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隐隐,绿水迢迢。婆娑树影落在少年衣袍上,冠带被风轻轻扬起,乌丝百幅。
薛琼楼伫立在入口处,并没有急着去找姜别寒几人。
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哎呀,终于出来了。”
人未至声先到,一道葱绿人影凭空出现,夏轩往柔软的草地上一屁股坐下,深深吸了口气:“那洞穴真是太闷了。”
另外两道身影紧随其后。姜别寒见他一人站在这里,还有些疑惑:“原来你还在这里啊,方才没见你和白道友两个跟上来,我们还怕你们遇到了什么麻烦。”
怎么出来得这么快?
薛琼楼神色如常:“我们方才不小心走错,进了右边的脚印,她还在里面……”
“还在里面?”姜别寒一脸“我懂的”暧昧表情,不待他作任何解释,便意味深长地拍拍他的肩:“你真是……唉,你们应该多待一会的,不用急着出来找我们。不过你也别太着急,女孩子生气,就该放下面子哄一哄……”
论脑补,姜别寒是双一流的。
从早上起就发现两人之间气氛不大对,原来如此啊,原来白梨是在跟薛琼楼闹别扭,现在躲在另一边不想出来,是等着薛琼楼放下身架好言相慰。
这个简单啊,姜别寒最拿手了,还能言传身教呢。
薛琼楼:“……”
他轻扯嘴角:“姜道友,你们这么快就已经找到玉璧石了?”
姜别寒正色摇了摇头:“我们到那时,整个水潭里的水已经干涸了,那条千年巨蟒也不过是法阵做出的幻影,一剑即破。据闻玉璧石便藏在水潭底部,有玉灵守着,但我们也没有看到玉灵,至于走到潭底之后——”
他剑眉皱起,缓缓道:“更没有看到玉璧石的影子。”
没了?
也就是说,那片水潭是空的,甚至已经被废弃了。
薛琼楼心底微微一惊。
“很震惊是吧?”姜别寒苦笑:“我当初看了那空空如也的水潭,也是大吃一惊,不知哪位高人先手,摘走了玉璧石。”
“真是白跑一趟了。”夏轩揉着脖子控诉:“到底是哪个家伙抢先拿走了玉璧石啊?还一声不吭的,至少吐一点风声出来,我们也就不用这么白费功夫了。”
“大概是不想堕了这座福地的名号,水不在深,有龙则灵嘛。”绫烟烟引经据典,转头去安慰姜别寒:“姜师兄你也别太着急,能治好断岳师叔腿伤的药物,这世上定然也不止玉璧石一个,我们以后慢慢再找。”
玉璧石被人捷足先登,这在薛琼楼预料之内。
但他之前已经将入口正反颠倒,他们去的应该是玉犀石所在的黑面,怎么会这么快就空手而归?
难道他下手有纰漏?
可六年前第一次来到这里的时候,扭转此地乾坤也不过是他反掌之间的事。
薛琼楼揉了揉眉心。
不对,他不会犯错的,除非有人又将颠倒的图纹扭转了回去。
什么时候的事?
他动作一顿,眼眸黑沉,如吞夜色。
华胜……捡华胜的时候,只有这一次,他没有回头看。
她将自己拉进左边的脚印,又装了那么久的腿伤,其用意根本不是在拖延时间。
只是借此让他误认为,那地方是玉璧石所在的白面。
他还自以为地周旋那么久,原来……
“薛道友,你怎么了?”姜别寒见他沉默得有些反常,特意问了句。
他不动声色地一笑:“没事。”
原来……从一开始就被骗了。
—
白梨气定神闲地席地而坐,沾沾自喜地翘着嘴角。
哼哼,空大的滋味不好受吧。
她可是有“预知剧情”这根金手指,扭转入口的方法,这世上不止他一个人知道。
衣襟里白光一闪,一条胖鱼艰难地挤到白梨面前,洞府内污浊的空气让它吐息困难,有气无力地耷拉着眼皮,鱼唇一张,吐出五粒黑白棋子,脚下亮起一条金线,形成一道坚不可摧的禁制。
那个做什么都滴水不漏的白切黑,又给她加了道锁。
白梨和那条鱼大眼瞪小眼。
金鳞好像被她瞪怕了,委委屈屈地吐出一个泡泡,“啵”一声在她鼻尖破成细碎的水滴。
白梨劈手把它抓过来,胖鱼软绵绵地弹性十足,任她泄愤似的搓圆捏扁,成了一滩白花花的鱼饼。
白梨捏住胖嘟嘟的鱼头,恶声恶气:“快帮我解开!不然我炖了你!”
金鳞可怜兮兮地拱了几下,扭扭尾鳍,忽然一动不动,身体僵直,露出青白的肚皮,口角翻着白沫。
卧槽?被她捏死了?她手劲那么大吗?
白梨连忙松开鱼头,戳戳它肚皮,圆溜溜的鱼眼睛黑白分明,闪过一丝诡异的光,趁她松手飞快窜了出去,生龙活虎,哪还有之前奄奄一息的可怜样。
白梨七窍生烟。
这鱼居然装死!一条鱼怎么也可以这么黑!这就是近墨者黑吗?!
“这条鱼是你的吗?”
冷不防一个雌雄莫辨的声音自幽绿的洞穴深处滑了出来,留下阵阵回响。
金鳞猝不及防被点名,鱼鳍都炸了起来,立马掉头惶惶然撞进白梨怀里,好似身后追着一头洪水猛兽。
白梨将鱼抱紧,警惕地站起身。
那片幽绿光芒掩在黑森森的浓雾后,露出一个朦胧的轮廓,细腰宽胯,双腿修长,头发如浓密的海藻,身后的浓雾便是海水。祂歪了歪头,竟有些天真,自顾自问:“我说,这条鱼是你的吗?”
“不、不是。”白梨把鱼抱得更紧,右臂上爬山虎也缠得更紧,几乎将她整条手臂绞断,她只好站着不动,“这是别人的。”
“是吗?”
洞穴阴风阵阵。
“我是玉灵。”
那欲遮还显又风姿卓绝的影子,优雅地翘起腿凭空坐下:“很久没见过白浪海里的金鳞了,我原本想养一条当宠物的。”
白梨:“……”额,这你得问姓薛的答不答应。
胖鱼瑟瑟发抖,使劲往她怀里钻。
“这……”白梨想了想,认真道:“前辈,这种鱼是咸水鱼,它们到您这可能会水土不服,说不定养了没三天肚皮就翻白了,何必好心做坏事,扼杀一条小生命呢?”
玉灵咯咯娇笑起来:“你真有趣,要不你留下来陪我说说话吧。”
白梨连连摆手:“不不不行啊,我有更要紧的事要做……”
“是为了刚刚那个小子吗?”不知触动了玉灵哪片逆鳞,祂陡然冷笑:“你真傻!你简直和我遇到的那个全天下最傻的女人一样傻!”
白梨:“……”不是,话可以乱讲,戏别给我乱加可以吗?!
玉灵换了个懒洋洋斜卧的姿势,“那傻女人求我将右手中的玉璧石施舍给她,然后我开了个条件,要她用她的眼睛——”
白梨悚然一惊:用眼睛来换?太可怕了!
“——里的星光来换。”玉灵不满地哼了声:“想什么呢?我怎么会做挖眼睛这种又血腥又不好看的事?”
玉臂一挥,布满钟乳石的漆黑洞顶,一片迢迢银汉倾泻而下,长空湛然,星河灿烂。
“喜欢一个人,眼里会有星光。”明明灭灭的星斗,化作亿万道流光,划破万古长空,玉灵仰起头:“可惜啊,星辰都坠落了。”
洞府内连绿光都淹没在一片亘古长夜中。
白梨抱着鱼不敢动。
“这是第一次有人愿意听我讲这些。”玉灵幽幽的声音在黑暗中回响:“星光没了,一片黑漆漆的夜空也没什么好看的,送给你吧,你要是碰到那个女人,跟她说早点放手。什么世间最温柔、最强大的男子,都是骗她的谎话。”
一枚漆黑滚圆的珠子掉进白梨掌中,黑得格外浓郁,在不见五指的黑暗中,甚至发着淡淡的黑光。
她举到眼前,珠子里是一片小世界。
海上生明月。
西风骤起,细波如鳞,亿万枚皎洁的月亮,闪烁在片片鳞波上。
水蓝色长裙的绝美女子,依偎在白衣风流的儒雅男子怀中,面容模糊,唯一双眼亮得惊人。
月明星稀,长空没有星辰,星辰都坠进她眼里。
透过这枚珠子,白梨清晰地看到女人乌黑发丝中探出两根莹白的角。
奇怪,这是什么?
她眨眨眼想再看清楚点,整座洞府陡然一震,如地牛翻身。
“想拿走玉犀石?不自量力!”
玉灵冷笑一声,一挥衣袖,长夜星河重又变作倒挂着钟乳石的洞顶,琥珀色的光斑东一块西一块散落在地面,如巨树罅隙中落下的日影。
遽然间,满地光斑四下游窜,好似有个庞然大物一头撞上洞府,撞得整座洞顶的钟乳石摇摇欲坠。
先后有两人一头撞进洞府,血腥味四下扩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