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门此时天寒地冻,羊剑容心无所恋,无处可去,眼见怀中男婴彻底碾碎自己的美梦,欲将其弃之荒野,但出于母爱的天性,又于心不忍;怜其孱弱,须得照料方能让他活命,只得跟随刘渊回归匈奴大营。羊剑容自别儒子后,心中常自一片愁云惨淡,暗自伤神;得此男婴后,更是终日黯然销魂,万念俱灰,心中对这一男婴的恨远远多于爱。她本欲重返桃源寻儒子,但念及这男婴非儒子所出,心中又忍不住阵阵酸痛;无奈之余,每每欲将其舍弃,却始终狠不下心来。如此一来,照料这男婴的重责,全落在阿风的肩上。幸得阿风的悉心照料,男婴才得以健活。胡风浩浩,冰霜凛凛;春秋匆匆,寒暑易节。转眼男婴已是五岁,生得绿珠碧发,肤白泛黄,与周遭匈奴人的孩童不类。阿风每每问及羊剑容,这男婴该改如何一个名字,而终日发呆的羊剑容,只是对着手中的恭子慧剑喃喃自语。时间一长,阿风便将男婴唤作恭子,羊剑容心灰意冷,虽听在耳里,仍是不理不睬。其时,胡汉分治,匈奴人设单于左右辅,专治理胡人;另设左右司隶,专治理汉人。羊剑容因有呼延玉难嘱托,所住的毡房在诸胡之内。诸胡每逢兴事,击鼓狂欢,跳唱喧声,通宵达旦。羊剑容素以琴声清心修性,极度厌烦这些喧闹的习俗,不喜与诸胡近居;自忖无颜回见师尊,唯恐师尊派人来寻,因此毡房日渐远离诸胡。羊剑容为了表达对儒子的思念之情,心想:“若恭子是儒郎所出,必定有他的曲艺天赋。”
更是一厢情愿的以为,倘若恭子精通音律,或许能博得他的欢心,是以偶尔兴之所起时,便教恭子学弹奏。偏偏恭子无法忍受枯燥烦难,无心此道,常遭羊剑容痛打。在阿风的眼里看来,自是羊剑容恨铁不成钢了,但她哪里知道,羊剑容心中发泄的是恨恭子不是儒子的骨肉?这一日,恭子因不愿学琴,又一时贪玩烧了旃帐,被羊剑容毒打一顿,推出帐外,不允膳食。匈奴人所居住的毡房,全是用牲畜的皮毛制成,谓之“穹庐”,一家大小同住于内,称为一帐或一落,“匈奴父子乃同穹庐而卧”所指的正是如此。后南北朝《敕勒歌》中有云:“天似穹庐,笼盖四野。天苍苍,野茫茫。”
这是匈奴人崇天敬天,信奉天圆地方之说。正因毡房全是毛皮所制,所以极为容易着火。恭子不明所以,为何母亲一定要自己学弹琴?他在帐外抱头痛哭,羊剑容充耳不闻,亦是不准阿风外出,毫无心软迹象。入夜后,羊剑容仍心如磐石,坚决不允恭子内进。无奈,恭子走到草料前,迁怒于草料灰烬,骂道:“都怪你!都怪你!”
抬起小腿就是一阵狂踢乱踏。折腾大半夜后,恭子只得忍饥挨饿,倒在羊圈旁抱头便睡。时至中夜,半酣半醒之际,忽觉脑门一凉,惊喊道:“娘!”
迷糊中只见得一张大脸正对着自己,月色下红紫发幽。恭子立时慌得暴跳而起,定睛细看,原来是个身形高大、头戴青帽的老头儿。那老头儿道:“小羊儿,又惹你娘生气啦!”
恭子见是陌生人,问道:“你是谁?”
那老头儿满脸不悦,说道:“你不知我是谁?当真岂有此理!”
横眉竖目,祭出一把长长的关刀,往地上一杵,双手互撑,凛然道:“桃园结义,忠肝义胆,天地四方,忠义第一。我乃忠义神武、灵佑仁勇、威显八方、护国保民、六界伏魔、侠义无双、精诚绥靖、人德佑君胡一刀是也!”
这老头正是胡一刀。恭子仍是摇头,说道:“什么什么一刀?这么长,不过你这名字与你这长刀倒是挺匹配的,都是很长。”
胡一刀听得恭子不识得自己的威名,心中不悦,十分较真的说道:“世间不平事,但教胡一刀遇上,就是一刀。胡一刀的名头你没有听过,这关武圣总该听过吧?”
恭子更是摇头,茫然道:“这关武圣何许人也?”
胡一刀大怒,满脸涨红,喝道:“为人不识关武圣,枉自世间走一遭。这关二哥是何等英雄人物,你这黄口小子居然不识?你娘没教你吗?”
恭子道:“我娘整天要教我弹琴学曲,哪里会教我这些关武圣,开文贤的?我是黄口小子,不识这些也不奇怪啊!”
胡一刀笑道:“有理!有理!今日便让你见识见识这位义绝天下、名动古今的关武圣。”
当即关刀一挥,从法道行藏之中祭出一道逼人的青光。只见青光闪烁,耀目刺眼,一尊大木刻雕像从中缓缓而出,且渐渐胀大,正是忠义神武关圣大帝的雕像。借着青光和月色,恭子看得分明,说道:“你就是这块木头啊!”
胡一刀一愣,随即知恭子所指,是在说关武圣的雕像和自己的样子相像,当即兴奋得不能自已,连番将恭子上下抛来滚去。恭子不知所以,还道自己说错了话,激怒了这老头儿,心道:“难道说这木头和这老头儿很像,会有错吗?”
但觉这老头儿将自己耍杂技一般戏弄,有惊无险,非但有惊无险,还不觉头晕眼花。兴奋了半天,胡一刀将恭子放了下来,抚摸着他的脑门道,说道:“小子,你既然称赞我和关武圣相像,来!来!来!我这就给你耍一个,保管你喜欢,你娘也喜欢,皆大欢喜,称心如意。胡一刀遇上世间不平事,就是一刀!”
话毕,将手中的青龙偃月刀舞了起来。月色下,刀影闪闪,寒芒幽幽,不时有青光闪出,幻化成一幕幕青色光盘。恭子看得有趣,凑趣笑道:“啊!原来是个耍大刀的!”
胡一刀两眼一碌,说道:“你这小子倒有见识,知道我胡一刀的得意绝技,那是相当的可贵,相当的了不起。”
突然又转口道:“不对!这是你娘告诉你的吧?她何时告诉你的?有没有大赞我胡一刀神功了得?”
恭子叹道:“我娘?我娘不爱与我说话,我娘不疼我,我娘常打骂我,我娘……”顿时眼红泪涌。胡一刀见恭子满脸委屈,又是一番狂舞,幸得未灌注灵力,若非如此,必定闹得天翻地覆了。恭子看得有趣,顿时破涕为笑,问道:“你认识我娘?你帮我求求情。”
胡一刀收住关刀,说道:“你娘?你娘我不认识,我只认识姓羊的小女娃!”
恭子道:“那你怎一上来就知我惹我娘生气?”
胡一刀道:“这个嘛!”
大挠脑门,似乎说不出一个所以然,突然得意的说道:“小子有所不知,我在此暗中护佑你娘五年多啦!想当年,忠义关武圣秉烛驿外,自昼达旦,毫无倦色。这五年来,我丝毫不敢懈怠,唯恐保护不周。”
于是,又将关武圣的平生事迹,滔滔不绝、源源不断的对恭子详细说了一遍,然后感叹道:“那时全是真枪实刀、一拳一脚的武功,如今武功式微,江湖中人为了装缀门面,假吹什么玄术,致使修真大行其道。倘若像武圣这样的大英雄、大豪杰生于如今这个世道,未必能被尊奉为‘武圣’。数百千年突然消失的两大修仙门派重现人间,只恐怕武学将会进一步没落。”
恭子听得他一会说认识,一会又说不认识,不知所云,但对他口中的关武圣,倒是十分的神往。忽地又觉得,这陌生老头暗中保护自己的娘,十分的惊奇,满脸惊疑的问道:“你不认识我娘,怎会在此守候五年?不分日夜,何以不见人影?”
突然右脚踢出,喝道:“你这老头,坏人,想欺负我娘。”
胡一刀全然不在意,仍是说道:“有六只自称大侠的家伙,空有侠义之名,却一点义气也不讲。他们老是鬼鬼祟祟的,想加害你娘。”
原来,五年来,青竹六侠虽得刘渊器重,却是身居闲职,毫无实权。他们是为《犟山图形》而留,数度欲逼问羊剑容,均被胡一刀暗中打发。江湖风传,墨山中的犟山,藏有天下各派失传的修真法门,但凡修仙之人,无不觊觎。然而犟山机关布局奇妙,结界禁制森严,擅闯者无一例外的被害。嵇冷铁等人欲上犟山,因此从未停息过对《犟山图形》的觊觎。恭子上前又推了一把,喊道:“滚!我要保护我娘!”
又哭又骂,拳脚并加,尽数施在胡一刀身上。胡一刀一时不知所措,只得退后道:“你这娃娃!”
拍拍脑门,又看看恭子,拖着大刀,茫然而去。恭子逐走胡一刀,直觉自己可以保护母亲,甚是得意,无奈腹中空空,得意之情转瞬即消,倒在羊栏上又睡。忽地里胡一刀又一阵风回来,笑道:“我胡一刀乃忠义门人,行事无愧天地,我是保护你娘而来,岂能轻易被你逐走?”
恭子说道:“你这老头儿真是个疯子!我自然会保护我娘,此时要睡觉啦!疯老头别在此打扰。”
倒头便睡。胡一刀将关刀往恭子身上一拔,说道:“小子,我见你和我挺有缘,如今我忠义门正在招兵买马,你不如加入,如何?”
恭子道:“原来你不是江湖上耍大刀的,你是江湖门派中人。”
胡一刀苦笑:“其实,我这个忠义门尚未有任何眉目,还在开山立派当中。”
恭子觉得好笑,问道:“那你为何要组建这个忠义门?”
胡一刀道:“如今的江湖中人,行侠仗义者罕见,并且这单枪匹马的行侠,终究拼不过天下那些杀之不尽的小人。因此,我思来想去,要杀绝天下不忠不义之徒,就得与时俱进,设立一个忠义门。“大丈夫生于天地间,当以忠义自立,侠义为本,因此咱们这一派就叫忠义门。我见你实在是识货之人,一眼就看得出我和关武圣相像,因此起了爱才之心,招揽之意。小子,你大可放心,如今的玄道门派满天飞,就算是收徒入门这等关乎玄道传承的大事,所有的门派都要收这个拜师费,入门费。这缴费的名目多如牛毛,数之不尽。“咱们这个是以忠义为本的行侠门派,因此绝对的鄙视这些认钱不认人的恶俗之事。不过,话说回来,我单凭贩卖枣子度日,亦是难以为继。你们家若是有金银之类什么的,略表一下敬意,亦是无妨。”
说完,一阵不好意思的傻笑。恭子听胡一刀扯了半天,也就饿了半天,早已精疲力尽,昏昏欲睡的说道:“老头儿,你罗嗦了半天,说完了吧?我可要睡觉啦!”
胡一刀惊诧无比的说道:“怎么,我正在和你商议组建忠义门,这都是以天下人为己任的大事,行侠仗义、替天行道、斩妖除魔、匡扶正道,你竟然睡得着?难道是要你聊表敬意,你就故意借睡推托?看在你与忠义有缘的情面上,这银子的事也可商量。”
恭子却道:“加入了你这个什么不讲义气……”胡一刀喝道:“是忠义!”
恭子道:“啊!是忠义门什么的,我以后怎么保护娘?”
胡一刀就算再疯癫,也看出了恭子对忠义门毫无兴致,问道:“你这小子也能保护你娘?你有多少本事?”
忽然想到中原各派诱之以利的惯用伎俩,说道:“不如胡一刀将本事传了给你,如何?若要行侠天下,须得先学好本领,正所谓‘一技傍身’,这个‘一技’除了玄术功法之外,别无它法。”
因为他所斩杀的奸恶小人,多半唯利是图,不择手段,是以均是玄道中的富人,尤其是锱铢门中人。这些富人为了免遭胡一刀的毒手,常常诱之以利,打发胡一刀不少财物,但胡一刀从未为之心动。此时见羊恭不愿加入,胡一刀不意之间想到了这一招。又因为他是凭玄术杀人,在他眼里,立足江湖的唯一之技,也就只能是手底下的功夫了。恭子双手堵着耳朵,而胡一刀仍是洋洋得意,一本正经的继续道:“我这忠义门的本事哪……”恭子实在不耐烦,骂道:“你这老儿尽是疯疯癫癫的,又能有什么本事?我不爱学。”
胡一刀满眼狐疑的瞪着恭子,厉声问道:“你这臭小子,当真不学?”
恭子看这胡一刀的眼神,应道:“狗屁不通的东西,不学!”
胡一刀闻言,脸色由红而酱,由酱而紫,青筋暴起,举起关刀便往恭子头上劈落。恭子吓得缩在一旁。突然,胡一刀又自言自语的道:“这种欺负寡孺之事,忠义门绝不可做,否则坏了千古义气之名。”
随即收起关刀。忽地想起羊恭先前提及的“江湖耍大刀”之类的,又说道:“你学了这玄术功法后,就算不是以斩妖除魔为己任,有一技傍身,聊胜于无吧?将来行走江湖,若是一不小心,手头紧了,也可在大街上摆个摊什么,赚点小银子来周转周转,岂不是好?”
但一想到自己的绝世玄术、神通功法,有朝一日竟要沦落到在街头耍杂,立觉心痛不已,心中却暗道:“等你见识到我这玄术的厉害,尝到了甜头,还不缠着要我教你?”
殊料羊恭仍是睡意来袭,根本就听不进去,忽觉脸庞上一黑蚊飞过,当即伸手一拍。殊料那蚊子似乎机灵狡猾无比,竟尔逼开羊恭这一拍打,绕到羊恭背后,叮咬背脊。胡一刀忽然灵机又是一动,说道:“就算你不想靠摆摊耍大刀赚周转,那你学好了玄术功法后,也可以用来挠痒啊!倘若你双手没空,而背脊又痒,完全可以以意念驱动兵刃来挠痒,我来示范示范。”
为了勾起羊恭的学艺兴致,当真是不厌其烦,即用意念驱动青龙偃月刀。只见那柄长刀凌空飘飞,落向胡一刀背脊,不住来回的刮动。此时,斩尽天下不忠不义、大奸大恶的青龙偃月刀被胡一刀这般玩转,大有“世间第一挠痒神器”之妙。恭子见胡一刀将杀人的玩意儿舞动弄得如此出神入化,举重若轻,好奇之心大盛,笑道:“这个好玩!”
伸手便来夺长刀。突然,青龙偃月刀之内传出阵阵龙吟之声,一股似从水泽升起的烟云笼罩四野。胡一刀立马机警的叫道:“妖孽!妖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