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人踉跄而行,穿过桃林乱石,来到崖边上。儒子放眼望过去,只见两峡谷之间长石横空,正是一座石桥。石桥临渊而卧,势若长虹,鬼斧神工亦无此之妙。儒子心想:“真没想到此幽谷竟有这般超凡脱俗之境,亦难怪乎这些老前辈修为如此了得。此处灵气极盛,充盈四野,若在此吐纳吸灵,修真之效必事半功倍,倘若一辈子不来此地,岂不错过?”
阿风等三人在此时日已久,对此间奇境习以为常,兼之阿雪被戕,此行凶吉未定,更是无心赏玩景色。众人站在石桥上,四下张望,却不见有人,心中正自揣揣,忽觉石桥一震,一股浓烟白雾从桥底下冒了出来。霎时间直似蛟龙出深涧一般,水汽腾腾,罡风阵阵。此番声势与木青牙沾不上半点关系。儒子心想:“难道她们口中的泰山王不是木青牙?”
只见三女忍不住往后倒退,她们并非修真之人,从未见过这等桥底突然风起云涌的异象,难免心中惊惧。烟雾过后,桥中现出一人,青面獠牙,头生鹿角,果真非儒子所曾见过的木青牙。三女同时一声惊叫,站到儒子身后。儒子见此似人非人,似兽非兽的怪物陡然现身,心想若是贸然退却,反恐不妙,当即微微躬身道:“阁下何方高人?现身此间,所为何事?”
那兽面怪人道:“你们便是玄冥教安插在桃源的风花雪月?心法呢?快快交出来!”
左手一伸,向着儒子索要,声音粗重浑浊,完全不是先前急催风花雪月的尖锐之声。儒子一看,见那兽面怪人伸出的并非人手,而是一只毛茸茸的大爪子,爪指上长甲如尖刀,日光下泛着青幽幽的寒光,令人不寒而粟,心想:“此兽面怪人不是人,而是得道成人形的野兽!”
想到这一节,心中反生好感。因为他曾与绿竹翁、幽兰君等人倾心相交,并结义金兰,对这些修真得道的精怪并不陌生。更何况绿竹翁等更是甘愿舍却性命,力护自己?正欲出言请教其法号,却听得一人喝道:“孽龙飞升,又在此为非作歹!”
尖声尖气,与先前号令风花雪月出来相候的声音如出一辙。阿风尖声叫道:“泰山王!”
只见石桥另一端,一团青绿烟雾滚滚而来,阴风阵阵,正是木青牙。那兽面怪人听得风声,见儒子等人迟迟未呈上所索之物,腰身竟尔突然伸长,头颅前倾,双爪急舞,向儒子怀中疾探而落,同时雷霆一般的喝斥道:“拿出来!”
儒子暗暗心惊,欲挥手相隔,忽然听得阿风三人又是一阵惊叫,自是被这兽面怪人突然袭击惊吓而发。但儒子行事颇为机警,欲出手而未出手之际,立马想起此时的身份是风花雪月中的阿雪,四人并无任何奇特修为,若是贸然出手,必定暴露身份,只得向后急退。那双爪来势如电,闪烁不定,非仙身被诛的儒子可趋避。只听得“嘶!”
的一声,爪上锋锐难当的指甲已划破儒子胸前的衣衫,将及胸口肌肉。儒子无暇多想,正欲出手相隔,却突然“唰!”
的一声,数十条绿枝,四下齐出,硬生生的栓住那兽面怪人,正是木青牙催发袖底间的枝条。儒子得此余暇,连退三步,眼见胸部衣衫被撕,所幸用以塞入衣内冒充女子之物尚未跌落,趁势将衣衫一扯,将其遮住,暗叫道:“还好!还好!否则身份必定败露!”
那兽面怪人见木青牙要封住自己全身要穴,趁将点而未点之际,猛地里,腰身更是一长,“呼!”
的一声,化作长蛇挣脱束缚,腾空而起,正是一条长长的青龙。那青龙张牙舞爪,口吐獠牙的扑向木青牙。儒子心想:“怪不得木青牙斥之为‘孽龙’,原来果真是一条神龙!”
只听得木青牙道:“孽龙飞升,你们影州兽族已臣服玄冥教,归入十大阎王座下。如今你胆大妄为,难不成要作反么?”
那青龙在石桥上空盘旋不定,吼叫道:“玄冥教多行不义,必遭天谴!”
突然血盆大口一张,龙涎如注,箭浪一般射向木青牙。木青牙长袖一挥,绿枝排列成行,由行而阵,转眼间布成一道木墙。龙涎来势奇大无比,然而冲撞在木墙之上,竟似是遇上铜墙铁壁般,尽数被挡在石桥之外,向桥下深涧落下,如银河落九天一般直下三千尺。青龙见奈何不了木青牙,转身而去,欲隐身云霄之间。木青牙沉声道:“孽龙飞升,坏我大事!”
双袖催动,身前木墙凌空而动,一根根碗口般粗大的木条迎风而起,后发而先至,在半空中组成一道木墙,将青龙拦截。原来,青龙法号叫飞升。飞升眼见向上无路,长身如弓,向侧逃窜,而那木墙一分为二,二分为四,无论飞升向何处蹿跃,始终逃不出木青牙所布的木墙。飞升见无处可逃,立马神威大展,顷刻间风起云涌,竟是兴云布雨。儒子心道:“这条青龙会不会是传说中行云布雨的神龙,为天下百姓下雨?”
阿风三女平生见过下雨无数,却未曾见过这云到底是如何一个下法,此时得见飞龙下雨,心中暗暗称兴;但此时的雨非平日所见的寻常雨水,而是尽数聚合在一处,向着木青牙而去狂瀑如泼般的大暴雨。木青牙心中暗暗叫苦,如此晴空陡然降大雨,必定惊扰那老前辈,大事不妙!”
急催木墙,向着飞升围拢而来。长木看似轻飘飘,声势远远不及飞升,但一旦遇上急泻而下的狂浪大水,却是如穿花拂柳一般轻巧。儒子叹道:“木青牙如此修为,炉火纯青,当真不容小觑!”
长木如山,四下游走,一根根拍打在青龙的长身之上,让其全无招架之功。青龙无法抵受四面八方而来的力道,所吐的暴雨已然转红,自然是五脏六腑受震而伤之后吐血。一阵狂抽猛打后,木青牙喝道:“孽龙,还不收雨?”
青龙无奈,呻吟一声,骤然而歇。长木又排行成墙,四下合围,似鸟笼一般,将飞升困在其中后向石桥上飘然而落。木青牙凌空虚点,一道道青光点落在飞升身上,飞升现出人形,而木青牙亦收起木墙,喝道:“孽龙飞升,交出龙珠,饶你不死!”
飞升伏在地上,一动不动,“哼!”
的一声,并不作答。木青牙又道:“影州妖王逃下仇池山,进入桃源。此事只是江湖传闻,未必真有其事,你们闲魔龙族却甘作附逆,兴风作浪,欲扰乱天下。当真是罪不容诛!”
儒子闻言,暗暗心惊:“非但玄冥教潜入桃源,就连这妖界之王也潜入了桃源,我身为桃源修仙之人,对如此重大之事却是一无所知,当真是无能至极。”
他只是自责,却不敢对八大长老有半点怨言。飞龙道:“玄冥教倒行逆施,背叛昔日中影两州盟约,将我龙族拘禁,为你们日益膨胀的野心和私欲所用,那才是伤天害理!罪不容诛!”
儒子曾听羊剑容提及桃源外的玄冥教横行不法,却万万没想到竟会背叛什么中影两州盟约,蛮横至斯,当即怒气横生。木青牙道:“伤天害理!罪不容诛!如今六界八荒,无不是黑白阴阳两冥王的天下,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他回想起上一任掌教慕容屠欲魂的仁义,心中略觉悔恨追随黑白阴阳王,但此念只是刹那间之事,转瞬即逝,又道:“飞升,你交出龙珠,木某人可免你一死。你们影州兽王龙马一族已被禁制在东海,灵力被封,只是一条寻常的鱼,为时已久。“此时即使你将龙珠送去,也未必能让其恢复龙体。就算让你们的龙王恢复龙体,他也救不了他的结义兄弟妖王。因为妖王玄武的元神被禁在天牢血池中,区区一个妖后,便妄想大闹仇池山,真是不知死活。“因此妖王玄武的元神根本就无法逃下仇池山。如今念在你曾替玄冥教多年卖力的情分上,交出龙珠,可饶你性命!”
飞升突然口吐白雾,一阵呼啸,似是在发笑,讥嘲木青牙,声啸过后,只听得他说道:“木青牙,你桃源此行,出师不利,只怕是惊恐过度,心智失常了吧?这龙珠自被你们玄冥教掏出后,失落多年,却上哪里去找?自始至终,我未曾提及半句妖王焚空之事,倒是你不厌其烦,这便是欲盖弥彰?如今你办事不力,自身难保,你还是替自己操心吧!咱们龙族之事就不敢劳烦你泰山王木青牙了!”
木青牙本就木然的脸色霎时为之一变,转而又道:“我早已安排风花雪月在此,何来自身难保?你这孽龙想捷足先登,坏我大事,若我来迟半步,只怕被你得逞。”
灵力一催,将青龙钉在石桥上,转而对着阿风四人喝道:“风花雪月,何故来迟?”
三女拉着儒子一起拜倒在地,齐声说道:“风花雪月恭迎尊使。”
儒子本是不愿向木青牙下跪,因全副心思尽在遐想当中,被三女合力一扯,不由自主的跪倒在地。他一时未明所以,也不立马站立起来,心中又道:“这三女子当真是那玄冥教中人?”
阿风道:“回泰山王尊者,贱婢行动不便,是以来迟!”
木青牙见众人手足不全,与多年前无异,说道:“这些年来,你们风花雪月可长高了不少,尤其是这一位。”
向着儒子一指。儒子心中禁不住打了个突兀:“难道被木青牙认出来了……”此念未落,却突见一阵狂风直卷而向起。紧接着就是一声震耳欲聋,响彻云霄的嘶吼,天地在刹那之间变得昏暗无光。儒子未明所以,心中禁不住打了个突兀:“难道被木青牙认出来了?”
但这一切却是青龙所发。原来木青牙将飞升封住诸身要穴后,其灵力被制;全身上下尽是木钉,无法动弹。飞升只得趁木青牙逼令四人之际,强行冲破身上的禁制,突然发难。这龙身穴道毕竟与人不同,木青牙亦未及细想,一举将其制住后即撤去木墙,便让飞升有可乘之机。飞升本欲置木青牙于死地,贸然攻击木青牙却是灵力不足,唯有将风花雪月咬死,让木青牙图谋落空,便可让木青牙无法向黑白阴阳王复命。黑白阴阳王追究起来,便可将他死无葬身之地。禁制一破,飞升立马化身为龙,扑向儒子四人,张开血盆大口,大声一吼后,便往儒子身上咬落。木青牙怒斥道:“孽龙,想断绝我后路吗?”
但说来也奇,飞升血盆大口张开后,一碰到儒子,似乎从其身上嗅到某种为旁人无法察觉到的气息,立马一阵迟疑,张开的血盆大口不曾合上。儒子本拟定拼着身份被揭的厄难,将暗藏在手中的银针刺向其眼珠子,以保性命,却没想到这条飞升似乎与自己是老相识一般。只见它眼珠子向着他轻微的转了转,由凶猛变得极为温顺,以示友好。便在飞升眼珠子转动之间,木青牙袖底下的绿枝早已插入飞升体内,将其举了起来。绿枝入体,鲜血迸流,龙体既长,有如施云布雨一般。但此时下的雨并非一般的清水雨,而是血雨,点点滴滴,透着阵阵惊心动魄的诡异,令人不敢正视。木青牙道:“孽龙,我再问你一次,龙马的龙珠何在!”
飞升身在半空,宛似一道长城般的身体,被木青牙千百万条绿枝支撑着,摇摇欲坠,却始终不见坠下。他通体彻痛,全身不住的抽搐,却始终不发一言。木青牙无奈,又道:“既然如此,你欲作通天神兽,造福天下苍生,这就送你去替他们消灾弥难去吧!”
说完,绿枝急撤,飞升的身躯轰然向桥下深涧落下,良久不见回音。儒子急欲阻止,但为时已晚,心中又觉凄然:“飞升若不是忍口不咬,定能逃脱木青牙的毒手,它为何不忍伤害我?”
本欲奔向石桥边,却不知为何,双脚如杵在地上,无法动弹。不知为何,自飞升被木青牙刺死并扔下深涧后,儒子心中倍觉惋惜,虽未曾与之谋面,却倍觉亲切。或许正是受他那种坚守信义而丝毫不屈服的精气神感染,又或许是因为自己与绿竹翁等那番情谊而爱屋及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