹能给她带来什么威胁，她摇摇头，道：“并不，你自己的选择。”
纵然何莹莹有千百种无奈与被迫，沦落到了如今的境地，但除了在药宗的戒律堂揭露她的指控，
顾玥没有做任何报复她的事情。
何莹莹曾经对林新音的所作所为，早已在她被赶出药宗那一刻，就彻底清算了。
只是后来，她却被嫉恨蒙蔽双眼，走上这条路。
何莹莹看着顾玥淡淡的脸色，突然笑了一声：“你瞧不起我，觉得我恶心是不是？”
顾玥没有回答，何莹莹没有在意，眼神落在虚处，继续缓缓言说。
“你觉得我不要脸，是不是，不用说，他们的眼神，这里的所有人都是这样。”
“可是我能怎样，我自小就是带着目的被送入药宗的，这个名额花费了我们何家的一半财富。你觉得付出这么多，是因为我父亲宠爱女儿吗？”何莹莹一字字说着，眼泪滚出眼眶，静静地划过脸颊。
“我是带着任务来的啊。何家家财万贯又怎样，人间的金银财富，抵不过一次妖兽暴乱，抵不过凡人无能为力的天灾人祸，何家几代没有仙缘，父亲好不容易买了个仙门罪奴回来，生下了和修仙沾点边的我。”
“我存在的价值只有一个，让何家同仙门的高人攀上枝，带着一家人鸡犬升天。”
她机械般地转过头：“你知道我有多讨厌你，一个痴傻的傻子，身边却有一堆做长老的长辈，愿意给你丹药，灵器，各种凡间价值千金的天材地宝，流水似的到你手上，你却是个不折不扣的废物，只能对着它们傻笑。”
“我抢来又怎么了？你十辈子用不上的东西，到我这儿，却能发挥极大的价值。”
顾玥神色没崩的那么紧了，但脑海中，多次被辱骂，抢夺，欺负的画面却浮上脑海。
那是林新音的记忆。
“你说这么多有什么用？”
那个被你痛恨的傻女，死在了你的一脚之下，灵魂归入神识，还不知是否存在。
“对，有什么用！”何莹莹“呵呵”疯笑起来，道：“我不过抢你个东西，你就把我逼上死路！”
“宗主不过是赶你下山，连你的修为都未废。”顾玥道：“有点修为的人，即使不再仙宗，做个散修，也不会太糟糕。”
“不会太糟糕？”何莹莹轻声道：“这条下山路，对我来说就是死路啊。”
顾玥看着她，沉默不言了，这对寻常人来说确实不会太糟糕，甚至即使被遣回，曾在药宗修炼的经历也能在家乡光耀门楣。
毕竟有仙根之人越来越少，较为偏僻的村镇里，出一个修士，都能名扬乡里。
但对于何莹莹，这种生来就被当做工具的人，只修炼到炼气阶就被赶回，等待她的后果，顾玥无法设身处地，也就想象不到。
趴在地上的女人低声啜泣起来，低着头，久久不言。
顾玥不想再看，也不能做什么，她转过身，想要离开。
忽然，身后传来一道声音，狰狞可怖，完全不像是一个不到二十岁的少女发出的。
“去死吧！”
“小心。”同时响起的还有另一道声音。
顾玥转头，何莹莹已经被裹在了风沙中，迅速被吞噬。
但她脸上没有痛苦带来的变形，只悄无声息地消失在了顾玥眼前。这风沙不知为何，较前面的柔和几分。
他是这样杀人的吗？顾玥想着，偏过头，果然又对上那双紫眸，与她灵囊伸出，妥善安置的那柄匕首如此相似，却又仿佛收敛了天下万般不可言说的情绪。
不，不是的，先前的风沙，要更激烈些。
所以，何莹莹的话他都听到了吗？对于这样的人，他是特意用了这种，让人感知不到痛苦的方式结束她的性命的吗？
千北野紫衣被风拂起，迈步走到她旁边，冰凉白皙的手握住顾玥垂在身侧的右拳。
顾玥捏紧的拳头被伸展开，拳心的汗水是方才何莹莹讲述时捏出的。
千北野微凉的指尖触过的地方，汗水都被拂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