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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22章 神祗众长老(1 / 1)

那摩天崖在桃源东南部,银峰玉柱,直刺青天,似英武卫士一般,捍守着桃源。诛仙台选在此崖,用意既是深刻,又是明显,意在警醒桃源中人不可触犯祖法。一路上,常有为心怀鬼胎,不失时机的处处刁难儒子,以他一个小小的绿林使竟能拘押儒门诸子中的上仙,自觉四面威风,人前大大的露脸。鲁酿看在眼里,有心周全儒子,苦于替儒子挡剑后身受重伤,兼之本就毫无武功修为,也就心有余而力不足。一路上,他破口大骂不绝,恶俗之言,不在话下。一行人行至摩天崖下时,已是次日正午,吃了干粮后,又赶了一程。常有为推着儒子来到诛仙台上。崖顶三面临空,顶上安放着八座大石椅,高高在上,雕鹤画松,好不气派,自然是儒门八大长老的宝座。八座之下,长着两株大松树,松树下的大石旁上躺着一老者,皓首白发、面如冠王、仙风道骨,正是儒门当今唯一达大仙之境,身兼掌教之位的庸公。众人跪倒在阶下,对着庸公行了大礼。庸公支撑着坐了起来,颤声问道:“儒子安在?”

儒子心头一震:“庸公果然身遭大难,伤得不轻。”

快步上了石阶,见庸公奄奄一息,心下骇然,说道:“庸公,儒子有辱使命,蹒跚来迟,请庸公恕罪。”

见其脸色苍白,双眼似合非合,又道:“庸公伤得不轻,待儒子替庸公调理。”

庸公张开眼皮,咳嗽几声,说道:“儒子真是世间难得的真丈夫!自己身受重伤,生死未知,仍挂念别人安危,实是难得。只可惜……”突然又是几声咳嗽,气息粗重。儒子心中惊奇:“庸公此时声音似乎与平日清朗雄浑大是不同,难道重创之后,元气大伤么?”

只听得庸公继续道:“只可惜大好男儿,呵呵……却为了一个毫不相干的女子,触犯祖训门规,闹得身败名裂。”

此言一出,儒子顿觉羞愧不已,无地自容,心道:“庸公所言不爽,若我不是执意要救剑容妹子,又冒死要将她送出桃源,而是任其自然,或许就不会闹出这许多风波。但见死不救,又岂是修仙之人所为?”

回想起与羊剑容曲韵相通的情状,心中泛起阵阵的暖意,豪气顿生,说道:“庸公常教导儒子,为人分当光明磊落,敢作敢当!儒子虽是窝藏桃源外之人,却问心无愧。正所谓:高山流水,知音难觅。儒子连生平唯一知己也保护不了,愧为男儿。如今大错已铸,儒子甘愿伏法!”

此番言语,大有敢冒天下之大不韪的气概。庸公突然双手抓住儒子,眼露精光,青筋暴起,此举与他平素雍容的气度,大相径庭。儒子只觉得庸公手掌似水般娇柔,指尖间有着一股透人心骨的冰寒,极为熟悉,略觉惊奇,想必是庸公重伤之后元力尚未恢复,也不以为意。庸公自觉失态,松开儒子的手,问道:“那女子果真值得你如此?”

双手突然发抖,咳嗽变得厉害。儒子欲上前替其把脉。庸公将手缩了回来,骂道:“胡闹!胡闹!如此厚颜无耻、来历不明的女子,哪里值得……”又是一阵狂咳不止,声色俱厉,大有恨铁不成钢之意。儒子立觉汗颜不已,他从未见庸公如此厉言疾色,跪倒在地,汗滴如豆。庸公转过身去,不受他如此大礼。此时,半空中一人喝道:“大胆儒子,你可知罪?”

尖声细气,似太监一般。只见八团光芒闪动而来,飞向崖上八个方位。甫一落座,八条身影从光芒中现了出来,或须发苍苍、或面若凝脂、或格骨清奇、或端庄慈祥,无不仙风凛然、出尘脱俗,正是儒门八大长老。儒子又是一阵惊惶,双膝着地,说道:“儒子叩见天命长老!”

向着首座长老一拜到地,然后逐一叩拜。其余七位长老依此是慎独长老、德修长老、远虑长老、近忧长老、天道长老、人道长老和宽厚长老。此时,儒门众长老云集,神祗一般高高在上,不怒自威,俯瞰着摩天崖下的桃源众生,令人肃然起敬。八大长老之中,天命乃首座,身居八卦中的乾位。德修长老居坤位,这既是阵法所需,亦因他所修习的玄术纯属阴柔一路,时日既久,难免有一股女儿腔。最先出声喝骂儒子的正是德修长老,盛怒之下仍是尖声细气。他一开口便问儒子可否知罪,儒子自被“柳三妹”劫走欲出桃源以来,所犯下的大罪当真是罄竹难书,如何不知?私下藏酒,帮凶杀清河使等众,窝藏桃源外之人,与兄长以及各营对抗,祸乱人伦,逆用儒门心法……如此种种,哪里还有儒门素来所倡导的忠孝仁义、信悌礼恕?德修长老又道:“何谓人义?父慈,子孝,兄良,弟悌,夫义,妇听,长惠,幼顺,君仁,臣忠。你既视祖训有如儿戏,就休怪众长老无情!咱们八大长老可以让你成神,也可将你诛灭!”

盛怒之下数落儒子,又是尖声,又是暴躁,丑态百出,若非他身居八大长老之位,在场的听者定会失声大笑。儒子自知罪孽深重,也不曾想过要推脱罪责,眼见伏法在即,心中如释重负,一片坦然。鲁酿吓得满头大汗,向着众位长老行了大礼,然后说道:“众位长老,请容鲁奴一言。”

众长老略觉惊诧,自八奴先人归附儒门以来,儒门众长老前,从来没有他们说话的地方。这时,鲁酿全身上下尽是血迹斑斑,仍是冒死进言,出乎众长老意料之外。一时之间,亦是无人斥责。儒子拉住鲁酿,说道:“鲁大哥好意,儒子心领,但若再顶撞,岂不是增加了儒子的罪孽?”

鲁酿满脸无奈,退在一旁。不料,庸公一挥手,竟示意他说话。鲁酿大喜,谢过庸公后道:“回禀庸公,儒君所犯之罪,无一不是触犯祖法的死罪。可‘皮之不存,毛将焉附’?如今数千流民闯入桃源,桃源不复往日与世隔绝的局面。倘若真的要执行祖法,那应该先将数千流民尽数斩首示众,以正宗训。”

人道长老勃然大怒,骂道:“胡说八道,流民无辜,岂可说杀就杀?且有数千人之众,如此屠戮,岂是儒门中人所能为?”

心中已觉不妥,颓然坐下,双眼直瞪德修长老,因为常有为围剿流民正是奉他之命。鲁酿说道:“数千人一起触犯祖法可饶恕不杀,哪一人触犯祖法,为何非杀不可?这祖法若是视人数而论,岂不是鼓动儒门上下一同触犯?儒门上下也有数万之众,人人都来触犯一下,法不责众,人人尽皆无罪!”

他这番话说得滑稽至极,却言之成理,甚至无可辩驳。天命长老喝道:“放肆!祖法面前,人人平等!流民是外来之人,不可意料;儒子是儒门中人,明知故犯。儒门上下胆敢触祖法犯者,杀无赦!”

此时,他身旁的人道长老扯了下他衣衫,示意其息怒坐下。天命长老还待训斥,却觉得只杀儒子而不杀流民,始终说不通;要杀这数千无辜之人,又显然不妥。无奈之下,长袖一拂,坐了下来。八大长老均觉鲁酿所言有理,立马哑口无言,先前那股威风顷刻间一扫而空。鲁酿又道:“既然这数千人触犯祖法不可杀,那儒君触犯祖法,亦是不可杀。其实,儒君非但不是儒门中人的罪人,反而是儒门上下的大恩人。诸门后辈诸子不幸惨遭奸人毒手,若非儒君悉心舍命相救,只怕奸人的阴谋便要得逞。空有儒门而无儒门后辈诸子,还谈何光大儒门?鲁奴天生嘴笨,心里有一句便说一句,失了分寸,还望诸长老降罪。”

此时,常有为向着众长老和庸公一拜,然后转过身来,对着鲁酿斥道:“庸公和诸长老在上,岂容你这家奴大呼小叫?你们八俊中人素来巴结儒子,自然与他同一鼻孔出气。如今证据确凿,姓鲁的,不到你不服!”

鲁酿嚷道:“鲁酿不服!数千流民也不服!”

大声叫骂,欲扑上前,与常有为较量。常有为道:“公然抗法,与儒子同罪!儒门绿林使恭请庸公和众长老恩准我执法。”

也不待回应,挥剑上前,向鲁酿刺去。眼见剑尖将及鲁酿,突然,常有为被一道青光逼得跌在一旁,连翻了三个筋斗才收住。众人大吃一惊,只听得庸公淡淡的说道:“小小一个芝麻绿豆绿林使,既知儒门八大长老在此,为何还如此放肆?”

自是他出手惩戒常有为了。八大长老略觉不妥,因为庸公自任儒门掌教后,极尽中庸之道,中正平和、不偏不倚,更是从未在人前显露法力,此时竟对常有为出手,大出众人意料之外。鲁酿见庸公如此维护自己,顺势将常有为有意刁难儒子,威胁儒子向其下跪之事说了。德修长老正色道:“此事非常大使之罪,是本座故意授命常大使,意在试探儒子是否真有修仙之心。哼!如今果然不出所料,儒子为了毫不相干的流民,罔顾儒门修仙者的大忌,当众给凡人下跪,有辱儒门修仙体法。”

怒目直瞪儒子,最后还补上了一句:“当真是罪大恶极!”

儒子想起常有为率众滥杀流民的情景,见德修长老虽法号名为“德修”,却丝毫不怜惜流民,再也忍不住,站了起来凛然道:“圣人有云:人有气,有生,有知,亦且有义气,故最为天下贵也。又云:人皆可为尧舜。咱们儒门中修仙之人是人,世间流民亦是人。“常大使罔顾流民的性命,视之为草芥,岂不失圣人教诲?修仙者,当以天下人之忧为忧,以天下人之乐为乐。咱们只顾一味的修仙求道,不顾天下百姓的疾苦,岂不是枉然!”

天命长老勃然大怒,说道:“反啦!反啦!”

德修长老更是怒不可遏,心道:“你这臭小子居然抬出圣人来压我。”

骂道:“胡闹!此举分明是曲解圣人之言!”

其余六大长老亦是为之震惊,脸色惨变,耸然动容,急待庸公示下。庸公点点头,说道:“不错!儒门修仙之人,自当到桃源之外的天地多多历练。”

八大长老闻言,更是目瞪口呆,面面相觑。因为祖法有遗,桃源中人不得与外有涉,庸公非但不责流民误闯桃源的罪,反而鼓吹儒门修仙之人到桃源之外历练。如此石破惊天的话,出自儒门之首、掌教之尊的口中,不由得不让人震惊。八大长老更是瞪眼吹须,不约而同的怒视庸公,半响无语。儒子只因一时心悯流民,口直心快,此时见八大长老如此震怒,与庸公大有翻脸之势,自知失言,说道:“众位长老!儒子无知,一切罪在儒子。”

庸公咳了一声,然后淡淡的说道:“圣人所言极是,鲁兄弟所言亦是丝毫不爽,如今数千流民误入桃源,这所谓的祖训,哪里还站得住脚?”

鲁酿是儒门之奴,终日纵酒无度,说话疯疯癫癫,庸公居然将他与圣人相提并论,此举自八大长老听来,实在是震天撼地。他们无不惊怒交集,气得手脚发软,均想:“庸公此举分明是公然庇护儒子!”

只听得庸公对着儒子又道:“一切罪孽与你无关,因为勾结桃源外慕容寒的是你兄长治子,落毒加害诸子亦是他。”

儒子慌忙道:“不!庸公将要把儒门掌教之位传给兄长,兄长身为掌教,绝无加害诸子之理。”

庸公道:“此事本座和诸长老自有定论,儒子不必多言。我们早已通传儒门上下,全力剿捕他归案。”

儒子仍是摇头道:“不!兄长绝不会加害诸子,如果他真有此意,为何我在桃林施救礼子时,他暂缓痛下杀手?”

庸公见他不信,又道:“儒子,难道你是要怀疑本座和诸位长老吗?既然你不肯死心,那我来问你,为何你兄长要指点向北逃出桃源?”

儒子神情痴呆,两眼迷茫。庸公也不待他回答,又道:“因为你兄长早已安排将一切布置好。东面有温诲人率众把守,西面有向有直,南面有时习之,樊正名等居中策应;北面表面上禁界松弛,是桃源的出口,实际上是绝壁,要你葬身于镜练河河底。慕容寒之所以能将你轻易带走,是因为她早已得悉你兄长的阴谋。”

儒子摇头说道:“不!这是兄长一番美意,他有心成全我和……和那个桃源外之女,想让我们得全性命,同出桃源,双宿……”庸公不由得一叹,打断说道:“儒子,你对你兄长有情,你兄长却对你无义,你又何苦执迷不悟,还处处替他说话?难道你不知道,他要将你逼出桃源,完全是为了稳坐他的儒门掌教之位吗?只是他千算万算,决计算不到你要送出桃源之人竟会是慕容寒而已。“你兄长修得‘君子道剑术’,素以君子自居,表面上一副正人君子,大义凛然,心底里对你又痛恨又畏惧,恨你对他造成极大的威胁,惧怕你内力了得。“正因如此,才迫不得已勾结桃源外的玄冥教,向孤灯大师借碧血灯笼之毒,落在仁义等小子的身上,打算通过此举来消耗你的内力。”

庸公如此数落治子的罪状,中途也不见得如何咳。众人听得心惊肉跳,也没留意到。此言一出,非但儒子吓了一跳,就连崖上的八大长老,亦是震惊不已,差点要从稳如泰山的石椅上跌下来,均想:“咱们身为长老,为何洞察不了这一切?庸公当真不愧为庸公,不动声色,对一切却了如指掌!”

心中不满偏袒儒子,但对他的敬畏之情,不知不觉之间,又加深了一层。但随即又想:“治子素来行事稳重,并不擅长玩弄阴谋诡计,且通过我们八大长老重重的考验才授予君子剑,难道是庸公有意周全儒子而抹黑治子?当年儒子修为远远未达儒道斗法应有之境,庸公偏偏力荐儒子。因此,他这番言论,也未必可信。”

庸公又道:“儒子,你可知道?他明明是通过观天水镜,在你木屋周围的桃林布下了禁界,小德子等人为何仍可闯入?为何那个叫慕容寒的,要将荆钗铃铛的秘密公诸众人,小德子迫不及待从中阻扰?其实,这一切,全是他一人所为。这伪君子掩人耳目的手段,着实了得,瞒得了天下的糊涂虫,却瞒不过我。”

八大长老顿时自觉无地自容,恨不得一头撞向身后的大岩壁上,将脸面永远的藏在里面,不再出来。庸公所说的一切,以他们儒门八大长老道行之精深,观致之知微,原是无所不能;但对治子的一举一动,始终一无所知,心中如何不愧?儒子听得直如五雷轰顶,呆呆的说道:“就算兄长一切是伪装的,但……但他对三妹之情,丝毫不假。兄长一直钟情于三妹,又如何会杀她?”

这句话似乎不是说给庸公听,而是自言自语。就算旁人将一切说得入情入理,无懈可击,他始终不信兄长会对柳三妹下手。庸公恰逢其时的咳了一声,又道:“你兄长对那三妹的痴情,真可谓世间一绝,可这世上,偏有这许多‘落花有意,流水无情’之事。”

他双眼出神的看着儒子,言辞中似乎掩饰不住阵阵的伤感,然后又道:“儒子,你与他有骨肉兄弟之亲,却不知他心中所想。他对柳三妹的情意不假,甚远远在你之上;可是他对自己面子更是在乎,远胜于对柳三妹的情意。他自己得不到,自然也不能让你得到。”

众长老前后一想,觉得庸公所言确在情理之中,不由得又心想:“庸公可真是神啦!就连治子的心思也揣摸得如此透彻。”

儒子问道:“柳三妹与兄长不是共结连理了吗?至于为何会变成慕容寒……”他不愿数落治子,因此也就不再多言。庸公道:“其实是你兄长让那个慕容寒假扮成柳三妹的,他这么做,就是为了打击你,让你意志消沉。他按桃源祖训处决慕容寒的兄长时,那个可怜的慕容寒为了活命,得知你兄长有个朝思暮想,欲得而后快的人是柳三妹,便投其所好,假扮成柳三妹的模样,苟且偷生。然后,他又神不知、鬼不觉的亲手杀了那个柳三妹。如此一来,你得不到柳三妹,他却可以到得柳三妹。”

众长老心中生疑,本想运起密音之法追问庸公:“既然掌教早已得知这一切,为何今日才说出来?”

但随即又想:“治儒兄弟是生死谷中仅存的斗法之仙,庸公要护短,要替他掩饰,自是出自爱才之心。此番苦心,实在是为了我儒门着想。如今的儒门诸子中人,年轻一辈,仅存治儒兄弟二人。治子已背叛儒门,成为儒门的死敌。若是儒子再有任何不测,这掌教之位恐怕要效法道门,在后辈诸子中择优而授,如此一来,难免多生波折。”

儒子默默不语,若在往日,他必定大加驳斥一番。这时,一想到兄长为了掌教之位,表面上做的是正人君子的一套,暗地里做的又是卑鄙小人的一套,一切尽在情理之中,心中倍觉烦闷不已。庸公又道:“可是令你兄长气得七窍生烟的是,这个慕容寒自从与你相会,整个人的心都交给了你。我想,那慕容寒要是早一日看到你,就算死也不会嫁你兄长。”

突然,一阵哈哈大笑。此举动自众人听来,倍觉反常,心想:“今日庸公为何老是一反常态?就连桃源外慕容寒的心思也猜得出?”

儒子听得庸公如此直言不讳,心中好生为难,只听得庸公又道:“你兄长大婚之日,你也不避嫌,前去喝酒,那慕容寒就是在那晚对你死心塌地。人家大婚之夜,你却喝得大醉……”儒子突然全身着凉,两眼发光的看着庸公,心想:“怎么庸公也知此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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