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摇晃,儒子起初也不以为意,想必是修炼聚元归魂应有之劫,殊料此象接二连三而来,不由得疑心大起:“难道龙王故以此诀害我?”
自桃源大变后,他屡遭人设计陷害,因是率性直情,轻易便坠入别人的圈套之中。历经磨难多了,倍觉疲惫,亦复多疑,心想自己所练的明明是聚元归魂之法,何以心魂震撼?儒子睁开眼来,却见鲁酿等抱头屈膝,跪倒在地,神情苦楚,问道:“众位大哥,所遇何事?”
站起身来,欲上前一探究竟。忽又觉全身一震,脚下祥云颤动,才知变卦来自脚下,禁不住自问:“莫非祥云有诈?”
此念一动,但觉祥云激烈摇动,如遭雷击一般,“轰!”
的一声烟消云散,五人竟尔从半空中急坠而落。儒子自修炼了聚元归魂诀后,仙身稍复,虽身在半空,凭着原有的御剑之能,可保无虞。但鲁酿等人却是肉体凡胎,无所凭依,如此急坠,势必摔成肉酱不可。眼见四人急势而下,情急之下,儒子无暇多想,飞身而下。他双脚一勾,左手一搭,身子急沉,却已牢牢稳住齐牧、秦轩和楚钟。此时,他若是四肢健全,自可将鲁酿一并拿下;但右臂已失,无法滕出手脚来挽鲁酿,急催妖藤而又不可得。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鲁酿如流星般向下落去。四人身在半空,一阵惊呼,被儒子左手勾住的楚钟急道:“儒兄弟,老六与你同是酒国知己,舍我而救老六吧!”
儒子道:“不许动!你们都是我的知己,都是好兄弟,无分彼此。”
牢牢勾住三人,激催灵力,向鲁酿追去,竭力将他摄住。但自古有言:背负凡人,重若丘山。凡人驭灵物,对灵物而言,非但重,且损灵。道门的神鹏灵鸟之所以不愿受李可道操控驾驭,自是因为李可道乃一介凡人。此时,儒子宁愿自损,也不愿秦轩等人死于非命,无奈他空有“愚公移山”之能,因无所凭借而无法施展。更何况此时只是仙身初复,灵力有限,身负三人已若三座巨山压顶,即便追上鲁酿,亦是无能为力。鲁酿身在半空,眼见儒子舍命急追而不可得,喊道:“儒兄弟,今生有你,足矣!啊!不!还得有这离魂醉三生。”
虽处危难之中,依照常人本性,自可惊恐万状,唯求保命。但鲁酿自知无生还之望,心中反而一片平静。他觉得此生能喝上仙山福岛上的美酒,再无所憾。想到这里,在儒子灵力的牵涉之下,摸出腰间的酒葫芦,大口灌了下去。齐牧、秦轩与楚钟眼见鲁酿转眼之间便要摔成肉泥,骨肉情深,不忍直视。而儒子早已功至极限,仍是追不上鲁酿,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鲁酿坠下,脚下虽是人间,对鲁酿而言,却是地狱。便在此时,儒子又觉全身一震,与先前身在祥云之上所受的惊动毫无二致。只是此时无祥云相阻,震撼之力更为激烈而已。如此震荡,倍觉熟悉,似是魂欲飞、魄欲散一般。此念一起,猛然想到追魂剑。追魂剑乃道门法宝,被李可道因权势而据为己有。儒子曾被他持此剑劈杀,所谓“追魂”,追夺的正是仙家的元神。儒子此时感同身受,立马感知那震撼之力必是追魂剑所发,顿时心头狂喜。恰在此时,又是一阵激荡袭来,立马运起龙王所授的聚元归魂诀,将追魂剑的灵力吸了过来。这只是儒子无奈之举,万一之念。不料,追魂剑的灵力正合聚元归魂之道,同属夺魂的灵力。龙王之法,自是“聚之”“归之”之法,自可化“追魂”的灵力为己所用;兼之儒子正好练完一遍,势头正盛,一举夺得其灵力,抢在鲁酿身下,以背脊相托。此时,脚下的追魂剑的灵力一波又一波的传来,儒子身负四人,借此灵力落在地面。但终因是初学乍用,未能将反其道而行的聚元归魂诀运用自如。眼见又是一波追魂剑的灵力激射而来,儒子前一波尚未归聚,无法再化,立马被其推撞在身,横飞数里之外。鲁酿等四人是凡人,触地之际,仍是被摔得冬瓜豆腐一锅熟。五人跌在林间,摔成一团。儒子身在四人之中,所受的撞击略微,尚未晕去,一推额头上的一条大腿,一只奇臭无比的草鞋正好横在鼻梁上,熏得呕吐不已。一阵翻江倒海后,儒子急捏鼻子,暗骂道:“倒霉!倒霉……晦气!晦气……”好不容易才从人堆中钻了出来,却瞥见一道阴风滚滚而过。儒子心中惊异,见阴风去势如电,当即一跃而起,也顾不得鲁酿等尚在昏阙当中,腾身直追而去。自他修炼聚元归魂诀后,仙身尚未完全恢复,此时御空而飞,自是未能操控自如;但那股阴风似乎并未急着逃窜,而是故意相候,似乎要将儒子引向某处。数月来,儒子多历磨难,方知世道之艰难险恶,此时察觉到那股阴风有异,立马变得机警起来。他身出儒门,眼见儒门圣地竟有一股从所未见的阴风突然蹿出,自是放心不下,明知有诈,仍是不顾凶险,一往无前。几经追逐兜转,所去之处,正是儒门历代修仙诸子的墓园,心中暗自奇怪,沉吟道:“为何这阴风要将我引来本门历代先贤埋骨之地?”
正自不解,忽觉四周阵阵寒意袭人。他身在半空之时,万里无云,碧空如洗;此时一入墓园,却觉四下阴沉,浓云阵阵。如此突变,自是那股阴风作祟之故。四下张望,忽地“咦!”
的一声,只见地上斜斜的插着一柄仙剑,正是八大长老中天道长老的仙剑。儒子心中忍不住想道:“仙剑派中的修仙之人,人修仙剑灵,仙剑显人威;人在即仙剑在,人亡即仙剑亡。如今天道长老的佩剑在此,人却不知……”一时竟是不敢往下想,因为他心中始终坚信,龙王恣睢答允会饶恕他们就一定会饶恕。便在此时,忽觉身后一阵寒气逼人,正是儒门上下诸人。儒子大喜道:“原来各位父老在此,儒子见过诸位。”
正欲躬身行礼,却听得诸人一阵阴森嘿笑,如同鬼灵阴魂一般,令人毛骨悚然。儒子眼见诸人与昔日大是不同,尽是敌意,却仍是恭谨有礼,说道:“诸位乡亲父老,儒子原是罪该万死!”
他因屡犯儒门门规,自觉无颜面对儒门上下,心中打定主意,即便受尽刁难凌辱,亦是决不还手。然而,此时的众人竟是着魔一般,围着他索命似的,恨不得将其咬噬生吞一般。儒子越来越觉不对路,眼见众人张牙舞爪的急扑而来,只得转身倒退,冷不防一阵寒意从后脑勺直逼而来,正是先前那股诡异的阴风。他回过身来,只见阴风中暗藏着四人。那四人不是旁人,正是近忧、天道、慎独和宽厚四大长老。他心中虽早已认定龙王恣睢是言出必践的之人,但一直未曾见到八大长老,心中始终忐忑不安。此时见四大长老无恙,心头悬着的大石方始放下,当即躬身道:“儒子见过四大长老!”
话未落音,却见阴风中迸出四道尽是邪气的寒光,正是四大长老的仙剑所发。四大长老所修的原是儒门正宗的玄术,仙剑所发的光芒绝不会如此妖邪。只见四道寒气,凛冽如刀,直扑儒门诸身要害而来。儒子不由得一惊,不敢大意,立马腾身而起,但终究还是慢了一步。四道寒光逼落,在他身上划出了四道长长的口子,顿时鲜血淋漓。以儒子此时的修行,原是可以避开这突如其来的一击,但他明知四大长老有异,仍是不敢失了礼数上前行礼,才被四道寒光劈中。四大长老一招得手,更不打话,连连催发诡异的寒光。儒子中了四大长老的暗算后,不敢大意,为求保命,只得运起昔日那些自创的不雅招数。一番狼狈不堪后,总算躲过四大长老连绵不绝的杀着,但四大长老仍是飘然而至,看似不紧不慢,实则迅捷无比。儒子说道:“诸位长老在上,儒子多有得罪之处,还请见谅!”
而四大长老似乎并未听见,仍是一味的上前急攻猛击。他心中认定,龙王恣睢如此折辱他们,他们必定记恨自己,不屑和自己说上半句。此时,儒子四面受敌,虽身受创伤后,又见四大长老近乎魔道一样的妖邪,却始终不忍痛下杀手。因为他与绿竹翁等痛饮时,幻中曾入道门之境,在桃川宫前的石阵中见碧血灯笼作乱便大打出手。本以为所杀的是碧血灯笼,事后才知所杀的是道门少主和诸多长老,如今思之,仍是心有余悸。为了修炼聚元归魂诀而饮离魂醉三生,一时不敢肯定眼前所见得是否属幻象,因此不敢轻举妄动。须知凡饮此酒者,轻则神魂错乱,时光幻转;重则三生魂魄离体,受控于人。儒子既饮此酒,自知功力尚未精纯;又曾有过一番错杀的经历,一时分不清眼前一切到底是真是幻,是实是虚。因此,四大长老上前急攻,儒子只思避敌。但此时四大长老夹杂在阴风之中,似乎非要将儒子置之于死地不可,直令儒子退无可退,避无可避。若是一味的忍让下去,儒子必定惨死在四大长老的长剑之下,但要他反击,依照本性,那是绝无此理之举。儒子急道:“诸位长老,儒子自知罪该万死,但恳请诸位长老待我见过庸公一面后,再做了断,如何?”
四大长老置若罔闻,剑发如雨,密密麻麻的钉向儒子。当此情势,儒子为求自保,只得运起聚元归魂诀来阻拦四大长老的攻势。修习此法之人,世间万物,但凡具有灵力着,无论正邪,皆可将其化为自身修真之灵。这阴风自身灵力不凡,亦可化为己用。儒子之所以迟迟未用,一来是所吸的是邪异的阴风,稍有不慎,必定危急自身;二来即便四大长老要制他死命,他仍是不忍对其不敬。此时聚元归魂诀一起,实是情非得已;但出乎儒子意料之外的是,阴风中的四大长老竟是丝毫不见灵力。儒子自然知晓,无灵力却能幻变行玄者乃魔之道术,心道:“难道神魔两界并未完全灭绝,此时,魔界也闯到桃源来,控制了儒门上下?”
抬头再看四大长老时,只见他们神情僵直,面目狰狞,有如活死人一般;而他们的一举一动,又如提线的木偶一般,完全受控于外力。再看儒门诸位乡亲父老时,其情状亦是如四大长老一样。此情此景,他不由得心头一颤:“四大长老和诸位乡亲父老定是受控于邪魔之力了!”
他早已察觉到众人身上的怪异,却一直不敢多想。此时感知众人是受控于邪魔之力,无论如何也要奋力助他们摆脱魔爪。眼见聚元归魂诀仍是奈何不了这魔道的邪力,只得四下游走,寻隙进击。四大长老在上,儒门诸位乡亲父老在下,张牙舞爪,如同阴灵一般,团团的围困儒子,不时的发出阵阵凶唳怪叫。突然,儒子失声叫道:“阴灵驱!”
所谓的“阴灵驱”乃驱阴灵之术,驱的自然是死者的阴灵,那么四大长老和眼前的儒门中人并非血肉之躯,而是受魔道驱使的阴灵。这驱役阴灵之术是失传已久的魔界异术,极为阴损,随神魔两界双方大战消亡而消亡。儒子原是不识此法,但在东海与龙王恣睢相见后,曾听他提及一些影州旧事,也就识得其中一些端倪罢了。此时眼见四大长老的阴灵凶狠暴唳而动,不由得想到这异术。他曾见识过南宫剑郎的冤魂血剑阵,但那也只是凡人修炼的邪术,虽妖异诡怪,但威力也只是由自身道行高低决定;而这魔道能摄人心魂,扰人心智,爆发式的激发被受控阴魂平生炼化的玄术灵力;且死者生前心魔越重,阴魂的攻击之力也就越强。四大长老生前素来不喜儒子行事立身,多有怨怼,因此着魔后被激发的魔力越发强劲。先前无论儒子如何腾挪趋避,每每于间不容发之际也只能勉强自保。这一番阴风中的心惊肉跳,较之长空下坠的惊魂有过之而无不及。他运起聚元归魂诀后无灵力可吸,却将众阴灵强行吸了近身,此举无异于引刀自斫。危难之际,心电急念,脑海中忽地闪过昔日力斗碧血灯笼之法。那时千百万条碧血灯笼强逼儒子,儒子强运灵力组成光幕,苦苦支撑,后突运一招“开天辟地”后脱身,让雪球般包裹而来的碧血灯笼轰然相互撞击。此时他置身于由四大长老和儒门乡亲父老阴灵组成的阴风之中,正如昔日受困于碧血灯笼的情景。对付碧血灯笼而用此法,他自是无所顾忌,但此时要他用此法来对付四大长老和儒门的乡亲父老,心中却觉不妥。即便要对付的只是他们的阴灵,他心中亦是觉得此举对他们实在是大大的不敬。正自犹豫之际,四周的阴灵早已逼近儒子。儒子无奈,叫道:“诸位,儒子不肖,多有得罪!”
刹那灵光之间,心中盘算好应敌之策后急运法诀,加速四周阴灵激聚。但这一番急聚,完全出乎儒子所料,向着儒子急聚而来只是阴灵,却丝毫不见魔力。原来,儒子急催法诀,猝不及防,无法抵受得住这股吸力,只得舍弃阴灵。此时无所它们凭借,只得四下游荡。四大长老的阴灵摆脱魔力,立马在半空中跪倒。此时诸位乡亲父老的阴灵亦是退在一旁。儒子见四大长老竟尔向自己下跪,心中惊惶不已,连忙跪倒在地,颤声说道:“诸位长老,此举折煞儒子啦!”
天道长老道:“儒子,我等惨死,你要替我等报仇雪恨!”
儒子虽然早已知晓四大长老和诸位乡亲父老确实是已然罹难,此时听得天道长老阴灵说了出来,心中仍觉重重的一沉,问道:“道门不义,儒子必定竭尽所能,手刃仇人,以慰诸位长老在天之灵绝!”
四大长老摇了摇头。儒子心道:“诸位长老表面上一派以和为贵的和气,内心对道门却是嫉恨不已。我只是手刃仇敌,他们自然不满。难道我要当面许下将他们挫骨扬灰之诺么?”
只听得天道长老道:“仇人不是道门,而是……而是……”此时,四面八方失去凭借的魔力似狂风般怒号,化成千百条狂龙之状,四下窜动。儒子恍然大悟,惊叫道:“是……是龙王?”
说到“龙王”二字时,声若蚊鸣,但随即也觉不对,心想:“若是龙王恣睢当真要杀四大长老,在东海蓬莱时便可正大光明的痛下杀手。他志在灭八大长老的威风,并无杀他们之心。他是铁骨铮铮的好男儿,言出如山,说过不会杀他们就绝不会杀。”
天道长老的阴魂又道:“儒子,我等元气已尽,报仇雪恨之事便寄望在你的头上。还望儒子不计前嫌,替我等伸冤!”
儒子心中一片慌乱,仍是不住的替龙王开脱,又想:“四大长老一定不是龙王杀的。若是他当真要杀,又为何只杀四大长老?另外的四大长老呢?就算四大长老是他所杀,他也不是滥杀无辜之辈,犯不着连同儒门的乡亲父老也一同杀了。”
他心中敬慕龙王恣睢是世间难得的豪杰之士,自然不愿将这等滥杀无辜之事摊到他头上。但见四周魔力狂龙般乱舞,且龙王恣睢又曾对他提及魔界法力之事,眼前四大长老更是一口咬定凶手便是龙王,这如何还会有假?以四大长老的修为,绝不会有错。儒子不得不相信事实,心道:“说不定是龙王被玄冥教拘禁已久,心智失常,早已堕入魔道,误杀了儒门四大长老。但误杀同样是杀,这等滔天的恶行总算是犯下的了。”
天道长老又道:“龙王本就兽类,毫无教化,出尔反尔,毫不稀奇!还望儒子不可着了……着了……”一句话尚未说完,已随其他三大长老消失于半空中,其余的阴灵亦是一同灰飞烟灭。儒子对着半空磕了三个响头,心中却是越想越是糊涂,却强行抑制自己的怒气,心道:“决不可动怒,为了儒门,我一定要克制心中的愤怒和怨气,否则堕入魔道。”
他因咬了孤灯大师的碧血灯笼,险些堕魔,杀了道门长老而不自知。此时,心中不住的告诫自己,决不可再由心魔控制,否则当真是万劫不复了。但他心系儒门,兼之本就心软,听得天道长老如此哀求,哪里还有丝毫怀疑?胸中的苦闷恶气再也按耐不住,大吼一声后左掌陡然劈出,顿时身前的石碑被打得碎末纷飞。石屑纷纷打落在儒子的脸上、身上,儒子却浑不觉痛,突然仰天叫道:“龙王啊龙王!你为何出尔反尔,竟尔杀了本门四大长老。我与你誓不两立!”
便在此时,魔力云集,向墓园外飘去。儒子强压心中的悲苦和怒气,腾身而起,急追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