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究竟想让我怎么样?”泪水渐渐凝聚在细长的眼眸中,张雾善用力眨了眨,眨去酸意,不允许自己又在江宿面前落泪,“你说啊,你究竟想让我怎么样?”
“这种事要你自己想明白。”江宿伸舌碰了碰被打的脸颊,吃痛地抽气,嘀咕道,“还没吃晚饭手劲就这么大,真要吃了晚饭,牙齿都被你打出来了。”
张雾善瞪着他,发现他又想转移话题,正想说话,罗艺清恰好出来,惊讶地问道:“你们两个,坐在地上干嘛?”
张雾善浑身一震,这才意识到她跑到江宿家里来打人,这种情况不管是谁都会生气的吧?她僵硬地不敢回头看江为简和罗艺清的眼神,生怕从他们眼中看到吕大宏和刘明玉那种厌恶。
江宿轻轻叹气,抱着她站起来,伸手挑起她的刘海,碰了碰她脸上的红肿,见她皱着眉避开,改用中文说:“先吃饭,等会儿拿鸡蛋敷一下。”
张雾善立刻摇头:“我要回去了。”她哪里还敢和江为简他们一起吃饭?更何况,她心里实在纷乱,只想透一口气,冷静一下,不想吃饭,说着就要出去。
“你要去哪里?”江宿忽然问道,他猜她肯定是跟家里闹起来了,现在回不了家,她肯定也没带学校那边的房子的钥匙,她根本没地方可去。
张雾善果然僵硬地站着,背影直挺而单薄。
“你……就知道欺负我。”张雾善侧着脸含怨地看了江宿一眼,蹬蹬蹬地跑进江宿的房间,嘭地将房门关上。
“你们的别扭还真多,居然还十八般武艺都用上了。”罗艺清瞄着江宿脸上还不怎么明显的红印,不轻不重地说了一句。
江宿摸了摸脸,慢慢哼了一句。
江为简将视线从关上的房门收回来,又看了看江宿的脸,半晌问了一句不相干的话:“阿宿,今晚你是不是要睡客厅?”
江宿奇怪地看着江为简:“我干嘛要睡客厅?”
“因为以前你奶奶生气关门后,百分之百要反锁,我有钥匙也开不了门,只能睡外面。”江为简解释道。
面对祖父和母亲投过来的关切眼神,江宿一呆,瞄了瞄那个紧闭的房门,心虚道:“应该不会吧。”
门没有反锁,江宿开门进去,发现屋里一片漆黑,张雾善不在房里,他看了看,才看到她站在阳台上抽烟。她的脸隐藏在黑幕之中,只有烟头的火花是亮的,江宿站了好一会儿才走过去。
“我今天……”张雾善开口说道,“彻底跟家里闹翻了。”
“是因为我。”江宿问道,语气却很肯定。
“不全是。”张雾善低头一笑,如果她平常是个好女儿,就算对象是最不堪的男人,做父亲的应该也会替她痛惜,劝她离开,而不是这样全部抹杀她。
“我其实比这个世界的任何一个人都幸运,因为曾经有一个绝好的机会放在我面前,我只要好好抓住它,我就能获得我想要的,可是……终究我还是再一次失败了,我真的……真的……”
不甘心,很不甘心。
“你确定你真正知道你想要什么东西?”江宿询问。
“我从来没有这么确定过。”张雾善看着他,无比肯定道,“江宿,我们离婚吧。”
从十八岁的初见,到二十岁的结婚,到现在,她就无比依赖着他,他早她很多步就看到,迟早有一天她会因此而后悔,后悔做他的附庸,所以才要将她逼出去,用玉馥将她托上高峰,再借梁其正的手让她摔下来,让她看到社会的残酷,看到自己的幼稚,看到展翅飞翔的危险——若是一般的女人就会被吓到,乖乖躲回他怀中了,可他知道她不是,她是张雾善,是越挫越勇的张雾善。
可是这些不够,远远不够,不管多大的空间,只要是他给的,不是她自己博取的,都只是仿真的温室,不是雄鹰展翅的那一片自由天空。
江宿看着黑夜中她若隐若现的眸子,听着晚风在耳边哗哗地响起,久久才说:“好。”
如果,这是她想要的,他就愿意给。
“但是,在你没证明你有能力离开我之前,我不希望再听到你说这件事。”他又说道。
“好,约定了。”张雾善没有如释重负的轻松,反而更加难过起来,“江宿,对不起。”
“该说对不起的是我,梁其正的事,是我疏忽了。”江宿低低地说道。
他知道梁其正和赵茜芸暗中有交往的事,但他没放在眼里,觉得梁其正没那个胆敢查他,但没想到竟然就败在这个自以为是上面,不知道赵茜芸究竟许了什么好处……不过再大的好处,梁其正也无福消受了,还有那个赵茜芸……
“赵茜芸是我的,”张雾善忽然开口道,“不许你动她。”
江宿垂下好看的眼睛,问:“你想要怎么办?”
“你不用管,她由我来,必须由我自己来。”张雾善强调道。
“随你喜欢。”江宿说了一句,转身回了房里,留张雾善一个人在阳台。
张雾善一直站到了大半夜,才进房间,江宿给她留了半边床,她看了看房门,叹息着进了浴室洗澡,然后掀了凉被,躺在另外一边,背对着江宿睡下了。
张雾善是被罗艺清叫醒的,她昏沉沉地,在看到罗艺清的脸后立刻清醒过来,“罗……老师,早。”她叫得很心虚,当初江博成突然提出要求,一切都很匆忙,没有机会说起,江宿好像有别的顾忌也没说……反正也要离婚,干脆也别提了。
罗艺清掀开被子,让她起来,说:“赶紧去洗脸,你哥一会儿要来。”
“我哥?”张雾善吃惊道。
“阿宿刚才打电话回来,说你哥待会儿来接你。”罗艺清解释。
张雾善赶紧去洗脸,然后在罗艺清的要求下胡乱吃了个早饭,张韫楷就到了。
张韫楷看到张雾善脸上的红肿,心中大痛,看到江为简和罗艺清对张雾善的态度时,又有点疑惑。昨天善善的手机关机,他担心了一个晚上,早上的时候才尝试着打电话去江宿的公司找他,没想到善善真的是跟他在一起,而且竟然是在他家里……张韫楷定定神,先跟江为简和罗艺清问了好,然后在张雾善焦急的眼神中,艰难地开口道:“善善,妈要跟爸离婚了。”
“妈妈主动提出离婚?”张雾善先是大吃一惊,随即悟到了什么,面色开始凝重,“妈妈都知道了?”
“对,她早就知道了,比我们都早。”张韫楷喃喃道。
“呵……”张雾善失笑,不知道是带着放松还是失意,“所以,我也不用再考虑什么了?”
张韫楷很难不去回忆昨夜的林月桐,在张佑棠面前那么坚毅,转身就泪洒归路,见到林徵桐时更是哭得一塌糊涂,她整整哭了一夜,直到今天早上才睡下,这些他都不敢告诉张雾善,因为昨晚林月桐一直说着对不起善善这句话。
“那她也看到我被打了?”张雾善问道。
张韫楷点头。
张雾善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这下子……她要怎么去见林月桐呢?她替林月桐着想,没有将张佑棠的事公布出来,而林月桐早就知道了这件事,却为了她而一直忍着,两个人见了面,要说什么呢?更重要的是,她不认为林月桐现在想看到她,因为她也如此。八壹中文網
因为太爱对方,所以怀着愧疚。
张雾善最终还是没有林徵桐家,而是给林月桐打了电话。
“善善,妈妈很久没有跟你外婆见面了,很想她,所以想回马来西亚住一段时间。”林月桐说道,“这边的事,妈妈已经委托舅舅帮忙处理了,如果你想妈妈了,就到吉隆坡来,你外公外婆都很想念你。”
“好。”张雾善闭上眼睛。
再睁开眼睛时,张雾善已然换了个神态,她跟江为简和罗艺清告别,和张韫楷一起去找林徵桐。
张雾善离开后,江为简和罗艺清面面相觑了很久,江为简幽幽地说:“吃过苦的孩子,才更懂得珍惜。”
罗艺清没有说话。
林徵桐将林月桐的离婚协议交给张雾善看,张雾善看完,不由得说道:“张佑棠,你上辈子、上上辈子、上上上辈子肯定都是倒夜香的。”
林徵桐和张韫楷对她这句不着边的话很不理解。
“哼,若不是前三辈子这么卑躬屈膝,”张雾善面无表情地说道,“他这辈子哪来的好运,能遇到我妈这么好的妻子呢?啊,应该说是前妻。不要赡养费、不要房子、不要股票,只要签字,全德国想离婚的男人都羡慕死他了。”
林徵桐和张韫楷都沉默不语,这是林月桐的选择,她只想尽快离婚。
“可惜,他上辈子肯定拿夜香去泼过别人,所以上天安排了我这么一个女儿来惩罚他。”张雾善很自然地抽起烟,然后将那张有林月桐亲笔签名的离婚协议烧掉,在纸张慢慢燃烧的火光中,她对张韫楷说,“帮我找一个模仿笔迹的高手来,我有用。”
“雾善,你打算怎么样?”林徵桐平静地问道。
“敬人者,人恒敬之。”烟雾缭绕中,张雾善的笑意显得很漫不经心,却让人有一种惊心动魄的感觉,“对我张雾善来说,这句话反过来,也是一样的。”不尊重她的人,她也用不着去尊重他们,她说过的,她不会忘记那个耳光是怎么打到她脸上,她会加倍还回去,林月桐的离开,只是将这个结果提前了而已。
二零零九年八月,注定是张佑棠永生难忘的一个月。
八月初,先是y市的子公司曝出大宗结党营私的舞弊事件;接下来由于张雾善的事,他被人大肆明嘲暗讽,八月十一日,跟亲生女儿发生冲突,妻子提出离婚并当夜离家;八月十二日,还没等他去马来西亚岳父家跪门,就接到林月桐的律师发过来的带有林月桐亲笔签字的离婚协议,要求他割让三分之二的共同财产,同时收回原本赠与赵茜芸的房产和股票,并登报公开二人离婚的消息,他自然不肯,去林家找林月桐,得知林月桐已经飞回马来西亚;八月十五日,他接到法院的传票;八月十六日,张韫楷自行辞去云城大区经理一职,离开裕美,原职务由张佑原的儿子张韫柏接替,张韫柏刚上任就直接废除他对云城大区的一条特别规定,公开对他叫板;八月二十日,张建平亲自飞往马来西亚;八月二十二日,张建平失望而归,给了他狠狠一个耳光;八月三十日,林月桐在律师的陪同下出庭,她拒绝接受法院的调解,并上交十几年来他和赵茜芸相处的记录和证据,要求离婚,看也不看他一眼,甚至在他靠近时申请了法律保护……
而这些,仅仅是噩梦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