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栀顿时陷入了迷茫。
她为何会来到这个女人的身体里?
又为何能感知这个女子的情绪?
她到底是在人家的记忆中,还是在虚构出来的幻境里?
云栀艰难地将女人的情绪与自己剥离,然而她刚清醒几分,自己所在的身体便轻笑出声。
身后的少年脊背似乎僵了僵。
只见宁薇无奈地勾了勾唇角,道:“小殿下,您错了,尊上并不讨厌你。”
“他只是......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你罢了。”
宁薇忆起往事,一时又不知该如何开口。
“总之,以后若是想去承司殿,直接找我就好。”
凤落白稚嫩的脸庞上升起一丝浅淡的迷蒙,在宁薇身体里的云栀微微低头,刚好瞧见凤落白眼底倒映的面容——
那是一张极为寡淡的脸,五官平淡,眉眼间都透着一股冷冷的疏离之感。
只是那一双清透的灰眸,让人看了有些移不开眼。
宁薇......
云栀回想着这个名字,忽然觉得宁薇有些面熟。
奇怪,是在哪里看过呢?
云栀压下心中的疑惑。
她安静地缩在宁薇的身体里,听着两人的对话。
此时的凤落白似乎对宁薇的回答不太满意,他眼底闪过一丝极淡的失落,然后低下头,安静地看着平淡灰暗的地面。
“所以,父亲不喜欢我,还是因为母亲吗?”
“我知道,是因为我的到来母亲才会离开。”
“如果我能换回母亲的生命,我宁愿从未来过。”
宁薇皱眉,却也没有说话。
她叹了声气,转身离开,临走之前,宁薇还留下一句话:“小殿下,你是魔族未来的尊上,作为魔尊唯一的孩子,你不应该拥有那些人族修士才需要的感情。”
“感情,是这个世界上最无用的东西。”
“哪怕是亲情,你也不应该奢求。”
“还有,日后你若是想成为一位优秀的魔族君主,你就不能再说那些话了。”
“至少,作为魔族后裔,你不应该轻视自己。”
宁薇压住心中的难过转身离开,只留下小少年留在原地。
宁薇走得太快,云栀还未来得及捋清楚现在的情况,便已经走远。
她试图控制宁薇的身体,怎知还未有所动作,眼前忽然闪过一阵白光,将云栀带到了另一个场景。
白光褪去,云栀还有些眼花。
她站在原地,踉跄一步,险些摔了过去。
好在云栀摔倒之前,一只苍劲有力的手握住了她的手腕。
“你不要命了?”
低低的男声从右边传来,云栀疑惑,她侧头望去,对上一双黝黑深沉的眼。
视线下移,云栀看见了男人俊挺的鼻梁,以及纤薄的嘴唇。
这是一张英俊的容颜。
云栀在心中下了定义。
“小心点,站好。”
有了上次的经验,云栀这次的适应速度明显提高了许多。
不仅是适应快,云栀甚至能操控自己所在的身体。
“喔,知道了。”
云栀讪讪回答,她移开视线,看向前方,却瞧见了一片乌压压的人群。
云栀所在的这具身体个子小,为了搞清楚状况,她撇开一旁的高大男人,利用原主瘦小的个子,灵巧的钻到最前排。
“谁啊,这么不小心。”
“喂,阿仲,你不要命了,赶紧回来,站后面一点!”
阿仲便是这具身体的名字了。
云栀索性站到提醒自己的青年身边,她侧过头,望向旁边平平无奇的魔族青年,小声道:“兄弟,发生什么事了?”
旁边的青年生得一张平凡的面容,他看着阿仲清秀的脸,心中也因为这句兄弟而舒畅起来。
“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啊,魔尊大人死了你不知道吗?”
云栀一愣:“魔尊?”
“是啊。”
旁边的平凡男子压低声音,小声道:“你不知道吧,昨夜小殿下在魔尊房间待了一夜,今日魔尊大人就不行了。”
“你说说,小殿下是不是在其中——”
青年还未说完,原先拉云栀的英俊男子便走到最前面:“方何,闭嘴。”
平凡青年没想到自己一时的八卦被人听了去,他尴尬地闭嘴,然后给云栀递了个眼神:“阿仲,反正你不要往前面走。”
青年趁英俊男子没看见,赶紧小声叮嘱。
云栀愣愣地点头,她还未回答,方何又开口了:“我记得瞿光和小殿下的关系最好,若是这次小殿下成功登上魔尊之位,瞿光的未来也不可限量啊。”
“不像咱们,阿仲,你我魔力不足,日后恐怕就只能做一个小喽啰了。”
方何的话刚说完,旁边忽然响起一阵躁动。
站在最前方的英俊青年冷眼回头,身后的侍卫赶紧识相地闭嘴。
“吱呀——”
细微的声响传来,云栀立刻反应过来。
这是大门打开的声音。
她踮起脚,从人群的缝隙中瞧见了前方的情况。
只见恢弘大气的宫殿门口,穿着黑衣的青年乌发半束,他捧着手中的紫色宝盒,俊美的眉目微敛。
但是瞧一眼,便能看出青年的悲痛。
旁边的侍卫低低地叹了口气,然后默契地低下头。
倒是云栀,她躲在人群中,将少年的动作与神情看得清清楚楚。
只见一身黑袍的少年抬起眉眼,他神色哀痛,一双眼中似乎含着几分泪花。
只是,他的眼眸似乎生了变化。
云栀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眨了眨眼,认真观察了一遍。
等看清楚凤落白瞳色的变化,才从怔然中醒来。
凤落白的眼瞳,变颜色了。
云栀记得自己在第一个场景见到他时,他年纪不过是十一二岁,那时他的左眼为纯粹的黑色,右眼则是好看的暗红色。
可现在一看,他的左眼成了暗红色,右眼成了彻彻底底的血红色。
这是什么原因?
云栀好像...从未见过这样的例子。
她从前以为凤落白是天生的红瞳,可今日一看,并非如此。
云栀心中划过一丝讶异,她望着青年的眉眼出了神,却没注意那抱着紫木宝盒的青年扫过来的视线。
她站在原地发着呆,周围沉静许久的侍卫望着青年的眼眸,忽然齐刷刷地跪了下去。
“臣等恭迎魔族尊上!”
洪亮整齐的口号声兀然响起,云栀夹杂其中,她飞快地反应过来,扑通一声,用力地跪了下去。
一股带着些许麻意的疼痛感传来,云栀清醒了几分,她望着地上的落叶,恍然觉得一股凉意从脊背攀岩而上。
云栀有一瞬间的怔愣。
她能感受到前方落下的视线。
许是因为自己眼下只是在他人的记忆中,她深吸一口气,竟然大着胆子,抬眼看了过去。
与云栀第一次见到的天气不一样,今日的魔域晴空万里,入目所及之处,几乎瞧不见一缕白云。
炽热的光线落在自己身上,勉强将那丝寒意驱散了几分。
云栀挺直腰背,她直直地望向凤落白,见是他在瞧自己,云栀脊背的凉意彻底消散。
她舒了口气,目光在凤落白身上扫视一圈。
初看一次,云栀察觉不出什么端倪。
可是看第二次的时候,云栀的视线忽然被凤落白尾指指骨处干涸的血渍吸引住——
那道血渍颜色微暗,隔着一段距离,云栀好似瞧见了上面萦绕着的魔气。
云栀一怔,心中忽然有了答案。
那似乎,是魔族原尊上的血液。
一个大胆的想法从脑海中冒了出来,云栀忍不住抬眼,轻轻地对上凤落白的血眸。
云栀记得,自己最初看凤落白时,他的眼神是极为悲痛的。
可是现在,他的眼中除了淡漠,几乎什么情绪都没有。
凤落白...他弑父么?
云栀无端想起第一个场景时,他询问宁薇的问题。
那时的凤落白尤为小心翼翼,他抬眼看着宁薇,纯澈的眼神破碎又可怜。
那个时候的云栀觉得,凤落白是渴望魔尊的。
他似乎,很需要魔尊的重视。
可是现在。
凤落白完全像是变了一个人。
这缺失的记忆中,他经历了什么?
头顶的日光热烈刺眼,云栀被晃得有些晕。
哦昂便跪坐在地的青年看见云栀久久不跪下,声音都快吓变形了:“阿仲,你还不快跪下!”
“那可是新继位的尊上!”
云栀心中的怯意彻底消散,她垂眸看着旁边的青年,一字一句道:“我知道。”
“阿仲是应该跪他。”
“可我不是阿仲。”
平凡青年露出一副见鬼的神色,他拽着云栀的裙角,咬牙道:“你疯了啊,你不是阿仲,谁是阿仲?”
“你的命可是殿下亲自捡回来的!”
云栀仰视这前面的黑衣少年,眸中多出几分了然。
只见凤落白垂眸看着自己,淡漠的眼眸中掠过一丝微不可查的探寻意味。
灼热的光线落在云栀身上,眼前的光景又化成细碎的泡影。
云栀顺势闭上眼,再睁开眼时,场景果然又换了。
云栀睁开眼,她看着前方高楼悬挂着的苍季阁三个字,心念动了动。
或许,自己经历的是凤落白最重要的几个节点。
少年时期的被忽视,青年时期的失控,除了这些,还会有什么呢。
云栀的心绪回到自己身上。
她垂眸看了眼裙角上绣着的忍冬花,眼中闪过一丝浅淡的疑惑。
这次的身份,又是谁呢。
云栀踏进苍季阁,她跟随着原主的记忆左转西行,然后提起裙角,悠悠踏进一间点着明亮烛火的室内。
外面飘着细雨,云栀所在的身体转身合上木门,然后才回过头,看向站在窗边,穿着一袭重紫色的昳丽女子。
云栀这次对身体的操控力明显下降,她随着原主的身体跪坐下来,随后朝着女子行了一个庄重的跪拜礼。
“祭司大人,尊上来了。”
*
云栀跪坐下去,身上的繁厚冬装包得云栀都有些发热。
她悄悄抬眸看向立在窗边的女子。
只见她容貌平平,一身紫衣加身,硬是衬得她多出几分雍容贵气。
云栀瞧见她的面容,身形不由得一顿。
眼前的女子,是宁薇。
原来自己第一次,是俯在宁薇身上吗?
云栀心中疑惑,须臾之间,宁薇已经转身而来。
“我知晓了。”
“你起身吧。”
云栀脱口而出:“喏。”
随后,她便退到一边,打开门,给来人让出位置。
外面更深露重,云栀站在门边,呼啸的北风穿堂而过,吹得云栀裙角微微晃动。
一阵轻缓的脚步声路过,云栀看了眼浅色布料上的忍冬花,然后又悄悄地看向凤落白所站着的方向。
这次的凤落白,会有什么变化呢?
云栀抬眼时,凤落白刚好走到宁薇身边,他朝着女子微微颔首,轻声道:“宁薇阿姊,好久不见。”
“我听闻你最近身体抱恙,不知是染上风寒,还是心疾复发?”
青年穿着一袭绣着精致花纹的玄色锦袍,他立在宁薇身前,衬得宁薇身姿愈发娇小。
相较于云栀第一次看见的少年凤落白,此时的他声线明显低沉许多。
大抵是在位几年历练较多,少时昳丽俊逸的眉眼,在此刻竟多出几分狠厉的意味。
那种不怒自威的感受压得人有些喘不过气。
云栀感受着原主的恐惧,心底不免叹了口气。
好像每个场景里,她对原主身体的控制力都是不一样的。
算了,还是安心听墙角为好。
云栀站在一侧,却不知宁薇的目光已经落了下来。
“忍冬,将门合上吧。”
“你素来怕冷,还是少吹些冷风为好。”
宁薇不答凤落白的话,她越过凤落白,看向立在门口的忍冬。
云栀一愣。
“知道了。”
忍冬的声音轻细,隐约间带着几分怯意。
待在忍冬体内的云栀回味着宁薇的话,心中对她的好感多了几分。
她转身合上木门,将呼啸的北风隔绝在外。
只是,在合上门的瞬间,她好像听见了外界的兵戈之声。
是错觉吗?
云栀垂下眼。
室内的气氛好似紧张了些许。
宁薇收回视线,看向眼前的高大青年。
“抱歉,尊上,忍冬是我看着长大的,她身体素来不好,所以属下没忍住,想多关心她几句。”
凤落白垂下眼,眉间似有愠怒。
可滑到唇边,还是变成了一句简单的:“无碍。”
“如我一般,我也关心宁薇阿姊的身体。”
宁薇闻言,唇边的笑容淡了些许:“多谢尊上关心。”
她话语一顿,眸光闪了闪,又径自开口。
“不过,我有一问想请教尊上,不知尊上能否给我解答?”
凤落白眸色微冷:“什么事?”
宁薇扬唇:“我想问问,尊上今夜来苍季阁,是为何事?”
不等凤落白回答,宁薇便笑了笑。
“我想,关心属下身体是假,您想要的,是我的命。”
“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