礼子这一番豪言壮语,说得意气风发,神采飞扬,羊恭却在冷笑,心想:“如今你行动不便,我又是吴下阿蒙,本事平庸,能否逃得出这些阴雾迷霾的魔爪,尚未可知。”
问道:“礼子兄,这些鬼东西,乱七八糟的,你可知晓它们的来历?”
向着四周的阴霾一指。礼子甚觉惊疑,问道:“帝尊,何出此言?难道你当真认不出来?我不是你的兄,你才是我的兄……不!你也不是我的兄……”这一番话,说得莫名其妙,羊恭只道他认定自己是儒门诸子中的最尊,不便称自己为兄。更何况,他的年龄又在自己之上?礼子又道:“帝尊灵力最强,身负中兴我族的重任,千万不可有任何差错。”
羊恭心想:“看来儒门尊卑有别,当真不能有任何差错。儒门上下都将希望寄托在灵力最强的‘恭子’身上,而我这个恭子本领稀松平常,不堪一击。我得传这恭子慧剑,想必就是大错中的特错。”
不知不觉的说道:“如今大错已然铸成……”礼子却道:“帝尊仍是耿耿于怀,怪不得你心里没有我!”
羊恭大觉别扭,觉得这个礼子言行之中不时的流露出女儿之态,若非早已得知儒门诸子中人没有女子,当真会认为礼子就是一个千娇百态的少女,立马扯回正题,说道:“你还没告诉我这些鬼东西的来历呢!”
礼子道:“帝尊当真不知,还是故意掩饰身份?”
羊恭正色道:“我就是堂堂正正的儒门恭子,如假包换!”
说得理直气壮,就连他自己也觉得好笑,忍不住笑了出来。礼子亦是笑道:“帝尊,你还是那么逗。好啦!且听臣妾向你一一道来。”
羊恭惊异,急问道:“臣妾?”
礼子抿嘴一下,娇羞无限,转过身去,说道:“帝尊昔日有言,六界之中,无论是妖是仙,是人是兽,是神是魔,各界之中都有好有坏。中州人族之中,身居帝王之位的司马家只顾争权夺势,不顾天下百姓的疾苦,面对异族入侵,又无能为力,因此天下人便形成了一股怨气。有了这股怨气,妖魔便有机可乘,大肆吸收,进而称雄六界。若非世人之贪,世上根本不会有那么多戾气和怨气,用以妖魔之道的煞气,也就无从说起。“可是中州人族占尽了好山好水,吸天地灵气,日月精华,修道成仙。我等却被逼入穷山恶水之中,并冠以邪恶之名,义正言辞的欲杀尽而后快。咱们本就是六界之中最为脆弱的一族,被逼得吸收各种煞气,才逐渐走上邪道。咱们之所以有今日,完全是人族一手作的孽!“影州妖族虽是妖,却远比中州人族之中伪君子好些。他们为了修仙,行事惨无人道,残害同类,以童男童女修炼邪术。这等违背天道之事,无论是妖还是魔都做不出来,而黑白阴阳王却是肆无忌惮。“不过,这也只能怪如今的人族中玄道中各门各派太不争气。他们因唯利是图,中饱私囊,罔顾侠义,将修真练武的分内之事抛诸脑后,才让玄冥教有机可乘。“玄冥教欲乘机一统六界,先从咱们影州妖兽两界下手,将兽族龙王恣睢拘禁在东海的蓬莱岛,将帝尊拘禁在仇池山。如今你们兄弟二人都已逃脱,正好秣兵历马,报仇雪恨,一举将玄冥教挑了,进而一统六界,日后平分天下亦无不可。”
羊恭更是不解,问道:“什么兄弟二人?”
礼子睁大眼睛,骨碌碌看着羊恭,说道:“你们兄弟二人,就是影州‘天初三大妖’中的两人啊!难道帝尊忘记了?看来我得好好给你讲个清楚明白,免得你假装糊涂,弄假成真了。”
羊恭仍是茫然不解,觉得礼子古怪至极。礼子又道:“天初三大妖,妖族妖王玄武焚空,魔族魔王帝江通天,兽族龙王龙马恣睢,乃影州之主,从神魔大战中演化而来。混沌初开后,神魔两族力争自身乃天地正道,不惜相争,后来各种得道成仙的各种花妖兽灵也加入战团,各方历经一番长年累月混战后,逐步演变成妖魔兽三界。妖王、魔王和兽王,虽然各自称王,但三界早已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不分彼此。帝尊,你就是玄武帝尊焚空啊!魔王通天虽已彻底覆灭,帝尊却从仇池山……”羊恭越听,越觉得惊奇,说道:“什么仇池山?仇池山是高是矮,是方是圆;是在东西,还是在南北,我一点儿也不清楚。我又何时被拘禁在仇池山了?我实在纳闷,儒门修仙之人,该不会都像你这样古古怪怪的吧?”
礼子又是娇声一笑,似女子一般,双目狐媚,嘴唇微努,细细的嗅了一番,说道:“帝尊当真看不出来,还是假装糊涂,哄我开心?”
如此细嗅,正如当日在东海蓬莱岛时饕餮嗅儒子的情景。羊恭从未听过什么影州,也就不以为意,见礼子尽是一副女儿之态,问道:“礼子兄,你到底是何人?儒门修仙之人,决不会有女子的。”
便在此时,浑浊阴霾中忽然传来一声:“恭子兄弟,你在哪里?”
半空中,一道白色剑光在穿尘透雾而来。羊恭大喜,纵声应道:“智子兄,小羊儿在此!”
见智子去而复返,底气一下足了不少,迎了上去。不料白光飞闪,长剑怒然,疾飞而来,正是灵智慧剑,同时智子喝道:“妖孽,还不快快现出原形?”
羊恭一愣,暗叫道:“我真的是妖?”
却见灵智慧剑绕了过去,直刺身后的礼子。一阵叮当声中,礼子的木桃剑早已与灵智慧剑交上了手。羊恭看得莫名其妙,心道:“儒门中人,个个稀奇古怪。不会是因为时刻不忘仙剑斗法,斗得糊涂了,以致门中之人一见面,就要拔剑相向吧?”
挡在礼子的身前,说道:“智子兄,他是礼子啊!难道还要我来引见吗?”
礼子道:“帝尊,快夺下这家伙的灵智慧剑。灵慧通神,智计无双!”
羊恭更是不解,回过头来问道:“礼子兄,他是智子啊!你为何要我抢夺他的灵智慧剑?”
礼子因腿上有伤,行动不便不便,仍是留在羊恭身后,叫道:“帝尊,难道你忘记了吗?修仙之人的法器蕴藏天地灵力,你吸了这慧剑的剑魂,便可功力大增,灵智通神啊!”
羊恭一下子被弄糊涂,懵然不解的说道:“你们都是儒门诸子中人,到底是你们两个疯癫,还是我糊涂?一个指责对方为妖孽,另一个让我夺对方的慧剑,闹得乌龟咬王……反正就是窝里斗,若是传了出去,岂不是教人笑话?”
他自幼便与胡一刀为伍,遇上不大了然的人或事,不是想到疯癫,就是糊涂。智礼二子置若罔闻,怒目相向,仇人见面一般,分外眼红,仍是祭动各自仙剑相斗。羊恭又道:“你们见了我,一个称我为掌教,一个称我为帝尊。如今却在我面前拔刀相向……不对,这个拔剑相向,到底有没有把我这个掌教帝尊放在眼里?”
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智子口中的“掌教”,还是礼子口中的“帝尊”,只好合二为一,来个“掌教帝尊”。智子道:“恭子兄弟,千万不可上了这妖孽的恶当。礼恕两位兄弟,确实是与我同来寻燕屠叔叔,但你身后这一位决计不会是礼子。”
忽有所悟,又道:“你是慕容寒!”
于是简略的将当年慕容寒改妆成柳三妹和庸公之事说了。羊恭想不到慕容寒竟然有易容之能,心中有点吃惊,说道:“礼子兄是慕容寒所伤,右腿上还鲜血淋漓,如何会是慕容寒?”
智子道:“妖孽行事,不可度之以常理,蛊惑人心的伎俩,花样百出。”
羊恭还待分辨,智子早已身形如风,绕过羊恭,喝了一声:“着!”
握住紧随而来的灵智慧剑,顺势一劈,逼向礼子。说时迟,那时快。礼子催得木桃剑回护,紧握挡隔,连连挥动。紫白两道豪光相交,礼子手臂一震,哇的一声大叫,一物从中掉了下来。羊恭看得分明,那是一段白骨。智子道:“妖孽,你的木桃剑也是假的,还不快快露出原形?”
羊恭惊异无比的道:“礼子兄,这……这是怎么回事?”
儒门中人所用的仙剑,竟然是一段白骨,如何能不诡异?礼子凄然欲泪的说道:“帝尊,你还是一心一意想念着你的月华夫人,所以故意装糊涂不认我……”此时说话竟是女子嗓音,娇滴滴的,一句话尚未说完,竟尔“哇!”
的一声哭了出来。羊恭叫道:“原来你真的不是礼子,你是妖怪,我还……”忍不住掩住自己的嘴巴。因为他曾替“礼子”吸了脚上的瘀血。那礼子立马嫣然一笑,面目未变,却媚态百生,嗔怒道:“帝尊往日不是挺喜欢我这一双修长玉腿的吗?”
此话传入耳朵之中,羊恭忽觉全身骨子酥松,自与这礼子相会后,觉得与他有一种极为亲昵的好感,但这种感觉令羊恭倍觉离奇古怪,似乎是属于自己的,似乎又不是。智子道:“果真是白骨狐妖,你蛊惑人心,快快前来受死!”
驱动长剑,夹风劈落。礼子手中的长剑被打回原形,无法抵御灵智慧剑的进击,急忙拽住羊恭,喊道:“帝尊,我是你的焚姑啊!难道你认不得我了?”
羊恭仍是不明就里,出于对礼子那份若有若无的好感,仍是杀猪刀挥出。这杀猪刀铁锈斑斑,破烂穿窿,并无任何神奇特异之处,可就这么一挥,逼得灵智慧剑不敢逼近。礼子早已吓得满头大汗,见羊恭出手相救,转惊为喜,说道:“帝尊,你从来就是口硬心软。此刻就算灰飞烟灭,焚姑也觉心满意足。”
看着羊恭,双目流波,万般惹人怜爱。智子叫道:“恭子兄弟,不可看她的眼睛!这妖孽正在对你施狐媚的妖术。”
仍是驱剑斩劈。羊恭问道:“智子兄,你斩妖除魔一时热了脑袋吧?我才几岁啊?这狐媚的妖术管用吗?你暂且收起你的慧剑,待我问个清楚明白,再作定夺!”
智子无奈,只得收起灵智慧剑,说道:“妖孽,你若胆敢伤我兄弟半根汗毛,定叫你形神俱灭。”
羊恭问道:“你当真叫焚姑?”
礼子微微一笑,伸手在脸上一抹,朦胧之中露出一张鹅蛋脸,眉如细柳,眼若秋波,顾盼之际,天地增春,说道:“帝尊,看来你真的将所有的往事都淡忘了,但周武王灭商应该不会忘记吧?”
羊恭道:“这个我知道,武王伐纣,依靠的就是那个姜姓老头。这老头活到七十多岁仍是一事无成,只得在朝歌屠牛,孟津卖酒。”
他有点不明所以,为何这当口焚姑要谈经论史。幸好他从胡一刀那里听了不少江湖旧事,这时不愿显得浅薄,便搬了出来。焚姑道:“不错,姜太公学识渊博,雄才大略,却怀才不遇。后在渭水垂钓中遇见西伯姬昌,才得以施展才华,辅佐武王兴周灭纣,逼得纣王在鹿台自焚,妲己上吊。后周武王下令,将妲己分尸碎骨,悬挂旗上,让天下女子引以为鉴……”说罢,已是“玉容寂寞泪阑干,梨花一枝春带雨”。智子见她所说的都是史实,也不横加阻拦。羊恭心想:“我小羊儿不学无术,却被儒门奉为掌教帝尊,比这姜老头,不知幸运多少倍。大抵天道如此吧?才华超绝之人得不到重用,被世俗埋没;而哗宠取宠的才智平庸者,令世人顶礼膜拜。这是因为世间之人,多半是庸俗之人,庸俗人自然喜见一无是处的庸俗之人成神。”
问道:“这惨死的是妲己,与你有相干吗?”
焚姑抹了抹眼泪,说道:“我就是妲己的白骨所化啊!但我决不是红颜祸水!”
羊恭笑道:“好笑啊好笑!你明明是活生生的大美人儿,如何是妲己的白骨所生?”
焚姑道:“当初帝尊在群臣面前,也是这么说的。我虽是白骨所化,但绝不会是妲己的白骨,可是所有妖族都污蔑我,众口一词咬定我是妲己的白骨,说妲己是千年狐精附体,祸乱殷商,如今又来祸乱妖界。”
羊恭听得毛骨悚然,问道:“这么说来,你真的是白骨?”
焚姑道:“是啊!我原来叫粉骷髅,后被月华夫人瞒着帝尊,私下赐我一死,并焚烧白骨。事后得帝尊的相助,回魂成形,青春容颜永驻,赐名焚姑。我知道帝尊你为了让我回魂成形,潜入仇池山,偷了玄冥教的还魂丹,才惹上玄冥教,以致后来被玄冥教拘禁。此番恩情,焚姑无以为报!”
羊恭问道:“你确定我就是帝尊?”
焚姑点头,羊恭却呆在当地。智子喝道:“妖孽,你与帝尊这一段往事都是挺感人的,不过你认错人了。这位是儒门的恭子,如何会是帝尊了?你这妖孽,非但妆扮成礼子的模样祸害儒门,还编出这一番谎话,千方百计想图谋恭子兄弟。如今真相大白,快快受死!”
长剑怒然,白光飞闪。焚姑喊道:“帝尊救我!”
向羊恭扑去,一副小鸟依人的样子,令人不得不相信她就是妲己白骨所化的妖精。羊恭正心乱如麻,似乎没有听得焚姑的呼喊。眼见灵智慧剑劈落,突然,四周涌出一阵浓烈的阴霾,缠住灵智慧剑,并将羊恭推倒在地,而焚姑不知去向。羊恭重摔在地后才清醒过来,喊道:“妖孽!妖孽!”
智子说道:“是妖霾石兽!这些阴霾黑雾全是他们吐出来的,咱们快追!”
也不顾得能否载得动羊恭,一把将其拽上灵智慧剑,御剑而行。羊恭仍是疑惑不解,心想:“那叫焚姑的明明是妖,为何我觉得与她特别亲近?”
显然,他全副心思仍是停留在那粉骷髅怪的焚姑身上。白光破空而飞,载着两人穿云透雾而前。智子说道:“这妖孽为了拉你下水,当真是无所不用其极,居然编出帝君这等谎话来。”
羊恭一想到那焚姑竟是白骨所变,心中忍不住发毛,回想自己替她吸淤的那一幕,更觉说不出的恶心,呆呆的站在剑上,半天说不出一个字来。如此御剑而飞,智子灵力修为渐渐不继,只得拉着羊恭跳下剑来,落地行走。二人如此折磨了一天,早已饥肠辘辘,智子取出随身携带的干粮,与羊恭分而食之,又再趱程。一路上草木越来越稀少,空气越来越浑浊,血腥味也越来越浓。智子说道:“想必妖孽在此云集!”
果然在灵智慧剑白光照耀之下,瞥见树枝草丛之中所挂的,尽是一件件血淋淋的皮囊。羊恭笑道:“好啦!有这么多皮囊在此,收集回去做皮大衣,就算入冬再冷,也不在话下。”
伸手便去捡。《史记·匈奴列传》中有云:“自君王以下咸食肉,衣其皮革,被毡裘。”
因此动物皮毛对于匈奴人而言,至关重要。羊恭与母亲羊剑容长期混杂在匈奴人中,受这些习俗影响,对皮革也有异常的认知。当年他曾一时贪玩,不小心烧了旃帐,遭羊剑容毒打。此事虽与羊剑容思念儒子而不可得有关,但用皮毛针织成旃帐,也占据着重要地位,一旦被烧,便无遮寒避风之所。皮毛的重要性,可见一斑。此时,羊恭见了如此之多的皮毛,立马忙不迭的上前拾掇。智子却道:“且慢!这是妖兽的皮囊,被挖去血肉后遗弃于此。”
羊恭竖起大拇指称赞道:“这个我自然知晓。好智子,当真了不起。你与我分离只是片刻功夫,就将这些妖兽杀得干干净净。儒门诸子真不愧修仙之人,名不虚传!”
他只道这些妖物,全是智子先前所杀。智子却道:“这不是我杀的!”
羊恭笑道:“智子兄,你这就不必过分谦虚啦!不瞒你说,这四周到处都是乌漆墨黑,妖气森森的,见不着你我心里还真的不踏实。”
智子道:“智子不才,有劳恭子挂怀啦!”
其实他是会错意,羊恭因为害怕得要命才挂念救星,智子却错认为羊恭挂念自己,出言相慰。四下血流成河,智子又运起灵智慧剑,四下搜寻。羊恭仍在挑拣皮毛,眼见无一不是上等狐皮,一时难以取舍,忽见一件鲜红似火的毛皮斜斜的夹在草丛中,立马伸手去拿。一扯之下,皮下立马露出一堆支离破碎、残缺不全的血肉,见之几欲作呕,说道:“智子兄,你这也太惨无人道了吧?”
智子欺身过来,见了地上的血肉,说道:“确实惨不忍睹,想必是被修炼邪术之人吸了血气。”
羊恭全身一震,手中的皮毛掉了下来。此时,灵智慧剑飞了回来,引着二人向前。一路上所见,全是血肉横飞的惨状,羊恭心道:“何人如此丧心病狂,修炼这等邪术?”
忽见黑夜之中,一张白得散发荧光的人脸映入眼帘,失声叫道:“慕容寒……”还待再说,嘴巴早已被一只手掌牢牢按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