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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07章 伊人水一方(1 / 1)

柳三妹见儒子因自责而拍天灵盖,急喊道:“你若不出手阻拦,倒在血泊当中的便是我!我不明不白的死了,你又如何向你兄长交代?”

儒子自觉心智被愚弄,自己的一举一动尽在别人的计算之中,长叹一声,一跤坐倒在地。柳三妹道:“这些猪狗不如的东西,杀了就杀了,有什么稀罕?当此情势,不是他们死就是我身亡。你是为了我而杀他们,又何须自责!如今你我都是儒门天大的罪人,何不趁此逃离桃源,见识一下外面的天地?”

儒子摇头道:“儒子宁死也不会随你出桃源!”

说得有气无力,语意仍是十分的坚决。柳三妹相劝再三,见他仍是不为所动,自忖今日难以逃离,若再相劝,徒费口舌。当即强忍剧痛,跳过小船,料理了一番温良二子后,将长琴和酒坛抛给儒子,说道:“儒郎啊儒郎!你若是固执己见,我定会让你身败名裂!”

说完,愤然而去。天地苍茫,长河寂寥。此时蓼洼内独剩儒子一人,只身孤影,伫立船头。他心中隐隐觉得:“人生在世,若是不能落得逍遥自在,纵然修成真仙,也没有多少意味。施于人等为权位名利羁绊,但在这桃源小天地,纵有所得,亦是极其有限。他们被三妹杀了,说不得更是一种解脱,我又何必太过执着此念?然而诛杀同门,罪大恶极,岂能因此一言就轻轻的揭过?”

当即伸手在脸上重重一掴,说道:“打死你这个糊涂蛋,打死你这个糊涂蛋!”

便在此时,夜幕中寒光一闪,琢玉剑嗖地飞了回来。儒子见她去而复返,足见其情意尚在,伸手去抓,琢玉剑闪身一旁。儒子正自愧疚,说道:“小玉,你也不用再责怪我了。我一时糊涂做错了事,辜负儒门,决意以死谢罪。你回来得正好,正好做个见证。”

拉开胸口的衣衫,撞向琢玉剑的剑尖。然而,琢玉剑向后倒退。儒子大喜,失笑道:“小玉,你舍不得杀我,是不是?你也觉得我就此了断,太可惜了?其实啊!我也舍不得你,倘若我舍你而去,你日后岂不是要独守空闺,孤独终老?哈哈哈……”琢玉剑仍是舞动个不停,似是遇上什么凶险之事,直拍儒门脑门,示意要儒子清醒。此举非同寻常,儒子认定她终究是要取自己的性命,正是求之不得,因此并未躲避。殊料琢玉剑停在儒子身前,左摇右晃,“嗡嗡嗡……”的鸣过不停,似有斥责之意。儒子一把将其抓住,说道:“连你也不屑我这等卑鄙的行径,嫌弃杀我这无耻之徒的血会玷污了你?哎!你本是本门长老所赐的佩剑,名为‘琢玉’,用以提点我时刻不忘‘玉不琢,不成器’之训。可我本身就是一块顽石烂石,死石臭石,无论如何雕琢,也成不了美玉。如今诛杀了同门,辜负了长辈的一番心血和美意,又愧对兄长,还有何面目存在这天地间?圣人有云:生,亦我所欲也;义,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兼得,舍生取义者也。”

说完,举起琢玉剑便往胸口刺去。然而,琢玉剑奋力拉着儒子,似乎要带他去什么地方。儒子心烦意乱,灵台浑浊,一时不解其意,只道她藐视自己这些行径,要脱手而去。琢玉剑挣扎再三,眼见儒子无动于衷,奋力一挣,转身而去。儒子自言自语道:“如今就连小玉也看不起我了!难道我当真要自刎谢罪?”

忽然瞥见甲板上的酒坛,当即捡了起来,心想:“三妹逃命中仍是记挂要给我带上酒。知我心者,莫若三妹。”

大喝一口,惆怅难遣,忧闷难排,说道:“这酒是以往的酒,可其中滋味已大大的不同了。难道是因为我罔顾同门性命之故?好!儒子也不是贪生怕死之辈,等我喝完这些美酒,就自刎谢罪,杀身以成仁,免得小玉瞧不起我。”

一番酗酒后,横卧甲板,任舟随波逐流,心中略觉畅快,又道:“美酒啊美酒!你当真是人间绝品,如果我就这样死了,以后就再也无法喝到你了。没有像我儒子这样满肚子酒经的人来品尝你,你岂不寂寞?岂不可惜?”

又不住的往口中灌了几口,一阵沉吟:“圣人饭疏食饮水,曲肱而枕之,乐亦在其中。我儒子饮酒卧舟,更是其乐无穷!儒子不是什么圣人,却知圣人之乐,而圣人未必能知儒子之乐。”

想到这是人生最后一坛酒,索性纵声高啸,邀月共饮。其时已是月上中天,银光洒满镜练河,河面水影斑驳。儒子心绪也像河中之水,虽有随波逐流之意和纵酒之乐,但回想柳三妹声容笑貌,愁思无限,暗自深责:“三妹已是兄长的妻子,我这般胡思乱想,岂不是对不起兄长?但三妹又何苦为了我而这般深谋远虑?”

但见蓼洼茫茫,正是薕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神思似马,奇想突发,忍不住手按琴弦,一边编谱,一边弹奏。顿时琴音如花开一般,香气四下飘逸,和月而传,但觉长河之上,隐隐约约的闪出一位伊人,当真是因一曲《在水伊人》而得其人。只是他因心绪不宁,只弹得半曲便戛然而止。他本拟喝完美酒后自刎谢罪,但弹完这即兴而作的半曲后,又觉此曲神妙不已,苦笑道:“倘若就此死去,如此美妙的曲子只得半曲,岂不可惜?非是我儒子贪生怕死,实在是……”话未落音,突然船头猛地一沉,一只满带鲜血的手伸将上来,吓得呛了一口,酒坛差点掉入水中,心下沉吟:“难道那不是什么伊人而是鬼?世间真有鬼不成?”

略一定神,大喝一声:“何方妖孽,胆敢在儒子面前胡作非为?”

那手微微一动,软了下去,只听得船头传来一声:“救命……”声息微弱,似是女子所发。儒子听得“救命”二字,心道:“三妹,三妹!”

当真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他一味回想着先前与柳三妹一片风光旖旎的情景,此时满脑子尽是她的音容笑貌。当即站起身来,被冷风一吹,这才略为定神,茫然四顾,但见周围一片寂然,哪里有柳三妹的踪影?正自埋怨酒后迷糊,那微弱的“救命”一声再度响起。儒子凝神细听,才知不假,酒意似乎醒了三分,忽地见到琢玉剑歪歪斜斜的插在甲板上,不知她何时再度飞了回来。此时的琢玉剑全身瘫软。儒子酒入愁肠,醉醺醺的尚在迷糊中,并未看清琢玉剑的情状,还以为她得知自己遇险,飞身回来一起并肩抗敌。眼见琢玉剑飞起,儒子随即顺手抓了起来,向前划出。便在此时,只听得“嘣!”

的一声,琢玉剑竟尔掉在了下来,不知道是儒子酒后分神,还是琢玉剑本身无力。儒子还以为琢玉剑正在抗拒,心想:“若在平日,只要你一遇上妖魔鬼怪,就会自行扑上。此时你还在生我的气,无论我如何运功催力,你始终是不肯再相助于我。”

此时,他酩酊大醉,确实也无法集中意念驱役琢玉剑。琢玉剑一抖,猛然落地,儒子心中一惊,酒意醒到了五分。定睛细看,只见船头上、月色下,一少女貌容如花,正如所弹奏的曲子,伊人在水一方。他禁不住倒吸了一口冷气:“什么时候船上多了一人?”

急忙上前察看,只见她呼吸微弱,身上有七八处伤口,血流如墨,显然中毒。再细看时,只见她通体泛着微微的幽光,自是修真之人受伤后应有之象,说道:“原来也是个修仙之人。”

觉得那幽光与琢玉剑平日所发相似。儒子认得这少女并非桃源人物,随即自言自语道:“难道她亦在今日嫂子所杀之列?依照桃源始祖之训,桃源之人不得与外人交往,若发现外人进入,须竭尽全族众力驱之,否则与私出桃源同罪。我因救嫂嫂而犯下诛杀同门大罪,此时决不可再招惹是非了。”

想到这里,酒意醒了一大半。他知道,自桃源祖先入迁以后,密道被封,结界重重,数百年从未发现有外人闯入。但不知何故,六年前有一对慕容兄妹潜入,尔后为维护桃源祖训宗法,才设置清河使,绿林使等职,而入口仍不为众人所知。正因各种名目不断增加,桃源数百年来的安居乐业、太平净土的局面逐步被打破。门中诸人为得一职,暗地里往往闹得不可开交。此时儒子不愿再多生事端,转身回走。琢玉剑在甲板上翻身过来,拦住儒子,似是在催促他救人。儒子道:“你要我救她?”

随即醒悟,问道:“是你把她救回来的?”

琢玉剑剑穗微动,似是在点头。儒子回过头来,见那少女奄奄一息,苍白面容无法掩盖秀美姿色,恻隐之心大动,但又心神不定:“圣人有云: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倘若救她,桃源之人必知此事。”

正犹豫间,那少女猛然抽搐一声,又晕了过去。儒子心想:“小玉因我罔顾同门的性命而生我的气,此时要我出手救这少女,说不定我顺其心意后,小玉会和我和好如初呢?然而这少女是桃源外之人,小玉为何要我救她?”

琢玉剑又再催促,儒子一拍大腿道:“儒门仁爱播天下,如何能见死不救?反正我已是罪大恶极,也不在乎再多犯一罪。更何况如今只有天知地知,我知小玉知,等救了她后,再神不知鬼不觉的让她原路来、原路去便是。”

心中打定主意,即俯身下去,手指尚未触及那少女,突觉先前与柳三妹那番情景浮现眼前,心感不安;随即又自我安慰道:“只要心存君子之念,医者仁心,急人所急,何来男女大防?”

立马封住那少女流血的穴道;然后从身上撕下布条,将伤口裹住;再让她反卧其膝,尽吐腹中之水。此时,一物从那少女背后掉了下来,正是一把长琴,古雅精致,非寻常之物。儒子虽精擅曲艺,却因桃源条件所限,从所未见如此神物,心中好奇,伸手去捡,不由得连声叫好,心中嘀咕:“难道这少女亦是钟爱此道,与我是同道中人?早知如此,又何必推三阻四?”

是以施救更加殷勤,但这一番功夫并不能解毒。忽然想起先前柳三妹在船上捡了一颗药丸,吃了能克制毒发,心想:“此女与众人乃同一伙,说不定身上有解药,若能解得此毒,倒省了一番周折。”

有了先前与柳三妹的一番扭捏,弄巧成拙,此时也不顾得男女之嫌,伸手便在她身上找解药。突然,那少女“啊!”

的惊醒,“啪!”

的一声打了儒子一巴,怒瞪一眼后,又晕了过去,脸无血色,自有无限娇羞之意。儒子冷不防被掴一巴,心中既气且急,心道:“糟糕,她定是以为我乘人之危了。天地作证,儒子绝无歹念。”

此念一起,再也不敢伸手去找解药,又想:“这少女内外俱伤,兼中恶毒,非得费一番功夫不可。此处又无药石之物,只能带回木屋医治。”

当即传唤琢玉剑,欲御剑而回。不知为何,琢玉剑救回了这少女后,一直有气无力似的,此时听到了召唤,也不飞过来。儒子说道:“小玉啊小玉!咱们救人须得救彻,你将她救上船来,此处并无针灸药石,须得将她带回木屋!”

走了过去,一把抓起琢玉剑,着手处柔软,立马感知她灵力大耗,随即幡然醒悟:“怪不得她身上的幽光与你相似,原来你将自身的灵力传了给她,保住了她的性命。”

此时,他才明白琢玉剑先前那一番举动,是要带他去救这少女,只可惜自己一时心神大乱,误解了琢玉剑。儒子无奈,眼见四下寂然无人,取了那少女一滴血涂于酒葫芦内壁,然后将她吸入其中,收起琢玉剑和两架木琴,尽拣偏僻处而行。幸得桃源内水泊相连,星罗密布,才不致让人发现。将到桃林,见四周阒然无声,当即快步奔回木屋。这一路上的心惊肉跳,直到此时才稍稍平息。儒子将其置于床上后,立马关牢门窗,解下胡琴,点上油灯,取出针石。正欲解开那少女身上的布条,那少女偏在此时醒来,瞪着儒子,张口欲骂。儒子大惊,急忙伸手按住那少女嘴巴,示意不可张声。那少女随即又晕去。儒子沉吟道:“姑娘有怪莫怪,儒子好歹也是儒门中……”他本想说“儒门中人”,但一想到这四个字,又是一阵苦笑:“我又哪里还有资格再自称儒门中人?”

只得改口道:“儒子虽然不算正人君子,但对姑娘并无亵渎之意,此刻冒犯实是逼不得已!见谅!见谅!”

见那少女身上的布条几乎红里带黑,心中不禁难受。心想救人须救彻,也顾不得“授受不亲”的训言,生了一堆火后,以指搭脉,运针取血,细细思索一番后,说道:“此毒虽恶,却也难不倒我!”

当即解除伤口上的衣布,除去那少女的白里带红的衣衫,运起儒门心法,凌空飞针走线。只见十来根银针在其穴道来回飞点,一股股灵气随着线丝直贯那少女体内,在诸经百脉中游走。运功良久,儒子始觉那少女体内生出了一股抗力,脉络因此打不通。原来恶毒缠身已久,已然侵入五脏六腑之内。儒子心想:“这定是她中毒后仍是急于奔走,时日既久的缘故。”

眼见奇毒难解,心中更是激发起一股不服输的韧劲,心想儒门心法天下正宗,是修真道上的王者,任何邪毒无法与之抗衡,又不损肌体。当即运起儒门心法,逼得一股真气随着她奇经八脉游走,几番周折后,待到天色微明时,已令毒液从她脏腑内渐渐释离出来。儒门心法乃儒门仙剑派的至宝,轻易不可用于医道。儒子此举,原是对儒门大大的不敬,但医者急人所难,犯险而用,一举奏效。儒子大喜,击掌道:“想不到以儒门心法逼毒,竟有如此神效。儒门心法毕竟天下正宗!不对,若无我儒子医术,纵有心法亦是枉然。”

心中禁不住有几分飘飘然。那少女中毒既久,身子虚弱,非一日之功可行,下一次逼毒须得在六个时辰后。他替那少女续了灵力,闭着双眼替其敷上吸毒止血的药末;将一套新衣盖在其上,又喂了药汤;卷起满是污泥淤血的衣衫,正欲将其投入火中,一晶莹剔透之物从中掉下,正是一块罕见古玉。那古玉形似羊首,移近火光一看,只见雕刻得极为精细的花纹中刻有“剑容”二字。儒子心中不禁沉吟:“这少女名叫剑容么?”

不敢细究,物归原主后,将衣衫投入火中,在火堆中倒上烈酒。儒子掩门而出,突觉日光刺眼,原来已是过午,这番针灸运功,竟耗了半日半夜。此时,心头悬着的大石方始放下,心想:“运功施针逼毒时,幸得没人前来打扰,待她稍有好转,自当立马送她出桃源去。”

忙了这许久,正觉饥肠辘辘,拿起锅勺便往林中煮食,忽听得林外有人喊道:“你越来越放肆啦!”

儒子心神一慌,手中的锅勺掉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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