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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56章|说帝策苏秦犯禁赏寒梅笙箫协鸣(1 / 1)

偏门开启,一身名士装束的苏秦缓步登上论政坛,果然是风度翩翩,气宇轩昂。

众士子无不被他的气场震慑,或鼓掌或击节,场面热烈。

苏秦弯腰深揖一礼,用力咳嗽一声,朗声说道:“诸位仁兄,据秦所知,大家来自四面八方,身怀绝学,荟萃于此,目的只有一个——成就人生大业!”

苏秦开口即触众士子的痒穴,全场报以更加热烈的掌声和叫好声。

“方今天下,”苏秦扫视众人一眼,接着说道,“纲常早乱,纷争鹊起,生灵涂炭,民不聊生。逢此乱世,大凡有志之士,人生大业唯有一个——使天下相安!”

台下有人大声发问:“依苏子之见,如何可使天下相安?”

苏秦侃侃应道:“天下相安之道,可有二途,一是诸侯相安,二是天下一统。”

有人再问:“如何可使诸侯相安?”

“诸侯相安,重在遵纲守常。如今纲常全乱,诸侯相安之道,实际已成空谈。”

有人大叫:“这么说来,天下唯有一统了!”

“正是!”苏秦引入自己的议题,“自三皇五帝以来,天下大势,分则乱,合则治!”

士子论政,众人听得多了,一般皆是如何治理国政,如何立本强国,如何行军布阵,攻伐杀戮,鲜有人谈论天下大势,更无人言及天下一统之事,因而众人无不怔了,吃不准苏秦为何以此开端。

贾舍人却是大感兴趣:“既然是分则乱,合则治,请问苏子,昔日武王分封诸侯,天下却走向大治,这又作何解释?”

众士子纷纷点头,皆道:“是啊,武王分封而治天下,苏子如何解释?”

“问得好!”苏秦做出一个分与合的手势,“天下分合,可有两种,一是名分实合,二是名合实分。武王分封,当属名分实合。西周初年,天下大势是,周天子威服四方。周公制礼,诸侯皆受王命,礼乐有序,西周四百年因而大治。然而,平王东迁之后,情势有所变化,周室式微,诸侯坐大,天下礼坏乐崩,天下大势开始走向名合实分,终成今日不治乱局⋯⋯”

角落里,公子疾轻碰一下公孙衍,小声问道:“公孙兄,依你眼光,此人所论如何?”

“多为大理,过于空泛。看他还有何说。”

公子疾未及回话,果有士子大叫道:“都是陈词滥调,一片空洞,苏子能否讲点新鲜的!”

另有士子呼应道:“是啊是啊,天下大势我们听得多了,苏子所论并非高见!”

“这位仁兄,”苏秦的目光射向那位士子,“天下大势既然听得多了,在下请问,方今天下,从大势上看,是趋合,还是趋分?”

那士子随口应道:“这还用说,方今天下,大势趋分,不是趋合!”

“谬矣,谬矣!”苏秦夸张地摇头,“自春秋以来,天下列国,由千而百,由百而十,仁兄却说这是趋分,在下不知,仁兄此话从何说起?”

那士子语塞,众人更是面面相觑,又不约而同地盯向苏秦。

“诸位仁兄,”苏秦一字一顿,字字有力,“在下以为,五百年来,天下大势只有一个趋向,就是趋合!”

众人纷纷点头。

坐在中间的一位士子开口发难:“在此论政,理应谈论治秦之策,苏子却大谈天下分合,岂不是南辕北辙,离题万里?”

苏秦看向那位士子:“这位仁兄,不识天下大势,何谈治秦之策?”

发话的士子怔了一下,竟也无话可说。

有士子问道:“天下大势既然趋合,请问苏子,天下终将合于谁家?”

“问得好!”苏秦大手一挥,捏成拳头,“这也正是在下今日所要论及的。诸位仁兄,天下大势日益趋合,中原列国由众而寡,演至今日,不过二十,可称列国。这些列国中,诸位也都知了,能成大势者不过七国,楚、齐、燕、秦,外加三晋!”

全场静寂,不再有人发问。

公子疾两眼放光,斜视公孙衍,见他已是聚精会神,两眼如炬般盯视台上的苏秦。

苏秦扫视众人一眼,神采飞扬,侃侃而谈:“纵观七雄,燕国偏远势弱,难成大器;赵地贫瘠,难抗列国;韩、魏居中而四战,难聚实力。未来天下,必是齐、楚、秦三强鼎足争霸,中原逐鹿。谁能最终得鹿,天下就将合于谁家!”

众士子皆被震撼,全场鸦雀无声。

有顷,刚刚发话的那位士子再次出声:“依苏子之见,三国之中,最终得鹿的又会是谁呢?”

“仁兄莫急,在下这就说到了。”苏秦给他一个笑,接道,“三强之中,先说齐国。众所周知,齐民富国强,政治清明,民化久远,当有大为。然而,齐国负海而战,缺少腹地;齐民富足,富必怯战;齐兴儒、墨之学,向以仁义治世,仁义可行于盛世,不可行于战乱。齐国有此三弊,欲争天下,难矣哉!”

这真是惊世鸿论,众人听得呆了,无不屏住呼吸,目光唰唰地射在苏秦身上。

“再看楚国,”苏秦大手一挥,“楚国方圆数千里,腹地辽阔,物产富饶,人民众多,进可取中原列国,退可据江水自守,实为大有作为之地。然而,楚国门阀裂土,王子封君,国大而力散;楚风独特,难与中原文化相融;楚地广博,楚民却是稀疏,难以快速集结,形成合力。楚国有此三弊,欲争天下,难矣哉!”

苏秦言及此处,止住话头,环视坛下。好半天,众士子方才缓过精神,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

有士子大声发问:“照苏子说来,未来天下,必归于秦了。”

苏秦微微一笑,避而不答。

另一士子道:“苏子如此蔑视列国,也太过了点吧!”

“是啊,是啊,”前面发话的士子接道,“自文侯以来,魏国称霸六十年,魏王今得庞涓,更是所向无敌,若争天下,自当首屈一指才是,苏子却视若不见,顺口略过,实难服人!”

众人又是一番议论。

苏秦依旧微眯双目,笑而不答。

贾舍人重重咳嗽一声,见全场肃静,便缓缓说道:“苏子所论之天下大势,令人耳目一新。依苏子之见,未来天下必归于秦。只是,以今日之秦,若与列国相抗,实难令人信服。苏子今至秦地,想必已怀兴秦之策!”

苏秦目视贾舍人,微微点头:“在下既然赴秦,自有兴秦之策。”

“苏子可否言之?”

“在下有上、中、下三策,可使秦国抵达上、中、下三境。”

有一策即可博取功名,何况是三策?全场寂然,即使是坛主竹远,也是全神贯注。

贾舍人道:“还请苏子详言!”

“上策能使秦国居一而平列国,帝临天下,可称帝策;中策能使秦国威服天下,诸侯俯首,可称霸策;下策能使秦国偏安关中,人民安居乐业,可称邦策。”

全场死一般地静寂。如今天下仍然姓周,秦只是公国,谈王业已是奢求,苏秦却越过王业,直趋帝业,对于这些士子来说,简直就是匪夷所思。然而,细细一想,苏秦这么说也无可厚非。天下已入并王时代,若是再谈王业,确实没有新意。

好一阵儿,有士子问道:“请问苏子,能否详言帝策?”

苏秦应道:“既是帝策,当言于帝。”

全场再静。

在这当儿,苏秦扫过众人一眼,朗声说道:“诸位仁兄,在下初来乍到,在此卖弄,难免贻笑于大方之家。在下所论,纯属个人管见。不妥之处,还望诸位指点。眼下在下寄身于运来客栈,哪位仁兄如愿切磋,在下躬身相迎,共论兴秦方略!”言讫,拱手揖礼。

众人尚未反应过来,苏秦已健步走下论坛,闪入侧门。

众士子见苏秦这就退场,顿时嘈嘈杂杂,乱嚷起来:“嗨,还没听明白呢,怎么他就下去了?”

“帝策不可说,霸策总可说吧!”

“这不是故弄玄虚吗?”

⋯⋯⋯⋯

四位评判和坛主互望一眼,纷纷起身离席,走向旁边的一间密室,房门闭合。

公子疾转向公孙衍,笑道:“公孙兄,苏子是何材料,这阵儿总该看出来了吧?”

“嗯,”公孙衍点头,“此人若不是夸夸其谈之徒,就是旷世奇才!”

“公孙兄何出此言?”

“此人目力所及之处,莫说是这些寻常士子,纵使在下,也未曾透彻。”

公孙衍如此坦荡,倒让公子疾叹服,点头道:“既是如此,公孙兄为何又说他是夸夸其谈之徒呢?”

“看!”公孙衍嘴角一努,“坛主要宣判了!”

公子疾抬头望去,果见密室房门大开,众评判鱼贯而出,返回各自席位。台上一声锣响,苏秦亦从偏门走上坛去,在旁候立。

坛主竹远最后一个走出密室,场上气氛犹如绷紧的弓弦。

在死一样的沉寂中,竹远一步一步走上论坛。众士子知道,他要宣布本次论政的最终判词。每逢论政,此刻最为紧张,整个大厅的目光一齐射向竹远。

竹远扫视众人,朗声道:“诸位仁兄,经四位评判公议,苏子所论,切中天下时势。苏子所论之上、中、下三策,意味深长。本坛预言,苏子当为秦公重用,苏子所言帝策,当为秦国未来国策!”

这是开坛以来最为令人震撼的判词。一时之间,众士子竟是怔了,待各自回过神来,无不起立,纷纷拥上来向苏秦致贺。

苏秦健步上坛,朝众士子鞠躬答谢。

公子疾拉上公孙衍径出论政坛,走到大街上。沿街道走有一时,公子疾顿住脚步,轻声问道:“适才所判,公孙兄意下如何?”

“还算切要。”

“方才公孙兄言犹未尽,在下甚想倾听下文。”

“高谈阔论之人,一如鸿鹄行空,虽能高瞻远瞩,未必切合实际。苏子适才所论,均未触及实务,因而,是否大才,在下眼下不敢妄加评断。”

“呵呵呵,”公子疾笑道,“公孙兄论事,果是实际。在下有一计,或可试其实才。”

公子疾附耳低语,公孙衍连连点头。

是日,直到人定时分,苏秦方才脱开众士子的辩论纠缠,回到自己房舍。

苏秦刚刚坐下,正欲整理一下思绪,门外传来脚步声,然后是敲门声,再后是小二的叫声:“苏子,有人寻你!”

苏秦打开院门,见是一身士子装的公孙衍和公子疾。

公子疾揖道:“在下秦矢见过苏子!”

苏秦还礼道:“洛阳苏秦见过秦先生!”

公子疾手指公孙衍:“这位是公孙先生!”

苏秦揖礼:“苏秦见过公孙先生!”

公孙衍还礼:“在下见过苏子!今日有幸听闻苏子高论,在下不胜感怀,特约秦兄登门相扰,望苏子赐教!”

“公孙兄客气了!”苏秦微微一笑,伸手礼让,“两位仁兄,里面请!”

公孙衍让道:“苏子请!”

三人走进客厅,分宾主坐下。

苏秦细细打量二人,观其神韵、气度,忖道:“论政坛上,二人来得甚早,却故意坐于偏僻角落,又于人定时分才登门造访,显然是不想引起注意。若是不出所料,二人定是秦公身边的要人了!”

这样想定,苏秦微微一笑,抱拳道:“苏秦昨晚至秦,今日就仓促开坛卖弄,未及准备,只好胡言乱语,见笑于两位方家了!”

“苏子见外了!”公子疾亦抱一拳,“苏子对天下大势的来去运动了然于胸,实令在下敬服。苏子所论帝策,在下也有感怀。在下识浅,不能视远,欲就眼前一些琐事求教苏子,还望苏子不吝赐教!”

“在下愿与秦兄切磋。”

“这一年来,”公子疾缓缓说道,“关外列国变数甚多。先是越人陈兵琅琊,齐人严阵以待。继是楚人伐宋彭城,魏人袭楚项城,歼景合大军六万;楚人弃宋回救,楚、魏两军对垒,大战一触即发。恰在此时,越人弃齐袭楚,楚、魏和解,与越人战于云梦泽畔。凡此种种,无不令人眼花缭乱。在下眼拙,看不明白,还望苏兄点拨。”

听闻此话,苏秦心中越发有数了。能将列国情势如此讲述,已非寻常士子,讲述时语气又如此之大,眼界也如此之高,更非一般士子可比。

苏秦略一沉思,淡淡一笑:“听秦兄此言,当是方家了。秦兄既然有问,在下不才,也只好妄测,不是之处,请二位方家宽谅。”略顿,“在下以为,秦兄方才所言,皆为势之运动。天下大势成形于天下众势,众势互冲互动,天下于是乱象纷呈。但天下众势无论如何冲撞,也必臣服于天下大势。唯有把握天下大势,才可解此乱象。”

公孙衍似有不解:“请苏子详解!”

“天下大势归一,天下乱势亦必依此而动。凡顺大势而动者,当为顺动,凡逆大势而动者,当为反动。依此判断,众势之动皆可有解。越势趋齐,当是盲动;楚势趋宋,当是顺动;魏势向楚、楚魏言和均是智动;越势伐楚,当是蠢动。”

公孙衍沉思良久,若有所悟,点头:“苏子果然高论!在下仍有一事不明,望苏子辟解!”

“公孙兄请讲!”

“越人伐齐,确为盲目,但越人转而伐楚,也算占了天时、地利、人和,当是明智之举。越人二十万众今已攻至云梦,楚郢指日可下,苏子为何却说它是蠢动呢?”

苏秦微微一笑:“依公孙兄见识,当可看破,何必再问苏秦?”

“在下愚昧,还望苏子指点!”

“既如此说,”苏秦笑道,“在下只好班门弄斧了。越人久居东南,不知中原变化,政治、农商、武备、韬略、人才诸种,均落后于中原不下百年,唯有锁势收敛,深居简出,或可因占地利而维持偏安。偏这越王看不明白,仍以春秋眼光管窥天下,不自量力,出山争霸,这又前来与大楚争锋,欲步昔年吴王之尘,岂不可笑?”

公子疾惊道:“照苏子说来,此番越人必败了!”

“越人败与不败,秦兄拭目以待。”

“苏子所言甚是。”公孙衍大是赞同,再次拱手,“不过,听苏子所言,越人无论是伐齐还是伐楚,都是不智。既然都是不智,苏子为何视伐齐为盲动,而视伐楚为蠢动呢?”

“越人伐齐,虽然必败,却未必亡国。越人伐楚,则国必亡。”

“哦?”公孙衍一怔,“苏子何出此言?”

“楚人伐越,越占地利、人和,楚未必取胜。越人伐楚,楚占地利、人和,越人必败。越人伐楚,必倾巢而出。楚地广阔,必诱敌深入。越人深入楚国腹地,既失地利,又失人和,更不得天时,如何能胜?越人一旦溃败,必全军覆没。此时楚人乘胜至越,如入无人之境,越国岂有不亡之理?”

苏秦的分析滴水不漏,公孙衍、公子疾互望一眼,不无佩服。

有顷,公子疾又问:“听闻越人矢志伐齐,却在关键时刻突然转向。请问苏子,越人伐楚是否楚人之计?”

“越王是否中的是楚人之计,在下尚不敢说。但据在下所知,越人行事,从不拐弯抹角。依越王的为人,更不会半途而废。越人突然转向,必是为人所惑,且此人必是当世高人。”

“苏子怎知此人必是当世高人?”公孙衍急问。

“能使二十万大军心悦诚服地走向绝境之人,不为高人,何人谓之高?”

公孙衍急问:“请问苏子,这个高人为何要害越人,是他与越人有仇吗?”

“非也,”苏秦摇头,微笑,“此人作此谋,不为别个,只为楚人。”

“为楚人?”公子疾大惑,“请苏子详解!”

苏秦拱手笑道:“依二位仁兄目力,这个不消在下破解了吧!”

“在下受教了!”公孙衍站起身来,深揖一礼,“苏子高论,在下敬服!夜已深了,在下改日再来相扰!”

苏秦还过一揖:“在下胡乱言语,见笑了!”

二人走出运来客栈,公子疾急不可待地说:“公孙兄,这下可以断言了吧!”

“唉,”公孙衍长叹一声,“不瞒疾公子,君上考问之事,在下苦思数日,至今仍然未得其理。苏子竟在片刻之间,以寥寥数语轻松化解,可见其才远胜在下。如此大才,君上若是得之,王业必成!”

公子疾不无兴奋道:“明日上朝,你、我力荐此人如何?”

公孙衍却是摆手:“不用荐了!”

“哦?”公子疾惊问,“公孙兄为何不荐?”

“若是不出在下所料,就这辰光,已经有人向君上举荐了!”

果不其然。

御书房中,烛光明亮。惠文公、竹远相对而坐,几前各摆一杯茶水。

惠文公面带微笑:“观竹先生气色,定有佳音了。”

“是的。”竹远点头,“君上所候之人,已经到了!”

“哦!”惠文公惊喜交集,“说来听听!”

“此人姓苏名秦,洛阳人氏。今日开坛论政,竹远观其气势,察其才学,推知此人当是先生所言之人,可助君上成就大业!”

惠文公眼睛圆睁:“其才可比公孙爱卿?”

“无可比之处。”

惠文公身子趋前:“其才可比庞涓?”

“星日之比。”

惠文公大喜过望:“其才可比孙膑?”

“月日之比。”

“快哉!”惠文公一拍几案,“明日晨起,寡人即谒太庙!”

竹远惊怔:“君上不见苏子,却谒太庙,有何深意?”

“如此大才,若无列祖荫佑,寡人何能得之?”

竹远甚是感动,叹道:“君上思贤之心,竹远今日知矣!”

“苏子既是大才,其论必新,竹先生可否言其大略,让寡人先闻为快呢?”

“回禀君上,苏子已具慧眼,可透视天下乱象,把握天下大势。苏子预言,未来天下虽然乱象纷呈,终将走向一统。”

惠文公心中一惊,下意识地从几上端起茶水,在唇边轻啜一口,抬头问道:“他还说些什么?”

“苏子预测,未来天下,必成齐、楚、秦三势鼎立。三势之中,齐、楚各有局限,可一统天下者,非秦莫属。”

惠文公手中的茶杯“啪”一声掉落,大睁两眼,怔在那儿。

竹远打个惊愣,轻声问道:“君上?”

惠文公回过神来,缓缓从地上捡起碎杯,堆在几案下面,对竹远微微笑道:“苏子高论,当真出人意料,寡人竟是听呆了!在场士子可有反应?”

竹远稍稍迟疑一下:“甚是热烈。”

“可有判词?”

“判言是,苏子所论,切中天下时势。苏子所论之上、中、下三策,意味深长。本坛预言,苏子当为秦公重用,苏子所言帝策,当为秦国未来国策。”

“何为上、中、下三策?”

“此为苏子的兴秦方略,上策为帝策,可使秦国一统天下,建立王业;中策为霸策,可使秦国威服诸侯,建立霸业;下策为邦策,可使秦国偏安于关中,建立邦业。”

惠文公闭上眼睛,沉思良久,缓缓说道:“谢先生了!”

竹远起身,叩道:“夜深了,君上保重龙体,修远告退!”

惠文公抱拳:“竹先生慢走!”

听到竹远走远,惠文公叫道:“来人!”

内臣闪出:“臣在!”

“召公子华觐见!”

翌日,东来街上,两个士子边走边谈,黑雕台的一个小雕扮作士子,不远不近地跟在身后。

一士子道:“昨日你去论政坛了吗?”

另一士子道:“没有。”

“啧啧啧,仁兄算是错过一场高论了。不瞒仁兄,苏子预言天下必归于秦,判言断定苏子必受重用。啧啧啧,这个苏子当真了得!”

“唉,都怪酒鬼那厮。我原要去听的,他非拉我喝酒不可⋯⋯”

两人走进一家客栈,小雕也跟进去,在厅堂里寻个角落坐下。

堂中约有十几名士子,也都在七嘴八舌地议论昨日苏秦论政之事,一士子正在发表宏论:“嗨,我说诸位,听到昨日的判言了吗?判言说,秦公必将重用苏子。在下想问诸位,秦公怎样重用苏子呢?”

有士子接道:“那还用说,定是让他替代大良造公孙衍。”

“不不不,”有人摇头,“大良造职爵太小了,盛不下苏子。”

“你说什么?”前面的士子反驳,“大良造的职爵还小?公孙鞅那么大功劳,也不过是个大良造!”

“哈哈哈哈!”那人笑道,“你说公孙鞅呀,早过时喽。再说,公孙鞅不是也受封商郡,领地六百里、十三个城邑吗?”

有人点头道:“嗯,仁兄所言甚是。依仁兄之意,秦公将会如何晋封苏子?”

“依在下之见,秦公若兴帝业,必仿关外爵制,特为苏子设立相位。诸位想想看,没有相国,如何建立帝业?”

众士子纷纷点头:“嗯,有理。有理⋯⋯”

御书房中,公子华抱着一大堆竹简进来,放在惠文公几上,小声禀道:“启禀君兄,臣弟使人访探一日,这些均是见闻。”

“放下吧!”惠文公扫了竹简一眼,“你告退吧!”

公子华怔了下,叩道:“臣弟告退!”

公子华退出,惠文公开始逐一翻阅。

翻有一阵,惠文公抬起头来,二目微闭,眉头越拧越紧,耳畔浮出孝公的遗言:“驷儿,如此王业,寡人已是无能为力,只能指靠你了。列祖列宗,也只能指靠你了⋯⋯驷儿,此为上天玄机,断不可泄于他人。否则,列国若知,必群起伐我,大祸必至⋯⋯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如此王业,自然亦非一朝可成。驷儿,你可收起此匣,小心供奉,只许传给嗣位太子⋯⋯驷儿,君临天下,一统六合是上天赋予我秦室的使命,是天命!违背上天,天不容你!望你时时自诫,不可有一日懈怠⋯⋯”

惠文公泪水流出,喃喃自语:“君父,如此天机,却被这个苏秦一语道破,嚷嚷得天下皆知,叫驷儿如何是好?”

惠文公沉思有顷,缓缓站起身子,在厅内来回踱步。走有几个来回,惠文公坐回几案前面,长叹一声:“唉,苏秦哪苏秦,既然你是如此大才,既然你已识破天下大势,为何识不出寡人心思,竟然做出此等蠢事,叫寡人如何容你?”

言讫,惠文公陡然发力,将跟前的几案掀倒于地,案上的一堆竹简“哗啦”一声,尽滑下去。

半个月过去了,秦公没有召见苏秦,也未现出丝毫举动。

公子疾驱车赶往大良造府,心事重重地对公孙衍道:“公孙兄,君上思贤若渴,今大贤已至,竹先生也必奏过君上。然而,旬日已过,君上仍无任何动静,是何道理?”

“苏子在干什么?”公孙衍沉思有顷,抬头问道。

“似是并不着急,每日只在房中,或打坐冥思,或捧卷诵读。”

“竹先生呢?”

“仍在论政坛里,闭门不出。前日韩国来一士子,出三金请求开坛,竹先生竟未应允。士子出钱开坛,坛主却不允准,这在论政坛,尚属首次。”

公孙衍再次陷入沉思。

“公孙兄,”公子疾压低声音,“在下以为,苏子大策,正合君上心意,苏子大才,亦正是君上所求,照理说,君上应该⋯⋯”

公子疾打住话头,盯住公孙衍。

“疾公子,”公孙衍抬头说道,“高手对弈,所走棋路,自是你、我所难解悟的。苏子已下出第一手,在等君上回应。君上手握棋子,迟迟不下,想必另有所虑。”

“不瞒公孙兄,”公子疾托出底细,“苏子至秦前夕,君上曾召在下入宫,说是做了一梦,梦中有鸿鹄东来,使人解梦,说有大贤至秦,特使在下访查。在下自知眼拙,唯恐错失大贤,方才拉上公孙兄前往东来街,果就遇到苏子。”

公孙衍微微点头:“这就是了。”

公子疾眼睛一亮,直视公孙衍:“公孙兄快讲!”

“君上明不出子,实已出子,这叫无招之招。”

“何为无招之招?”

“就是坐以观变,知作不知,静观苏子反应。”

“嗯,”公子疾连连点头,“公孙兄所言甚是。苏子赴秦,是苏子求君上,不是君上求苏子。苏子既未叩宫求见,君上自要知作不知。”略顿一下,“只是这样空耗下去,不利于秦。”

公孙衍微微一笑:“不会空耗,苏子必有应招。”

公子疾摇头:“大贤不比庸人。昔日姜子牙垂钓于渭水,文王是闻贤上钩。苏子之才不在子牙之下,自周赴秦,已是自贬身价,如何再肯上门去求?”

“嗯,这倒也是。”公孙衍笑道,“在下虽是不才,也未曾求过他人,何况是苏子?不过,如此僵局,终须打破才是。”沉思有顷,“有了!”

公子华脚步匆匆地走进御书房里,兴奋道:“君兄,陈轸又来密函了!”说着从袖中摸出一函。

内臣接过,双手呈上。

惠文公启开,丝帛上现出陈轸独特的字体:“⋯⋯越人断粮,无疆醒悟,追悔伐楚,急欲撤军,但为时已晚,所有退路皆被切断。越王惊惧,突围数次,均遭拦阻,今已折兵数万⋯⋯昭阳欲一举歼灭越人,张仪力主围而不击,楚王听张仪⋯⋯臣已有制仪之计,俟时机成熟,即行实施。另,魏王听闻陉山之战出自孙膑之谋,有招其为婿之意。臣观庞涓,断不肯屈居孙膑之下。若是不出臣料,未来数月,庞、孙将有一争⋯⋯”

惠文公脱口赞道:“好一个陈轸,真是寡人的大宝啊!”

外面又有脚步声,内臣禀道:“君上,大良造、上大夫求见!”

惠文公放下密函,笑道:“呵呵呵,来得好呢,宣他们觐见!”

公孙衍、公子疾觐见,见过君臣之礼,坐定,惠文公笑道:“真是巧了,寡人正要召请二位呢。你们先说,为何事而来?”

二人互望一眼,公孙衍拱手:“启禀君上,前番君上言及列国近日所弈妙棋,近几日来,臣已有破解。”

“哦?”惠文公身子前倾,“是何破解,说给寡人听听。”

公孙衍模仿苏秦语气:“一年来关外列国连走大棋,乱象纷呈,均可视为势之运动。天下大势成形于天下众势,众势互冲互动,天下于是乱象纷呈。但天下众势无论如何冲撞,也必臣服于天下大势。唯有把握天下大势,方可解此乱象。”

惠文公眼睛睁大:“爱卿详解!”

“天下大势归一,天下乱势亦必依此而动。凡顺大势而动者,当为顺动,凡逆大势而动者,当为反动。依此判断,众势之动皆可有解。越势趋齐,当是盲动;楚势趋宋,当是顺动;魏势向楚、楚魏言和均是智动;越势伐楚,当是蠢动。”

惠文公愈加惊愕:“越人趋齐,为何是盲动?越人转楚,为何又是蠢动?”

公孙衍侃侃而谈:“越人久居东南,不知中原变化,政治、农商、武备、韬略、人才诸方面均落后中原不下百年,唯有锁势收敛,深居简出,或可据地利而继续偏安。因而,越人无论是伐齐还是伐楚,都是不智。”

惠文公思忖有顷:“既然二者均为不智之举,何有盲动与蠢动之分?”

“越人伐齐,虽然必败,但未必亡国。越人伐楚,则国必亡。”

“此又为何?”

“楚人伐越,越占地利、人和,楚未必取胜。越人伐楚,楚占地利、人和,越人必败。越人伐楚,必倾巢而出。楚地广阔,必诱敌深入。越人深入楚国腹地,既失地利,又失人和,更不得天时,如何能胜?如果楚人断其粮道,越人必定溃败。越人深入楚地,若是溃败,必将全军覆没。此时,楚人乘胜至越,如入无人之境,越国再欲图存,如何能够?”

“越人为何有此蠢动呢?”

“因为有人至越,凭其三寸不烂之舌说服越王,使其改道谋楚,自取败亡。”

“此人为何助楚灭越?”

“因为此人欲至楚国一展抱负,灭越算作觐见之礼。”

惠文公不可置信地望着公孙衍,点头赞道:“棋局之妙,正在这里!几日不见,公孙爱卿竟能悟至此处,实令寡人刮目相看!”

公孙衍缓缓起身,叩拜于地:“君上,请恕臣欺君之罪!”

惠文公怔了:“公孙爱卿,你看破棋局当是好事,何来欺君之说?”

“君上有所不知,看破此局者,并不是臣。”

惠文公急道:“他是何人?”

“洛阳士子苏秦。”

“哦?”惠文公又是一怔,“这么说来,爱卿会过他了?”

公孙衍点头:“方才所言,多是苏子原话,臣不过是鹦鹉学舌而已。”

“可寡人听说,”惠文公故意显得漫不经心,“此人不过是个夸夸其谈之徒。”

“君上,”公孙衍急道,“此人之才,高臣不知几多,臣情愿让出大良造之位,甘为苏子执辔!”

惠文公扑哧一笑,转向公子疾:“疾弟,公孙爱卿要为苏子执辔,你呢?”

“君上,”公子疾缓缓起身,叩首,“臣弟也会过苏子了,臣弟以为,此人确为栋梁之材,臣愿以举家性命保荐苏子!”

“哈哈哈哈,”惠文公爆出一声长笑,“好好好,有寡人的两位重臣联袂推举,想必此人真有过人之处。这样吧,待寡人忙过眼前这几日,定去约见这个大才!”

公子疾、公孙衍略略一怔,互望一眼,叩道:“臣(弟)告退!”

惠文公抬手:“疾弟留步!”

公孙衍退出。

公子疾再叩:“君兄有何吩咐?”

“你准备一下,明日出使魏国,公子华依然做你副使。”

“可有大事?”

“寡人预料,庞涓、孙膑近日将起争执。疾弟就以请求函、崤、临晋关等处互通关市为名,出使魏国,设法见到孙膑,相机行事,说服他至秦。”

“君上?”公子疾大是惊讶。

“怎么,”惠文公望着他,“有何不妥吗?”

“苏子之才,远高于孙膑,君上为何舍近而求远呢?”

“呵呵呵,”惠文公微微笑道,“苏子之才是苏子之才,孙膑之才是孙膑之才,他们二人,不一样。”略顿一下,敛起笑容,“至于其他,疾弟不必多问,去吧!”

“臣弟领旨!”

刚交腊月,魏都大梁迎来又一场大雪。

大雪连下三日,整个大梁一片洁白。

太阳复出,天气回暖,积雪渐渐融化。两日之后,寒气复来,将半融的雪水冻结,一时天寒地冻,万物肃杀,街上溜冰处处,檐下悬冰条条。

就在这冰与雪的世界里,太子东宫后花园的梅园却景象别致,万花盛开,幽香袭人。

这是太子胞妹公主瑞梅久久盼望的时刻。

这日午后,太子申与瑞梅公主站在梅园中心的赏梅亭中,环视周围的万千朵梅花出神。

望有一阵,瑞梅面含娇羞,神色忐忑,抬头望向太子申,不无腼腆地喃声问道:“哥,孙将军他⋯⋯会来吗?”

“呵呵呵,”太子申笑道,“放心吧,梅妹。孙将军应允之事,不会有误。再说,我也没说梅妹在此,只说邀他赏梅。”

听到“赏梅”二字,瑞梅满面娇羞,垂头半晌,方才说道:“哥,孙将军他⋯⋯真的跟箫郎相似?”

太子申扑哧一笑:“不是相似,就是一个模子里出来的!”

“他的笙吹得真有那么好?”

“能与天沟通!”

“有鸟在他头上飞吗?”

“有。”

“有云在他头顶旋吗?”

“有。”

“他⋯⋯有箫郎好看吗?”

“比箫郎帅气多了!”

“啊?”瑞梅震惊,“哥,你不会骗我吧?箫郎才是美男子呢!”

“男人之美在于英武,箫郎虽俊,却是白面书生,缺少阳刚之气。孙将军不但长得帅气,且还是个领兵打仗的将军,刚柔相济、文武兼修呢!”

瑞梅闭目有顷,喃声自语:“难道他是箫郎再世?”

“肯定是。”

“哥,”瑞梅愈加羞涩,“我昨晚梦到他了!”

“梦到孙将军了?”

“是箫郎。”瑞梅摇头,声音几乎听不到,“他说,他⋯⋯他和我有缘,他⋯⋯他就要见到我了!”

“呵呵呵,”太子申笑道,“这就是缘分!你放心,哥给你保媒!”

“他⋯⋯会带笙来吗?”

“会的,我告诉他了。”

“你⋯⋯怎么说的?”

“我说,梅想听听他的笙音。”

“不是听,是⋯⋯是与他和鸣。”瑞梅声音呢喃。

“呵呵呵,是哩。”望着瑞梅的羞态,太子申笑道,“孙将军不仅会笙,且也知梅!”

“他⋯⋯怎么知梅了?”瑞梅急问。

“孙将军初下山那日,大哥带他到此花园赏景。当时万菊盛开,梅园却是落寞。孙将军赏过菊花,游至此处驻足不前,望着一树树的秃枝发呆。大哥顺口问他,喜欢梅吗,孙将军说,百花之中,我独爱梅。哥心里一动,问他说,庞将军爱的是莲花呢,难道你不爱莲吗?孙将军说,莲花甚好,雍容华贵,惊艳夺目,但于他来说,更爱的是梅。哥问为什么,他说,梅一不争春,二不斗艳,只在寒冬开放,敢以裸身护枝。”

听到“裸身护枝”四字,瑞梅将头伏在太子申的胸前,喃声说道:“他要真的这么说,梅也就不枉开一度了。”

“呵呵呵,”太子申笑道,“我到鬼谷,一听到他的笙音,不晓得怎么的,我第一想到的就是梅妹。你二人当真是天作之合呢。”

话音落处,园外传来脚步声。

内宰疾步走来:“殿下,孙监军求见!”

“呵呵,”太子申笑道,“说箫郎,箫郎这就来了。梅妹,你快备箫去。”

太子申随内臣疾步走至殿门,迎住孙膑,见过礼。

“呵呵呵,”太子申笑道,“申知将军爱梅,近日梅花盛开,申不敢独享,特邀将军共赏。”

孙膑拱手谢道:“臣谢过殿下!”

“孙子,梅园请!”

“殿下先请!”

太子申引领孙膑走到后花园,沿园中一条曲径,七绕八拐,步入园中一角的梅园。

尚未走到梅园,孙膑就已嗅到幽幽梅香,顿觉心旷神怡。及至走进园门,望着于残雪冰凌之中傲然盛放的满树梅花,孙膑竟自呆了。

太子申亦顿住步子,赏有一时,缓缓说道:“孙子,亭中请!”

孙膑随太子申步入园中赏梅亭,分宾主坐下。早有侍女泡上香茶,候立于侧。

望着亭边一树又一树的梅花,孙膑脱口吟道:

淡淡一园梅,

悄悄傲霜开。

幽幽送清香,

引我曲径来。

太子申笑道:“孙子吟得好诗!”

孙膑尴尬一笑:“这哪里是诗?膑看到满园梅花,心中感动,顺口胡捏几句,让殿下见笑了。”

“呵呵呵,”太子申笑道,“有感方才有诗。听到孙子妙句,申也闲吟几句,与将军共赏!”

“臣洗耳恭听。”

太子申缓缓吟道:

北风萧萧,白絮飘飘,

寂寞黄昏,我开悄悄,

清香幽幽,谁人知之。

冰柱条条,冷雨毛毛,

寂寞凌晨,我心遥遥,

清香徐徐,谁人怜之。

孙膑沉思良久,由衷感叹:“殿下所吟,方才叫诗。只是此诗过于感伤,臣闻之心酸。敢问殿下,此诗可为即兴而作?”

太子申又是一笑,轻轻摇头:“孙子高抬魏申了。魏申本为薄幸之人,哪里会有如许感伤?”

“殿下过谦了。敢问殿下,此诗为何人所作?”

太子申未及作答,远处传来一阵悠扬的箫声。

是玉箫。

箫声悠扬、柔和、温暖、抒情,在这寒冷里如这梅花盛开。

孙膑听傻了。

一曲尚未听完,孙膑情不自禁地从袖中摸出排管,与箫声相和。箫起笙随,笙发箫至,你扬我扬,你抑我抑,你呼我应,你问我答,谐和得天衣无缝。

太子申听得感动,泪水流出。

经过两年屯田,各地军垦收效甚巨。与楚人争战取胜,庞涓又得陉山库粮十万石,军粮问题总算解决。时下农闲,正是三军操演的大好时日,刚交冬日,庞涓就一心扑在军务上,假吴起之名,以自己编创的武卒法规整肃三军,凡年老体弱者皆被清退,列编入各邑守军或后备役名册,凡被选中留下者皆为全职武卒,待遇优厚,举家免赋免税,得军功者加爵晋衔,满门荣耀,死国者更有丰厚抚恤金并十亩田产补赏,待字闺女无不以嫁给武卒为荣。

在全面整肃武卒的同时,庞涓命令各地守军及后备役民军集中训练,又与司徒府一道,组织苍头二十万,由素质过硬的大魏武卒担任教头,来了个举国大练兵。一时之间,整个魏国成了兵营,击鼓鸣金声、冲锋陷阵声、兵器锻造声不绝于耳,庞涓听得心花怒放。

庞涓、公子卬在全国各地巡视军演,一连忙活三十余日,总算于这日午时回到大梁。

庞涓并未急于回家,而是先回逢泽大帐,听部属禀报练兵情况,见无异常,于天色黑定驱车回府。

听闻车响,庞葱率众仆在府门外恭迎,侍候他进府。

庞涓洗漱已毕,步入内堂。卧寝里生着炭火,暖融融的没有一丝儿寒意。早已恭候于室的瑞莲身着中衣,将他迎入室内,亲手为他宽衣解带。庞涓轻轻爱抚她的秀发,嗅着她身上喷洒的香味。瑞莲迎合上去,两手攀住庞涓的脖子,吊在他的胸前,被庞涓顺手抱起。

二人缠绵一时,瑞莲滑下,端来一碗莲子羹,放在几上:“夫君在外奔波,定是累坏了。这碗羹汤是臣妾亲手熬的,请夫君补补身子。”

庞涓端过羹汤,喝过几口,连声赞道:“嗯,夫人熬得好汤!”

瑞莲走过来,在庞涓身后跪下,把住庞涓的头发,拿梳子一边梳理,一边轻语:“臣妾还有一件喜事,夫君愿意听否?”

“哦?”庞涓抬头,“是何喜事?”

“太子申哥今日邀请孙将军前去赏梅,梅姐也去了,听说二人把酒吟诗,笙箫相谐,甚是投缘呢。”

一口莲汤呛在嗓中,庞涓连咳几下,慌得瑞莲扔掉梳子,又捶又敲道:“夫君,你⋯⋯呛着了?”

庞涓又咳几下,缓过气来。瑞莲端过清水,庞涓喝过,扭头朝瑞莲道:“方才你说⋯⋯孙兄跟梅公主一道赏梅?”

瑞莲点头。

“呵呵呵,”庞涓笑出几声,“果是喜事!父王晓得不?”

“父王高兴着呢!”见庞涓无碍,瑞莲公主亦笑一声,在他背上轻轻敲道,“若是不出臣妾推测,申哥必是奉父王的旨意来撮合他们的!听毗人说,一个月前,父王就与相国谈过此事,相国此番又要保媒了!”

“如此喜讯,夫人早该告诉在下才是!”

“臣妾也是刚刚得知。臣妾昨日回宫,见过父王、母后,这又前去探望梅姐,梅姐半遮半掩地向臣妾打探孙将军,臣妾觉得奇怪,再三追问,她才道出今日要与孙将军赏梅之事。臣妾闻讯甚喜,与她讲了半日,将孙将军好好夸耀一番,听得梅姐满面羞红。臣妾出门,正欲回宫,刚巧遇到毗人,向他打探此事,才知端底。”

“呵呵呵,真是个大好事!”庞涓揽过瑞莲,抱在怀里,缓缓走向内室。

次日并无早朝。庞涓美美地睡个懒觉,直到辰时,方才起榻,用过早膳,于卯时驱车前往监军府中。

孙膑闻报迎出,二人见过礼,携手步入客厅。

就座之后,庞涓拱手道:“恭喜孙兄!贺喜孙兄!”

“敢问贤弟,”孙膑颇觉惊诧,“喜从何来?”

庞涓笑道:“听说昨日孙兄与梅公主共赏梅花,岂不可喜?”

“呵呵,”孙膑憨笑一声,点头,“说到这个,倒是可喜。百花之中,膑独爱梅,本以为此生难遇知己了,谁想梅公主不仅知梅,且还知音,因而与她一见如故,相谈甚笃。”

庞涓笑道:“孙兄觉得梅公主如何?”

孙膑赞道:“梅公主才华横溢,心存慈爱,更有一颗高洁之心,在下敬佩!”

“呵呵呵,”庞涓心头一凛,面上笑道,“孙兄得遇知音,真让愚弟嫉妒。今日并无他事,愚弟棋瘾忽来,甚想与孙兄对弈一局,不知孙兄肯赏光否?”

“甚好。自出鬼谷,不知忙些什么,竟是连棋也忘下了。”

“愚弟也是。不瞒孙兄,也有不少找愚弟对弈的,都被愚弟推拒了。”

孙膑笑道:“在鬼谷之时,贤弟最是爱弈。既然有人愿下,贤弟为何推拒他们?”

庞涓亦笑一声:“棋逢对手,方才有趣。那些庸才,愚弟不屑出手!”

“谢贤弟抬爱!”孙膑拱手,起身走到架上,拿过棋枰,摆在几案上,摸出黑子,推至庞涓前面,将白子置于自己一边。

庞涓推过黑子:“在鬼谷之时,一直都是孙兄执黑,今日为何要涓执黑了?”

孙膑又推回来,笑道:“贤弟棋艺高超,膑执黑执白,皆是难赢,干脆执白好了。”

庞涓亦笑一声:“看来,孙兄是胜券在握了。既然如此,愚弟就不客气了。”说着从盒中摸出一枚黑子,按照棋礼,客气地点在右上角星位。孙膑亦摸出一子,点在庞涓的右下角星位。庞涓再摸一子,在孙膑的左下角点星小目,孙膑在庞涓的左下角再点星位。庞涓将第三枚棋子直接挂角,攻击孙膑左下角的星位,孙膑却不应战,反将第三枚棋子点于天元。

庞涓见了,笑道:“孙兄此子下得大了,愚弟许你悔棋一步。”

孙膑亦笑一声:“既然下了,如何能悔?”

庞涓抱拳道:“既如此说,愚弟可要夺占孙兄的地盘了。”说完将一枚黑子点在该角的三三之位。

孙膑应手,二人在此角展开搏杀,庞涓如愿夺占此角,孙膑则得了外势。庞涓脱先,在另一角又点三三,两人再次搏杀,至中午封盘,庞涓尽得四角、四边,孙膑则形成外势,围出一个空腹。

仆从端来午膳,二人就在厅中享用。

庞涓一边吃饭,一边拿眼角扫瞄棋局,心中思忖:“此人果有大气度,若是中腹尽被他占去,此局胜负真还难料呢!不行,午后开局,我得设法打入中腹,让他毫无还手之力!”

孙膑见状,停下箸子,笑问道:“贤弟还在想棋?”

庞涓点头:“孙兄这个肚子也太大了。”

孙膑再笑一声:“贤弟,依据棋理,金角银边草肚皮。膑虽得中腹,并不占上风。如果贤弟收官得当,此局当胜在下半目。”

庞涓震惊,忖道:“在鬼谷之时,即使执黑,他也未曾赢过。今日看来,此人不仅深知兵法,即使棋力,也胜我一筹。棋至中局,他已算出只输半目,且我还须收官得当,当真了得!”

想至此处,庞涓抬头望向孙膑:“愚弟若是打入孙兄空腹呢?”

孙膑笑道:“贤弟已赢半目,还不满意?”

庞涓亦笑一声:“愚弟只想完胜,若赢半目,便是输了。”

孙膑望着棋局,沉思甚久:“若是贤弟定要打入,此局胜负,真就难料了。”

庞涓放下箸子,拱手道:“听孙兄这么一说,愚弟是一口也难吃下了。来来来,你我这就见个分晓。”

孙膑笑道:“听贤弟此话,膑也似回到谷中了。好好好,贤弟既然依旧性急,膑只好奉陪。”

二人放下碗箸,续盘再战。

庞涓观棋有顷,信心十足地点入中腹。孙膑并不应战,只在外围封堵。走有数十步,因孙膑已占天元,庞涓左冲右突,硬是做不活两个气眼。与此同时,黑子异常厚实的边、角竟也在冲突中损失惨重。

眼见回天乏术,庞涓只得投子认输,干笑道:“孙兄棋高一筹,愚弟认输。”

孙膑抱拳:“贤弟,此局你是虽输实赢。”

庞涓一怔:“此话何解?”

孙膑笑道:“贤弟若是不入中腹,已是赢局。”

庞涓苦笑一声:“棋局之中,没有如果。孙兄保重,愚弟告辞了!”

孙膑将庞涓送至门口,揖礼:“贤弟慢走!”

庞涓回礼别过,跳上马车,抽鞭打马,驾车径去。

一阵风般回到府中,庞涓阴着脸走进书房,在厅中闷坐有顷,从书架上拿出棋局,凭记忆将所弈之局一一复盘,细加品味。

观有一时,庞涓开始悟出输在何处了。在打入中盘时,有几手自己下得实在拙劣。其实,他有机会做活的,孙膑接连下出几步缓手,似是对他有所避让,有意让他做活,但他却是争勇斗狠,一次次放弃机会,终至全盘皆输。回头再想,即使中间他拼全力做活,前边费尽辛苦建立起来的边角亦受重创,得失很难估算,孙膑在午时预言此局“胜负难说”,当指此事。品有一时,庞涓唏嘘再三,后悔不该打入中腹,同时不得不对孙膑的棋艺大加叹服。

庞涓闭目沉思,有顷,忽又想起什么,起身走至书架上,搬出一只盒子,打开层层锦绣,取出他在山中亲手抄录的《吴子》,回身再度坐下,将棋枰轻轻推向几案一端,再将《吴子》小心翼翼地摆在另一端,两眼痴痴地望着几案,阴沉的目光一会儿落在棋局上,一会儿落在《吴子》上。

愣神有顷,庞涓突然抬手,用力掴在棋局和竹简上。棋局、竹简“啪”的一声散落于地,黑白棋子四处滚落。

庞涓猛地起身,双眉紧皱,面色阴狠,在厅中来回踱步。

庞涓停住脚步,心中恨道:“嗯,好棋,的确是局好棋!孙兄绵里藏针,表面上温和谦恭,暗中却伏杀机。现在想来,自一开始,我就中他套了!”

庞涓在厅中又走几个来回,回身坐下,闭目又是一番冥思,而后猛然睁眼,将拳头“咚”一声擂在几上,越发震怒:“是的,中他套了!他的温文尔雅,全是装出来的。他懂作不懂,知作不知,处处示弱,处处不争,却又处处不弱,处处相争。他这诡计,不但骗过了我,也骗过了先生,骗过了师姐,骗过了大师兄、苏秦和张仪,更不说在这大梁了!”

庞涓的目光落在竹简上,伸手捡拾回来,捧在手中细翻几下,长叹一声:“唉,今日之所以技不如人,尽在这几片竹简!《吴起兵法》四十八篇,我费尽心机,方才弄到六篇,不过是八分之一!此人倒好,打死一只老鼠,竟然到手天下第一兵书!我敢打赌,若无《孙子兵法》在胸,谅他肚中那点货色,何能胜我?”

庞涓越想越气,朝几案上再擂一拳:“再观此人,做人不成,做事也无道理!我一向视他为兄,对他恭敬有加,他却处处以师兄自居,定要压我一头!压就压了,他偏又做出无辜的样子,说出虚伪的言辞,着实让人气恼!”

庞涓忽又起身,在厅中又踱几个来回,忖道:“这还不是更可恼之处!我呕心沥血,历尽辛苦,才使大魏转危为安,屹立中原。此人倒好,我前脚栽树,他跟来摘桃。下山两年,不费吹灰之力,我所拥有的,他非但尽得,且又处处占我上风。我为大将军,他来监军。我封武安君,观眼下情势,封君于他只是早晚之事。我四方奔波,日夜操演军马,他在这儿开心赏梅,谈情说爱。我娶瑞莲,他竟要去娶瑞梅。瑞莲不过是妃嫔所生,瑞梅却是夫人嫡生。瑞莲胞兄公子卬已如落水之狗,瑞梅胞兄却贵为太子殿下,一朝山陵崩,就是未来魏主!”顿住步子,眉头紧皱,“殿下与我,向来话不投机。还有朱威,更是可恶,事事与我作对。此人倒好,刚到魏国,就与这二人打得火热,独把我这个‘贤弟’视作外人!惠相国本在帮我,可自此人来后,也似换了个人,这些日来刻意与我疏远⋯⋯”

忖至此处,庞涓冷汗直出,目露凶光,朝地上猛跺一脚:“孙兄哪孙兄,自你至魏之后,我一忍再忍,一让再让,你却不识好歹,咄咄逼人,处处谋算,名为苍生社稷,实为沽名钓誉,一心与我争锋!好吧,孙兄,你既为兄不仁,就休怪在下为弟不义了!”

庞涓脸上浮出一丝阴笑,回至几前,并膝坐下,微闭双目,正在冥思,庞葱匆匆走进,方欲禀事,见地上一片狼藉,又见庞涓脸色黑沉,双眉冷凝,心头一凛,止住步子,转身就要退出,庞涓叫道:“是葱弟吗?”

庞葱趋前:“大哥,这⋯⋯”

庞涓睁开眼睛,指着地上散落的棋局:“将这残局收拾一下!”

庞葱蹲下收拾残局,心中却在打鼓。

庞涓看在眼里,苦笑一下,解释道:“今日大哥弈一妙局,回来复盘,竟是记不清了。大哥一时气恼,将这棋局推了!”

庞葱将棋局收好,在庞涓前面坐下,试探问道:“大哥是与何人对局了?”

“在这魏国,除去孙兄,还能有谁配与大哥过招?”

庞葱略略一想:“难道是大哥输给孙将军了?”

庞涓沉重地点头。

庞葱扑哧一笑:“大哥莫要难过,既是输给孙将军,小弟这就请他过来,让大哥赢他一局也就是了!”

“唉,”庞涓轻叹一声,“葱弟有所不知,人生妙局只在一弈,若是再弈,就无情趣了!”略顿一顿,“再说,即使再弈,大哥怕也胜不过他!”

庞葱眼珠儿连转几下:“看大哥这样,是一定要赢他?”

庞涓苦笑一声:“在鬼谷之时,大哥从未输他,只此几年,一切竟是变了。好了,不说这个,葱弟,你匆匆而来,可有大事?”

“青牛将军使人送信来,想是有重大军情,小弟不敢耽搁,急来禀报!”

“哦?”庞涓打个惊愣,“信在何处?”

庞葱从袖中摸出一片竹简,呈给庞涓。

庞涓匆匆看过,眉头略皱,凝思有顷,对庞葱道:“备车!”

庞涓驱车刚出南门,远远望见一行二十几乘车马辚辚而来,旗号上打的是“秦”“使”等字。庞涓只有一车,按照礼节,将车让于道旁,冷眼旁观秦国的车乘。庞涓没打旗号,又是孤车,因而公子疾并不知路边之车是庞涓的,径自扬长而去。

待秦使车马完全通过,庞涓继续驱车,不消一个时辰,就已来到逢泽中军大帐。早有参将上前,将庞涓迎入。

庞涓在大帐中坐下,阴着脸对参将道:“唤左军司库进帐!”

不一会儿,左军司库苟仔诚惶诚恐地走进大帐,跪叩:“左军司库苟仔听令!”

庞涓努下嘴,参军会意,退出帐外。

庞涓扫一眼苟仔,微微一笑:“苟仔,本将待你如何?”

苟仔叩道:“大将军待苟仔恩重如山!苟仔原为一介武夫,若无大将军提拔,苟仔不过是个军前走卒!”

“是的,”庞涓点头,“你在黄池战中,斩十二首,朝歌战中,斩九首,身负两伤,本将念你作战勇敢,升你军尉。去年与楚战于陉山,你身先士卒,勇夺楚人粮库,斩十四首,再立战功。本将论功行赏,升你司库,让你掌管左军库粮,论职衔已是偏将。”

“大将军提携大恩,苟仔念念不忘!”苟仔再次顿首。

“好吧!”庞涓缓缓说道,“你就如实告诉本将,你是如何做到念念不忘的?”

苟仔听出话音不对,急忙叩首:“末⋯⋯末将⋯⋯”

“哼!”庞涓爆出冷笑,话锋一转,“大丈夫敢作敢当,自己做的事,自己说吧,何必在此吞吞吐吐?”

苟仔佯作一怔:“苟仔愚痴,不知大将军叫苟⋯⋯苟仔说⋯⋯说什么?”

“看来,不见棺材你是不肯掉泪呀!”庞涓从袖中摸出一封书函,啪的一声甩在几案上,“苟仔,这下该说了吧,几个月来,你共克扣多少军饷?”

看到那封信函,苟仔脸色惨白,连连叩首:“苟⋯⋯苟仔知罪,苟仔一时糊涂,共克扣军粮三百五十一石,马草一百二十三车,得金一十八两!”

庞涓怒从心起,震几骂道:“你个败家子,这些粮草少说也值五十两,你却只卖一十八两,即使做生意,也是亏大了!说,这一十八两都作何用了?”

苟仔浑身打颤:“赌⋯⋯赌了⋯⋯”

“赌了?”庞涓愈加震怒,指其鼻骂道,“本将为了三军粮草,不知发过多少愁苦,恨不得连家底都搬到库中,好不容易弄来这些粮草,你却拿去赌了!本将问你,依照大魏律令,克扣军粮一石、马草一车者,该当何罪?”

苟仔叩首如捣蒜:“大将军饶命,苟仔再也不敢了!”

庞涓提高声音:“本将问你该当何罪?”

“该⋯⋯该⋯⋯该处斩⋯⋯斩刑!”

“知道就好!”庞涓冷笑一声,“念你战功累累,本将赏你一个全尸,改作绞刑。说吧,你有什么需要交代的?”

苟仔拼命叩首,额头出血,泣道:“大将军,苟仔真⋯⋯真的不敢了,苟仔求大将军饶⋯⋯饶苟仔一条狗命!”

“本将听说,”庞涓缓缓说道,“你刚娶新妇,家中还有一个老母。”

“大将军⋯⋯”苟仔泣不成声。

庞涓起身,在帐中踱有几个来回,重重叹出一声:“唉,你作战勇敢,是个人才。本将爱才,可以饶你不死。只是⋯⋯你不能再做司库了!”

苟仔磕头:“大将军活命之恩,苟仔必以狗命相报!”

“知恩就好!”

“大将军⋯⋯”苟仔泣下如雨,“要苟仔做什么,您就直说!苟仔即使做牛做马,赴汤蹈火,断无一句怨言!”

“不过,”庞涓并不睬他,伸手拿起几案上的信函,摆弄几下,“这事儿眼下也是闹大了,你犯下的是死罪,本将虽要救你,对三军也不能没有交代。趁本将未及追查,你马上潜逃,先潜至本将府中,隐姓埋名,不可露面。本将见你逃走,自领一个治军不严之罪,替你还上亏空的粮草,挡过眼前这一阵再说。至于今后之事,你可躲在本将府中,一来暂避风头,二来也可帮本将做些小事。”

“大将军⋯⋯”苟仔五体投地,泣不成声。

庞涓提笔写下一函,交给苟仔:“到本府之后,你将这个交给家宰,他会妥善安置你的食宿。”

“小人领命!”

秦使一行安顿下来,公子疾按照邦交程式,带好名帖赶至上卿府,求见朱威。

必要的礼节过后,公子疾拱手道:“魏、秦两国一衣带水,唇齿相依,早在春秋年间即有秦晋之好。数十年来,魏、秦有所摩擦,皆因河西之争。争来争去,魏也好,秦也罢,谁也未能得到好处,唯留教训深深。这个教训就是,和则两兴,争则两伤。秦公有意与魏王结盟睦邻,沟通函崤、临晋等处边关,促进流通,互惠互利。秦公为此特使在下出使贵邦,转呈沟通善意。”说着从袖中掏出国书呈上,“此为秦公手书,请上卿大人转呈魏王御览!”

朱威接过,置于几上,拱手:“秦公美意,在下知悉了。上大夫可在大梁稍待数日,待在下奏过王上,再行回复。”

公子疾拱手:“谢上卿大人!”缓缓起身,“上卿大人公务繁忙,在下不打扰了,在下告辞!”

朱威送至门口,拱手:“上大夫慢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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