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久的沉默,让空气都变得沉重起来,叶蓉卉紧握在一起的双手不断地颤抖着,她控制不了心里正在蔓延的恐慌,千万不能在这里倒下,千万不能在这里倒下,强烈地冲动涌上来,她甚至已经开口想要说出那句话,可赵茜芸警告的话在耳边响起,她只能强忍了下来。
“家丑不方便外人在场,烦请梁先生回避。”张佑棠忽然说道。
梁其正看看叶蓉卉,又看到张雾善使过来的眼神,动了动,出去了。
叶蓉卉这才真正有了一种孤立无援的危机感,她低着头,不断地绞着双手,什么话也不敢说。
张佑棠看到叶蓉卉这个样子,忽然想起十几年前第一次看到她的情景,那时候他到y市出差,无意中见到赵茜芸然后辗转打听到她的近况,得知她过得不好便约她见面。赵茜芸便领着叶蓉卉过来,叶蓉卉跟现在一样,低着头,紧张地绞着手指,瘦巴巴地小脸上满是不安和恐惧,他当下就心软了,为了这个年幼的孩子,不顾双亲的反对执意要将她带回家。这么多年过去了,他以为已经将这些忘记了,没想到还记得那么清楚。
“小卉,你有什么话说吗?”他努力地控制着自己的情绪,如果是张韫楷和张雾善的话,这股怒气只怕早就爆发出来了。
“对不起,爸爸。”叶蓉卉的泪水簌簌地流下来,看得张雾善直赞叹,洒水机也不过如此。
“我以为,你是三个孩子中最让我放心的,你真的是太让我失望了。”张佑棠疲惫地说,就在刚才,他签字的时候,他还绞尽脑汁想要找到一个更好安置她的办法,“现在已经没有人能打你了,你用不着那么小心翼翼,也不用整天怀疑其他人会欺负你。”
叶蓉卉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看着张佑棠,哽咽着什么也说不出口。
张雾善冷眼看着,觉得叶蓉卉和赵茜芸果真不愧是亲生母女,这种神态饶是铁汉子看到也该变成绕指柔吧?但她可不是来看戏的,很煞风景地开口问道:“爸,你说的打人,该不会是说她的爸爸,那个正在服刑的叶甲志打她吧?”
叶蓉卉忽然呛了一下,拼命咳起来,而张佑棠惊讶地扭头看着张雾善,等着她继续说下去。
“就我所知,叶甲志的确是有殴妻的举动,具体因为什么我就不方便透露了,但是他却是一个难得的好父亲,从来没有对他的女儿大声说过话,对女儿还千依百顺。”张雾善平静地说道。
“你根本什么都不明白。”叶蓉卉冲着张雾善大声喊道。
“我是不明白,叶甲志为什么要牵挂着一个十几年从来没有去看过他一眼的女儿。”张雾善冷冷地道,“他本来什么也不想说,可是我一提到你的名字,他就什么都说了,毫无保留,可惜这样的父爱遇到了你这样女儿。我猜,你连他长什么样都不记得了吧。”
叶蓉卉一直摇着头,什么也不说。
“不过我没什么资格说你,因为我也是一个很大逆不道的女儿。”张雾善看着张佑棠,眼神微冷,“爸,不要忘记我曾经跟你说过的,如果你不能永远瞒着我妈,我马上把张佑棠太太的位置给你腾出来。毕竟,人家没了你还是照样能找到靠山,可我妈,你不回来甚至连觉都睡不着,你最好快点做决定。”曾经她以为只要给林月桐找另外的幸福就好了,可是林月桐的话却让她明白,林月桐在乎不仅仅只是张佑棠,而是和张佑棠生活在一起的点点滴滴,包括她、张韫楷、公公婆婆,包括这个家,她上哪里去找这么多给林月桐呢?
张佑棠难以形容此刻的心情,一双儿女看他的眼神就像看待一个陌生人一般,冷漠得可怕。
回去的路上,张韫楷开着车,张雾善依旧做她的卷子,两个人什么也没说,一直沉默着到回到云大。
“后天我考试,”下车前张雾善对张韫楷说,“我会住宿舍突击复习,家里……就麻烦你了。”
张韫楷面无表情地点头,“这两天我会回家住。”
张佑棠很快做出了决定,他以下基层锻炼的借口将叶蓉卉调到另外一个城市,毫无征兆,猜测纷纷,不少人还认为这是叶蓉卉即将步入张氏高层管理的征兆,只有该知道的人知道真相。赵茜芸看上的房产就在那个城市里,总归是养了十几年的女儿,感情不能说没就没,张佑棠到底还是给了赵茜芸她想要的东西。
张雾善考完六级后,张建平找她谈话。
“我知道,你心里肯定埋怨我没有插手你爸的事。”张建平说道,“不是我不想管,而是二十多年前我已经插手太多了,现在你爸说起来也没做什么出格的事,我插手反而会弄巧成拙,到时候闹起来,你妈她就瞒不住了。”
“她已经知道了。”张雾善说道,“不然她不会激动得去泼叶蓉卉。”
张建平不由得懊悔,这件事闹到现在他也是有责任的,早知道当初怎么样也不同意让张佑棠收养叶蓉卉就好了,好像就是因为她进来之后,张雾善才开始变一个人的……但他不明白,张雾善怎么能容忍叶蓉卉这么久。
“更甚的事我都懒得追究她了,这点算什么?如果她不是动了我的底线,我还想看看她的这出戏要怎么演下去呢。”张雾善托着腮,有点出神道,“这种极力想要获得认同的感觉,我太了解了,不是谁都勇气通过努力去争取自己想要的,我不是说她的手段,而是说这种想要改变自己让自己变得更好的心情,我其实很佩服。”
不顾一切,无悔纵身,她缺的就是这种的断壁无援的意识吧,因为不曾缺乏,所以不懂珍惜,更不懂如何争取。
张建平不理解张雾善的伤感,他作为一家之主,任何事都是为了让这个家维持下去,所以他劝张雾善不要将情绪表现得太明显,还让她打听叶蓉卉究竟对林月桐说了什么,想办法弥补,不要让林月桐胡思乱想。
“这种事还是让当事人自己说吧,我说得再多,也不过是一个局外人。”张雾善自嘲一笑,“其实我最初的想法是,狠狠地给那两母女几个耳光,然后找人将她们赶走,谁去帮她们我就打谁,然后带着我妈离开这里,可事情不是我想做就能做的,所以我忍了。但是我总有不想做就不做的权利吧?祸不是我闯的,我不想收拾这种烂摊子,很抱歉,爷爷,我做不到。”
张建平只能叹息,张韫楷也是这样的态度,这真不是一件好事。
叶蓉卉的离开似乎只是一朵小涟漪,很快就平静了,可张雾善不相信故事就此结束,这朵涟漪迟早能掀起巨浪的。她搬回家里,除了偶尔有专业课要回学校,大部分时间都分给了林月桐和“原蕾”。“原蕾”因为她的那条特别规定引起了很多人的特别印象,所以人气渐渐上来了,而李瑞经过初期的慌乱和毫无头绪,渐渐摸出了心得,张雾善没什么担心的,她担心的是林月桐。
表面看起来林月桐似乎没受到什么影响,可正是这样才让人怀疑:如果她什么也不知道,那她肯定会跟其他人一样,以为叶蓉卉的下调是为了以后的上提铺路,她至少要表示反对,可她没有;如果她知道了,那叶蓉卉的离开,应该会让她松一口气,可她没有。她每天依旧笑嘻嘻的,可经常对着电视或没人的地方发呆,张雾善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张雾善把这件事委婉地跟林徵桐提了一下,林徵桐便打电话给林月桐,让她带着两个孩子跟他们一起去郊外的山庄散散心。林月桐不想去,张雾善便劝她,借口是张韫楷的女朋友远在国外,他周末的时候其实很无聊又很郁闷,林月桐立刻就答应了。
郊区的空气很好,林徵桐选的山庄风景也不错,客人也不多,张雾善觉得心情都变轻松了不少。而林徵桐和妻子一直拉着林月桐说话,旁敲侧击,可林月桐什么也没说,很是反常,他们没有办法,只能从侧面不断开导她,宽慰她。有这样的娘家,林月桐真的很幸运,张雾善想到自己的家,多少有点遗憾,不过事情已经有起色了,至少她确定林月桐很在意她,张韫楷也站在她身后,这就够了。
张雾善一个人坐在观景台的餐桌上,听着音乐,等其他人回来,切换音乐的时候,后面一桌人的交流不小心飘进她的耳朵里,熟悉的字眼让她按了暂停键。
“……工程浩大,投资大,见效慢,那小子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上面了,年轻人就是不懂想,什么鸡蛋都放在一个篮子里了,到时候发生什么意外,博艺就跟着他老爹去了。”一个声音说道。
另外一个声音跟着附和:“江博成辛苦打下的江山,眼看就要被他儿子毁了……毛头小子,若不是江博成死得巧,他现在没准还是哪条街道上的片警呢,一天到晚摆谱,还真把自己当成‘云城江少’了。”
张雾善的手紧了紧,按下了录音键。
第三个声音出声:“你们也别心急,反正他现在脑袋发热,想要把何园的项目做起来,那么多人盯着那块地,他拿不到什么好处的,我们先等着他被拖累再出手。”
“对对对,我们把其他股东也争取过来,等他跟可地亚他们斗得两败俱伤的时候……呵呵。”
张韫楷从外面跑进来,张雾善等他说第二次才拔下耳机线,问:“你说什么?”
“舅舅问你要不要去钓鱼。”张韫楷又重复了一次。
张雾善没什么兴趣,张韫楷又说:“我也不想去,没好意思说,既然你不去,我刚好在这儿陪你。”
张雾善问他给相机看他们照得怎么样,翻看了一下,她把相机还给他,让他给自己照几张,张韫楷立刻就站起来给她照。
“多照几张。”张雾善又说道,定定地看着他。
张韫楷也看着她,然后又给她照了几张,张雾善注意到他的手指微微动了动,便抿嘴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