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贵人哪里有心情喝茶,“姐姐不以为意,妹妹却替姐姐不平,您镇守大盛宫七年,德行兼备,本就该是帝后的不二之选,凭什么她一个野人之地来的女子,就凭肚子里来路不明的孩子,就能安然登上后位?占了后位不说,还独霸君上的宠爱,实在是可恨。”
姜艳翎品了口茶,“有什么办法呢,她腹中有个孩子,就是最大的筹码。”说完轻叹一声,“女人一生啊,最重要的无非就是夫君和孩子。本宫曾听闻,民间许多女子,怀胎十月,十分辛苦,可中间稍有不慎,惨遭滑胎,再不能生育,从此失宠于夫君,落得了十分悲惨的下场。”
婉贵人立时笑得艳丽,“是啊,不用说感同身受,只是随便听听,都觉得好凄凉。”
姜艳翎放下手中茶盏,“所以说,女人怀孕之时,许多东西都不能乱吃的。比如藤瓜,朔方那种地方来的人肯定是没见过的。成熟的黄藤瓜甜嫩爽口,乃是果中上品,而未成熟的青藤瓜,虽然清脆爽口,却尤为要仔细了。一旦吃了,不但会滑胎,还会导致终身不育,民间青楼之中,多用此物残害女子啊。”
婉贵人听了,几乎是迫不及待地站了起来,“啊,姐姐,我突然想起来还有点要紧事没办,先走一步了,改天再来找姐姐闲聊。”
姜艳翎浅笑,温和道:“好,妹妹慢走。”
她看着婉贵人扭着腰肢离去的背影,面上的笑意越来越凉。
——
第二天日落之时,萧怜趴在桌子边上,手里抱着一双筷子,盯着满桌子的菜,等胜楚衣回来。
“到底什么时候才能会见完那些乱七八糟的使者啊,我快饿死了。”
茉叶赶紧在一旁安慰,“娘娘别急,下面传话上来了,说天刚一黑,君上就匆匆张罗着散场,如今未归,该是被什么事绊住了,您再等等。”
“可是我肚子里的小鱼儿好饿……”
“那娘娘就先用吧,君上不会介意的。而且最近娘娘总说嘴里没味,君上就责成御厨房换了个掌勺的给娘娘调配膳食。今天的厨子,专门换了几个时新的菜式,就是想给您尝尝鲜。”
茉叶身前身后地哄着她,一一介绍,到了中间,一道菜,切了碧绿碧绿的丝,陪了红椒丝,缀了几颗鲜红的枸杞,甚是水灵,“这个是糖拌青瓜丝,最为爽口,虽然简单,却正好给娘娘开胃,您尝尝看。”
萧怜看着那菜好看,就夹了一筷子。
放一入口便是一愣,青木瓜?东煌还有这个?
……
如今的东煌,在东陆是一尊巨无霸般的存在,周边小国臣服,自愿附庸,年年纳贡,岁岁朝拜,俯首称臣,一时之间,颇有万国来朝之势。
这一天,正是新年之前的朝贡之日,各国使者胜楚衣在长乐大殿已经开始不耐烦,疲于应酬,忽然茉叶跌跌撞撞冲了进来,“不好了,君上,莲后她吃过晚膳就肚子疼得厉害,现在满地打滚,快要不行了!”
胜楚衣当下撇了满殿的百官和使者,急匆匆几乎是用飞的回了天澈宫。
当人如巨枭一般落下,便直接扑进了寝殿,将满地打滚的人抱起来,“怜怜,怎么了?”
萧怜哼哼唧唧,“肚子疼,楚郎,我的小鱼……!”
胜楚衣抓过手腕,先按了脉门,哪里有什么异常?他眼光之中如有千帆闪过,“来人,将与今日晚膳有关的一干人等,全部带上天澈宫!”
等到尚膳司总管,副总管,御厨房主、大厨等等一干人等呼啦啦跪了一地时,胜楚衣将那一盘红绿相间的糖拌瓜丝摆在桌边,“青藤瓜,又名堕胎果。你们自己说!今日说不清楚,整个尚膳司,全部处死!”
尚膳司总管慌忙匍匐磕头,“君上息怒,帝后娘娘有孕在身,微臣以项上人头担保,御膳房无论如何也不会在膳食中安排青藤瓜啊!”
“既然并未在今日膳食之列,那如何会出现在莲后的饭桌上?”胜楚衣本已披了无尽黑暗的气息,此时更加的阴沉,“司命,彻查。”
司命抱着黑铁剑,“遵旨!”
天澈宫外,跪满了人,司命铁剑出鞘,杵在地上,将所有相关人等全部狠狠地撸了一遍。
寝殿内,萧怜刚刚吃饱,安然入睡,便梦见自己立在花丛深处。
阵风吹过,那些花草摇曳,撩动衣裙,便让人觉得有些痒。
一只淘气的小兔子钻进她裙底,十分不安分。
她蹲下来,隔着裙子想捉住它,又捉不住,“你真淘气啊!”
可它又不知怎么钻进了衣襟里,用湿漉漉的鼻子在她胸脯上蹭来蹭去。
那里因为怀孕的原因,已经变得比从前更加鼓溜溜,更加有弹性,更加可爱。
她又着急、又惊慌,比那小兔子还娇气,“胜楚衣,你快把它拿走。”
耳畔刚好就想起胜楚衣的声音,“怜怜,你这是想要我的命吗?”
她强行掀起眼皮,便被一张放大的脸扑了过来。
萧怜哼唧着避开,两只小手无力地推他的下颌,“走开,谁说了要节制的。”
“说了节制,没说禁止。”
“胜楚衣,你不要你的小鱼了?”
“嘘!”他轻轻掰过她的脸,“小声点,外面很多人,我们悄悄地,轻轻地,就一次!”
于是萧怜就又忍不住捂着嘴咯咯咯地笑,“我不理你了,我要睡觉,困死了。”
胜楚衣压低嗓音,在她耳边低语,“好,你睡你的,我忙我的。”
于是胜楚衣几乎又是将将忙了一夜。
等到天明时分,日光一现,回过神来,一阵又恨又恼,掰过还在呼呼大睡的萧怜,“为何不阻止我?不是跟你说了节制吗?”
萧怜将他推开,继续睡,“你说了,节制不是禁止。”
“那难道不是你的肚子?”
“那难道不是你的小鱼?你还是跟你自己好好谈谈吧,我继续睡了。”萧怜翻身将头蒙了继续睡,把满身凌乱的胜楚衣给晾在了一边儿。
这时,外面跪了一晚上的人该是听见里面有动静,司命本来就缺根弦,当下在外面高声道:“君上,司命求见。”
过了良久,胜楚衣才从里面出来,长发尚未梳起,只是随意地垂着,赤着双脚,穿着简洁的白袍,如同谪仙临凡。
“审了一夜?”
“回君上,子时左右,就已经见分晓了。”合着他把事情搞定后,就一直在门外等着呢。
胜楚衣略微有些尴尬地咳了一下,“结果如何?”
“都跪在花厅,听候处置。”
“那就去看看吧。”
花厅那头,婉贵人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与君上相见这件事,她几乎盼着见他盼了有一生那么长,如今却是这样的一番模样。
他从九曲回廊那头走来,尚未束冠,那长长的黑发就与轻薄如羽的衣袍,在飞瀑撩动下的晨风中轻舞,如同从神仙梦境中走出来一般。
她跪在花厅冰凉的石砖上,竟然就看得有些痴了。
“是你授意御厨房为莲后备了青藤瓜?”胜楚衣走进花厅,扫视了一圈跪在地上的一群人。
婉贵人梦醒过来,膝行到胜楚衣的脚边,泪眼朦胧地仰望他,“君上!君上饶命,臣妾,臣妾无知,只是听说青藤瓜气味清新,最为解腻,想着莲后孕中艰辛,口中必是寡淡无味,所以才自作主张,命人备了青藤瓜,想替莲后开胃去火,也算是尽一份臣妾的心意。”
“好一份心意,本君替莲后谢了,司命,将她从天澈宫扔下去,生死有命。”
“是。”司命领命,伸手就要拎人。
婉贵人哪里想到他会像扔一只死猫烂狗一样,随便就把自己从这么高的山崖上扔下去,疯了一样抓住胜楚衣的衣袍,“君上饶命!君上,臣妾知道错了,臣妾只是爱您心切,不甘心莲后独宠,臣妾所求不多,只想有机会见您一面,看您一眼啊!臣妾对君上的心意,不比莲后少半分!”
司命向来手狠,哪里容的她撒泼耍痴,将人从胜楚衣衣袍上扯下来,便拖到飞瀑上的一条汉白玉栈道上,抬手便要仍。
“慢着。”胜楚衣忽然神色缓和了许多,喝止了他。
婉贵人立刻仿佛抓住了一棵救命稻草,“君上!君上您饶了我了?谢君上不杀之恩!臣妾今后一定好好服侍您和莲后陛下!”
胜楚衣嫌弃转身,“将她留给阿莲处置,其余人等,交悯生从严处理。”
他说完,便身披崖上金色的晨光,入了寝殿。
婉贵人跪在地上,眼珠子滴溜溜转,既然可以此时不死,那么就有一线生机!
……
胜楚衣是早朝回来后,又在御书房忙到了晌午,茉叶才来报,说娘娘醒了。
他撇下书房里正侃侃而谈的悯生几人,就直接去了后面。
他人还没露面,就听见里面哼哼唧唧骂人,“胜楚衣,你就是一畜生!”
胜楚衣也是无奈,当做没听见。
“阿莲,昨日腹痛,真的没事?”
萧怜刚浣洗打扮好,对着镜子反复研究自己的肚子,心疼那又软又细的腰就这么没了,“我要是不说肚子疼,你能那么快,飞一样的回来陪我吃饭?”
胜楚衣立在她身后,从镜中看她千百种矫情的模样,不觉淡淡笑,“这次你识得青藤瓜,才得以侥幸,此后只怕防不胜防。”
萧怜就反手抓了他的手,拢在腰间,你天一亮就装矜持,明明站在身后怀中空荡荡,却也不肯主动抱我,你不抱,我自己动手!
“那你说怎么办?大笔一挥,遣散八千后宫,必定将朝野上下、周边附庸全部得罪个遍,我也不想你刚刚还朝就因为我闹得乱哄哄。”
“阿莲,你能明白我,这真好。”胜楚衣的手就乖乖放在她的小腹上,将下颌轻轻抵在她肩头,“杀伐,可以打下一个皇朝,却守不住一片江山。这宫中的每一个女人,都是有来路的,当初进宫,也都是附了利益的交换。我只带了四个孩子,不费一兵一卒,便占了整个东陆,又七年不在朝中,悯生他们三人打理内外,撑下这一片江山,着实不易。”
萧怜望着镜中,小手抚上他的脸,“胜楚衣,我明白的。”
胜楚衣的脸颊轻轻在她的脸颊上摩挲,“你刚来东煌,全无根基,若是骤然间树敌无数,对你没有半点好处,我即便有通天的本事,也回护不来。但是,阿莲,你只需知道,我心中眼中怀中永远都只有你一人便是,可好?”
萧怜笑道:“我就问你,你还舍得把我遣送回圣朝,扔上那个神坛,与我东西两立,永不相见吗?”
她从镜中,看见胜楚衣在她肩头浅浅凝视她,良久,才一字一句,“舍不得。”
心意相通,便胜过千言万语。
良久宁静之后。
“阿莲。”
“嗯?”
“送你个惊喜。”
萧怜就扑哧一声笑了,她现在每天都笑,好多好多的笑,各种各种的笑,都是发自肺腑的开心地笑,因他而笑。
“胜楚衣,你假装端庄了这么久,终于又学会腻歪了?”
胜楚衣眼光之中划过一抹极淡的意味不明,“那么,阿莲,你喜欢哪个我?过去的?还是现在的?”
萧怜在他怀中转身,将他抱了,“我只要我的胜楚衣,无论你变成什么样子,我喜欢的都是你。”
“那如果有一日,我变得不再是我呢?”
萧怜狠狠地捏他白玉一般的脸,“那我就将你变回来!快说,我的惊喜呢?”
“在外面,这会儿,该到了。”
等到萧怜来到外面,当下眼圈就红了!
“叩见殿下!”
三十个少年,身穿她许久未见的红衣,胸口绣着一只婴儿手掌大小的白色花瓣,整整齐齐地跪在她面前。
“你们!你们哪里来的!”
悯生笑吟吟道:“娘娘,他们是君上回东煌的途中,在海上捡来的,如今物归原主。”
领头的花郎将头咕咚一磕,“回殿下,我等在海上被神机舰队追入无尽海,侥幸得主君的舰队相救,不但收容我们,替我们还击了回去,还请东煌第一高手日日教导我们,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重新为殿下效命!”
“主君……?”
那个花郎兴高采烈,“是啊,太华陛下是主人的夫君,所以咱们都不称君上,而唤主君。”
萧怜挑了眼皮,悄咪咪看看一旁的胜楚衣,你还真是变着法贪我便宜。
胜楚衣走到那孩子面前,“他们是你的人,无需按东煌的仪制唤我。”
他手指在那男孩胸口的雪白花瓣上轻点,“你这徽记是什么?”
这些孩子到了东煌,就开始在胸前缀了这一朵花瓣以区别身份,他问过他们,都只说是云极太子的徽记,却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萧怜忽然就有些不好意思,手指头绞在一起,仰面望天,“啊,最开始训练这些孩子,也没旁的用处,就是满世界替我找某个人,所以这徽记,我就随便用了这个。”
胜楚衣言语甚轻,含着浅笑,“木兰花瓣?”
萧怜继续看天,竟然有些不好意思了。
胜楚衣现在看她的眼神,简直就是……,还周围有这么多人在,不然她一定会被就地扑倒,吃个干净!
“以后他们就你的亲兵,直接听命于你便是。如此,我也放心许多。”
萧怜想扑上去直接骑在他腰上狠狠啃一口,可看在眼皮子底下还有这么多孩子的份上,终于忍住了,什么都没说,对他挤了挤眼。
她不撩还好,这样一撩,反而适得其反。
“都退下,本君有要是与莲后商议!”
胜楚衣袖袍一挥,所有人心领神会撤了个干干净净。
萧怜被咚在花厅的柱子上,头晕眼花,“胜楚衣,你轻点,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你的庄重呢?矜持呢?哎呀,木兰芳尊,你注意形象!”
胜楚衣在她耳畔咬了一口,恶狠狠道:“你竟然用木兰花瓣做自己的徽记?萧怜,你早就注定是我的!你从一开始就注定是我的!你这一辈子都是我的!你生生世世都是我的!”
他呼吸急促地在她耳畔啃噬,那种呼之欲出的残暴,似曾相识,萧怜怕了,“停停停,小鱼!当心我的小鱼!胜楚衣!冷静!我错了,我再也不撩你了!”
提起孩子,胜楚衣才渐渐冷静了下来,死死将萧怜抵在柱子上,慢慢平复心情,“你给我等着!”
萧怜惊魂未定,却又忍不住想笑,可一看到他那狼一样的眼神,就又立刻强行收敛了起来。
——
天澈宫下面的半山腰,有一处观景台,从这里望下去,整个大盛宫不但尽收眼底,而且看得尤为清楚。
萧怜如今穿着女子的宫装,梳着飞天髻,发间缀着步摇流苏,双手护在小腹上,立在观景台上,俯视下方。
她没了当初云极太子的凌厉锋芒,没了杀生链,没了血金钉,不着男装,穿了绣鞋,还有一个已经现了轮廓的肚子。
可敛尽在胜楚衣面前小女儿家的娇憨之后,整个人只需立在原地,就足以统摄周遭的一切。
一个红衣少年来到她后面,静静地立着,也不出声,看着她的背影,眼中有种仰慕的光。
萧怜回头,“朗清来了?看什么呢?”
朗清拱手恭敬道:“拜见殿下,殿下立于此处,让朗清想起神皇殿昊天校场上的那一尊璃光女神像,心生敬畏,不敢打扰。”
“几个月不见,越发会说话了,看来胜楚衣请了那东煌第一人来教导你们,真是没白费功夫。有机会,请他来会一会,本宫要亲自谢他。”
“其实那东煌第一人,殿下您日日得见啊,还需要专门请吗?”
“哦?是谁呀?”
“悯生君。”
“他?”萧怜倒是十二分意外了,“他的腿不是都废了吗?”
“传说啊,悯生君是主君最得意的亲传弟子,就算双腿废了,一身本事,仍无人能出其右。再加上那番掌控朝堂、运筹帷幄之能,这样的人,若不是双腿废了,只怕将来就算是太华帝君第二也不为过啊!”
萧怜笑道:“你这样崇拜他,以后就跟着他好好学习吧。”她看了看天色,夜幕已笼罩了整个大盛宫,“对了,我要的人,带来了吗?”
“带来了,在那边候着呢。”
“带过来吧,要过年了,热闹热闹。”
“是。”
没多久,萧怜要见的人就被几个少年推推搡搡地弄了过来。
婉贵人。
她被堵了嘴,呜呜地叫,朗清就上前将那破布拔了。
“帝后娘娘饶命!臣妾再也不敢了。”
萧怜依然看着下面的夜色,“你现在知道谁是这大盛宫的帝后了?”
“臣妾一直都知道谁才是这大盛宫的女主子,臣妾一时糊涂,听信了小人谗言,做了错事,以后再也不敢了!求帝后娘娘饶命!”
“听了哪个小人的谗言?”
“回娘娘,是姜艳翎,姜皇妃。”
“哦,是皇妃啊,那本宫这帝后,还轻易动她不得呢。”
她走过去,将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婉贵人双手扶起来,“快起来吧,都要过年了,总跪着哭哭啼啼,像什么样子。”
她拿了帕子,替婉贵人在眼角拭了拭眼泪,之后随手将那帕子向后一扔,被夜风直接给吹到下面去了。
婉贵人被她牵着手,立在那一方平台的边缘,“你看下面,高吗?”
婉贵人就两腿发软,以为她要将自己推下去,又扑通跪下,“娘娘饶命,臣妾错了,求您绕臣妾一命!”
萧怜摇摇头,“你别总是说跪就跪啊,本宫双臂受过伤,也拎不起来你这么重的大活人,快自己起来。”
婉贵人不肯起,跪在地上哭。
“快起来吧,天都黑了,万一本后一不小心绊着,将你一脚踢下去就不好了。”
跪在地上的人蹭的就站了起来。
萧怜又拉着她指着上面,仰视凌空而建的天澈宫,“你看上面高吗?”
“高!”婉贵人这次答得痛快。
“这世间常人无法企及之处,比比皆是,若是不自量力,便随时有可能粉身碎骨,你说对吧?”
婉贵人又要跪。
“又跪!”
她又赶紧站了起来,不知眼前这位帝后,到底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好了,不说这些,”萧怜替她整了整衣裳,“本后自小也生长在深宫,对女**廷之中的孤单寂寞,也感同身受,心有戚戚,你一心求宠,也是人之常情,本后不怪你。”
婉贵人便是一愣,“帝后娘娘真的肯放过我?”
萧怜脸上几乎是慈祥的姨母笑,“快过年了,大伙儿图的就是热闹,我小时候在朔方,每逢过年,都会下雪,在雪地里堆雪人,放鞭炮,热闹非凡。”
她歪着头看向婉贵人,“你们这种东煌的千金小姐,可玩过炮仗?”
婉贵人连忙道:“不曾,只看过别人放。”
“哦,没玩过啊,那正好,没玩过才新鲜。”
她从一旁花郎手中的托盘中拿过一挂鞭炮,在婉贵人脖子上戴好,“在我们朔方,贵族中一种好玩的游戏,叫做叫窜天猴……”
她刚开口,婉贵人早就尖叫着要跑,却被两个花郎狠狠摁住。
萧怜仔细整理手中的一挂鞭炮,“别跑啊,怎么还真跟个猴子似的。”
她将鞭炮在婉贵人腰间缠了两圈,将引线打个了漂亮的蝴蝶结,“据说那个玩法,寓意着步步高升,十分吉利,你不是很想爬上天澈宫吗?不如我们玩玩,说不定你嗖地一下,就上去了呢。”
婉贵人已经吓得腔都变了,“娘娘,饶命!我不想上天澈宫了,您饶了我吧,我求求您了!”
萧怜又亲手在她胳膊上绕了一圈又一圈鞭炮,对她的哀求置若罔闻,温声道:“听说,朔方在你们这些东煌贵女眼中,是一处蛮荒之地,虎狼之地。那你可知道,本后是谁?”
“朔……朔方的云……云极公主。”
萧怜的手稍稍停住,缓缓掀起眼帘,阴森森地嗔怪道:“孤陋寡闻,难怪敢贸然对本后腹中的胎儿下手。”
她将她另一只手臂也缠满了鞭炮,“本后是那虎狼之地中活的阎王啊。”她粲然一笑,手掌在她惊悚地已经变形的脸蛋上拍了几下,“小乖乖,不骗你,真的。”
她退后几步,等着花郎不顾婉贵人尖叫挣扎,替她将剩下的两条腿上也缠满了鞭炮,之后又捆上一圈大型的烟花在腰间,这才将已经吓得已经没了魂儿的人扔在了那一方看台中央。
“婉贵人是吧,不好意思我也不知道你闺名叫什么,反正现在知道也没什么必要了。深宫之中,花前月下,岁月静好本是奢求,给你们安生日子,你们不稀罕,那也怪不得旁人。本后今日,若是不立威,这来东煌的第一个新年,怕是过不好了。所以,你虽只是一颗棋子,却也死有余辜,不要怪本后残忍无情。”
萧怜欣赏般的从上到下打量着被困成炸药包的婉贵人,“这一番话,有点长,你,听懂了吗?”
婉贵人见哀求没有,已没有活着的指望,做在地上破口大骂,“萧云极!我诅咒你,你不得好死!”
萧怜挑眉,“不得好死这种事,我已经经历过了,不过尔尔。倒是你自己,不如趁着还活着,好好跳上最后一支舞,或许君上还会看你一眼,记住,一定要认真跳,因为你会死得很久!”
话音方落,便有花郎燃了火绒,向婉贵人那边扔了过去。
黑夜之中,一抹小小的亮光,在空中划出一道好看的弧线,之后在婉贵人惨叫一声之后,轰然炸开!
噼噼啪啪,鞭炮的一连串脆响,伴着璀璨的火花,因着每一只并不是很大,所以也将人伤得不深,婉贵人在周身一连串的小爆炸中,尖叫惨嚎着在观景台上上跳下窜,带起一路电光火花。
萧怜负手而立,根本无心欣赏这拙劣的窜天猴,只是静静地望向下面,夜色中原本安静的无数间宫室,纷纷亮了灯,不知有多少人,正看着这天澈宫下,半山腰处的残忍表演,声色俱全,还有烟火助兴。
漫长的一万响小鞭炮终于在硝烟中渐息,婉贵人已经皮开肉绽,体无完肤,倒在地上,只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
朗清又拿了只大礼炮,扣在了她头上,“贵人娘娘,最精彩的,留在最后,准备好了吗?”
婉贵人垂死挣扎着,嗓子里已经说不出话来,也不知该怎么逃过厄运,朗清却已经点燃了引线,抬腿一脚,将她从看台上直接踹了下去。
啊——!
一声凄厉的惨叫,飞瀑之下,半空之中,盛大展开的五彩万寿菊,将大半个大盛宫,照得雪亮,映出下面一张张惊悚的脸。
萧怜皱眉,“朗清,怎么选了个菊花?这是要爆谁?”
朗清:“……”
等到那烟花渐冷,萧怜立在半山腰处,向下面那些或在灯火之下的,或躲在阴影中的,朗声道:“今日这只窜天猴,算是给大家一个见面礼!不管你们过去七年如何,总之,大盛宫,从今日起,我萧云极为后,若是有谁再敢造次,觊觎天澈宫,妄图加害本后腹中帝嗣,刚刚的婉贵人,就是你们的榜样!”
她说完,拂袖转身离去,未再多看一眼。
下方一片死寂,之后,姜艳翎缓缓提了衣裙,盈盈下拜,“谨遵帝后娘娘教诲,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以姜艳翎的身份,都已经示弱臣服,其余人等立时呼啦啦全数跪下,向着上面早已空荡荡的半山腰行了三拜九叩大礼。
与此同时,天澈宫深处,胜楚衣坐在镜前,死死盯着镜中的自己。
这一面的他,眉眼妖艳魔魅,七情六欲加身,滚滚红尘淬励过后,才有的无限风情。
而镜中的他,却是端然淡泊,光华内敛,无情无欲的神祗模样。
他的手在镜子上掠过,“你以为,请下九幽天就能与我抗衡了吗?可惜他在这尘世中的力量,远不及我,这世间的一切罪,一切恐怖,一切黑暗,一切杀伐,一切欲望,都是我力量的源泉。胜楚衣,你早晚是我的。帝呤她也早晚是我的。你为了她什么都肯做,她却对此一无所知,你日夜忍受煎熬,她却笑得春花烂漫,值得吗?”
接着,他的手似是抗争般紧握成拳,因为用力过猛,骨节几乎变成了白色,用尽了全身力气,怒吼一声:“滚!”
“怎么?你怕了?你的心性白日间受制于九幽,夜晚受制于我,既要与他的统御抗争,又要抵制我的吞噬,你如此疲于奔命,即便身负海皇血脉,又能承受多久?”
“我再说一次,滚!”
胜楚衣一瞬如妖魔,一瞬又痛苦不堪,而镜子那一边的影子,就是种冷冷地看着他,或者说是在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
“你看,九幽他对你的痛苦漠不关心,他对你,对苍生都是一样,永远只是冷漠地看着,自以为高高在上,享受众生供奉,却无所作为!而只有我,我一直陪着你,守着你,等着你,给了你最大的诚意,你却迟迟不肯将你那朵美丽的灵魂交个我,真是无情啊!”
“你身体里的沧海诀已经开始被冰渊慢慢吞噬,胜楚衣,很快你也会放弃抵抗,又何必苦苦挣扎,不如现在开始,顺从一点,我会对你好一点,也会对她好一点,你别忘了,她肚子里可是还有一个小小的海皇呢。”
“你敢动她!”
“我动她?不不不,我疼她还来不及,胜楚衣,你们的事,我全知道,你说,若是我换成了你,她会不会喜欢?又或者,我做了某些事,令她嫉妒成狂,一发不可收拾?”
“你给我滚!”
“啧啧啧,这么大肝火,真是不值得,你有没有想过,我若是真的消失了,凭你的本事,能与九幽抗衡吗?你若是被他占据,会变成什么样子?快抬头看看镜子那边,一张万年冰川脸,无情无义,无欲无求,你觉得到时候,他会管你的小白莲?他只会将她扔回到西陆,奉上神坛,让她一辈子都坐在他的神像下,红颜白发,孤苦伶仃,直到终老!”
胜楚衣的拳头越攥越紧,“最后一次,滚!”
“胜楚衣,乖乖地听话,不要再挣扎了,只要你跟我配合,大不了这身子白天是你的,夜里归我。奥,不,你想要夜晚也可以,我这个人很随和的,我会……”
咣!
胜楚衣一拳重重砸向铜镜,将那镜子直接打了对穿,一口鲜血喷了出来,这才心口剧烈的欺负,仿佛从噩梦中醒来一般,看着满是鲜血的手,重重坐在了椅子上。
这时,外面响起萧怜响脆的声音,“胜楚衣,你在哪儿?”
天澈宫里,有许多地方她都没去过,此时找不到胜楚衣,就到处乱转,“你快出来,我迷路了哎,快来救我回家啊!”
她笑嘻嘻地,一面撒娇,一面喊。
“怜怜。”
她刚刚经过的一间宫室门缓缓打开,里面走出胜楚衣,眉眼间有难以掩饰的疲惫,看着她浅笑。
“你在这里干什么?我找了你好久!”
“来,抱抱。”
他张开手臂,将她紧紧揽入怀中,缓缓合上眼,嗅着她发间的气息,“怜怜,不要离开我。”
“好的好的,你放心,打都打不走!我为了你,已经决定和你宫里的八千个女人拼了!”
“怜怜。”
“嗯?”
“莫要负了我。”
被他几乎是勒着脖子囚禁在怀中的萧怜两眼骤然一亮,“胜楚衣!你好了?”
她从他怀中奋力钻出来,捧着他的脸,“胜楚衣,你的病好了?你不精神分裂了?你不神经了?”
然后那鼻子就被狠狠地刮了一下,“谁神经!”
接下来的回寝殿的这一路上,一个人负手走在前面,一个人扶着腰挺着肚子跟在后面。
“胜楚衣,那你还记不记得咱们俩在晴川院的事?”
“胜楚衣,那你在山顶情人石上说的话还算不算数?”
“胜楚衣,你在兰陵泉边煲的姜汤真的很好喝,又润又甜,一点都不辣,你还会不会?”
“胜……”
胜楚衣的脚步骤然停了,差点撞到萧怜的肚子。
“你那脑袋里到底都在想什么?”
“我以为你精神分裂就会变成不同的人嘛。”而且是两个。
“所以你这段时间感觉很爽?”
“也没有啦。”白天晚上跟不同的胜楚衣谈恋爱,感觉很好哦。
“让本座检查一下昨天的牙印还在不在。”
“不要!哎?你真的记得啊?”
“萧怜,你那个脑袋到底都在想什么!”
“救命……,你的鱼!你的小鱼!不准离我太近,不准勾引我,不准撩我,不准摸我,胜楚衣——!”
——
如此又是数日,东煌新年前最大的一场盛会,摘星会,即将举行。
整个大盛宫都沉浸在即将到来的节日气氛中。
萧怜按例,仍然每日午时在兰陵泉中浸浴一个时辰。
这会儿正躺在温泉中闭目养神,顺便吃水果,外面便是一阵脚步轻响,该是茉叶送衣裳过来了。
萧怜闭着眼,向空中扔了个葡萄,随便一张口,便接住了,“今天怎么来晚了?”
“臣妾拜见帝后娘娘。”
姜艳翎?
萧怜张开眼,“本后没传你,你来干什么?”
“君上为娘娘定制了摘星会上穿的新衣,不知腰腹部分是否合适,臣妾特意来请娘娘试穿一下,若是不合适,还有两三日的时间,可以请工匠修改。”
“本后的新衣,他找你定制?”
姜艳翎跪在她身后的泉边,没有免礼,也不敢起来,“君上说您孕中辛苦劳累,而臣妾在宫中多年,熟知仪制,就命臣妾来打理此事了。”
萧怜从水中唰地站了起来,“他倒是没跟我提起过。”
她抬手将湿漉漉的头发随便挽起,就听见身后姜艳翎一声惊叫。
“怎么了?你叫什么?没见过女人光身子?”
“娘娘……,您后面……”
“本后背后怎么了?”
“您不知道?”
萧怜被她大惊小怪弄得莫名其妙,“有话快说,不要拐弯抹角。”
“是,娘娘,您背后,好威武的一条龙!”
萧怜脚底下一个趔趄,差点滑倒,“什么龙?”
“啊?娘娘,您不知道?您背后有一条生着双翼的飞龙刺青啊!难道君上从来没跟您提起过?”姜艳翎吃惊地用帕子掩着嘴。
萧怜只记得在妖魔湖的时候,曾被胜楚衣问过背上的花纹是什么,从那以后,他就再没提及过此事。
本来以为只是疤痕太多,形成的花纹,却不知,竟然还有一道刺青在背后。
她撇下姜艳翎,迅速披了衣裳,就冲出去找胜楚衣。
闯进房间时,他正好拿起一本书作势要翻看,刚刚与方寸天一场激烈的对抗被打断,强行平息下来,那执书的手还有些微抖。
他见她来了,淡淡一笑,“这么冷的天,怎么头发湿着,穿这么少就出来了?”
“胜楚衣,我背后有什么?”她走到他面前,直接褪掉外袍,露出还有些水汽的后背。
胜楚衣眼光有些闪烁,“之前不甚清晰,现在看来,该是条龙吧。”
“真的有龙?为什么你不告诉我?”
“平日里看不见,只有入了水中,才会显现。”胜楚衣收了手里的书,仿佛与他在说一件极为稀松平常的小事。
“不行,我要自己看看!”
萧怜裹着衣裳,半露着大半个肩膀,满屋子转了一圈,“哎?你房里的镜子呢?”
胜楚衣笑了笑,“又不是女子,要那么多镜子做什么,都叫人撤了。”
萧怜努力往自己后背去看,可是怎么也看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