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晴看着少女离去的背影,叹息一声,也跟了上去。
一个时辰后,段晴将她带到了自己住的宫殿。
"我知道你心中的疑惑。你也对自己的父母再没了指望,也不想喝孟婆汤,怕下一世还是如此。"
她的话让少女一愣。
下一秒,强撑着的身体到了极限。
轰然倒地。
"怡儿,你醒醒!"
段晴轻拍着沈怡的脸颊。
沈怡微弱地睁开眼,看到段晴那张温柔如水的脸时,她的瞳孔猛的紧缩,眼泪不停往外流。
"你终于舍得醒了。"段晴温柔地擦拭掉她的泪珠。
"你......你是谁?"
段晴笑了笑,"你可以把我当作陌生人,或者一个倾听的人。"
"你到底是谁?"
段晴沉默片刻,低声问道,"你知道我是谁吗?"
沈怡摇摇头。
段晴轻笑一声,"既然你不记得,不如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吧,我叫段晴。"
"段晴......"
沈怡低喃着,突然笑了起来,"我叫沈怡,你可以称呼我为小怡,或是怡儿。"
段晴笑得更加欢喜了。
还能聊。
说明还有救。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样的转变,但至少她活了。
而且,还有活的生机。
段晴心中高兴极了。
"我会让他们向你道歉的。"
"是吗?"
沈怡冷冷一笑,她从不抱希望了。
父亲的性格她是知道的,即便他们都死了,他也不会承认自己做错了。
他从不觉得抱歉。
也并不觉得自己做错了。
这才是最可悲的。
不是吗?
受害者心心念念想要一个真挚的道歉,仅此而已,也不过是奢望。
是啊,让一个加害者从心底里承认自己做错了,并且认识到自己的错误坦诚道歉,这比杀了她还难受。
段晴点了点她的额头,“你不信是吗?那我们来亲自看看。”
“看什么?”
沈怡一脸疑惑。
但很快,她就发现他们来到了她的家里。
那个肮脏晦气不曾有一日快活的家。
只不过,那是她父亲的家。
“怎么就不能争气点,听话点,我送你去学堂是为了什么?是让你去玩的吗?”
“那么多皇亲贵胄公子小姐,你就不能帮帮你爹,和他们成为至交好友就不指望了,你好歹别给我惹事啊。”
“你知不知那个是咱们知府的大小姐,她是什么身份,你是什么身份。”
“做事之前,能不能过过脑子。”
小小女童满眼泪包,却坚持不肯哭出声来。
她只是倔强的瞪着自己的父亲。
这是她的父亲。
她一直想要渴望亲近的父亲,只有训斥责骂她的时候才会出现。
她不能哭,不管发生任何事,都不能哭。
"怡儿,爹爹这么做也是无奈啊。你看你娘亲,你不争气点,她出门交际也没底气啊。”
“爹爹也要靠着官老爷吃饭啊。”
那女童前一秒还是自己幼年的模样。
沈怡不记得自己幼时是什么样子了,不过从后来父亲打骂她时,嘴里喊着的“孽女”“犟种”大概可以窥见,自己从小便是这样子的不服输。
第一次被骂被打是因为什么呢?
哦,她想起来了,大概是因为学堂下课休息时分,他们嘲笑自己的母亲是个懦弱的木头美人,被小妾欺负到头上也不敢说话,唯唯诺诺没有一点正房夫人的样子。
他们还说,生不出儿子,连带着女儿都快成了野种。
不下蛋的母鸡。
所以自己才会冲上去和他们撕作一团。
当然,后面因为自己被打骂还被罚跪祠堂,所以没有第二天顶着一脸伤去上课。
被他们嘲笑。
她的母亲知道缘由后,又是如何做的呢?
她只是幽幽叹了口气,将她揽入怀中,安慰道,"不会的,怡儿不要太担忧,你父亲他只是担忧自己不能为我们提供优渥的生活,他也知道自己做错了,只是他的骄傲不允许他向任何人低头。"
她的父亲总是这般训斥打骂她。
可是她知道,她的母亲,只会说她的父亲是在保护她。
因为他是一位父亲,一个父亲的本分。
只是,这样的父亲,为什么要让她来偿还呢?
她只希望她的母亲可以安稳地过完下半辈子。
这样,便够了。
这样,便够了。
可是,后来也变成了奢望。
那个扎着双丫髻的穿着荷色襦裙的小姑娘,不知道从哪个角落跑了出来。
那个小姑娘穿得破旧不堪,衣裳都有些泛黄了,可是她依然精神抖擞,满目怒火。
小姑娘大步跨上前,指着自己的母亲,厉声质问,"为什么不告诉我?为什么你一直瞒着我?"
"这些年来,他是怎么对待你我的的?每天打骂,让我去洗衣做饭,让我伺候人,你知不知道,这些事,对我们来说是多么痛苦的煎熬?"
"母亲,为什么你要把我的计划说出去?”
“为什么,我说过了,我不会扔下你的,我们赚够了钱,你就和离,我给你养老。”
“母亲,为什么?你就那么爱他吗?胜过爱我?你知不知道,他曾经”
她的母亲只是痛哭流涕地抱着自己,哭的梨花带雨,有什么用呢?
她的父亲根本不会看一眼。
“怡儿,对不起,我不知道。我只是,我只是不想让这个家散了,你父亲是我们的天,是我们的地”
女孩死命睁开母亲的怀抱。
那个扎着双丫髻的穿着荷色襦裙的小姑娘长大了,沈怡在她的眼睛里看到了绝望与愤恨。
那一瞬间,段晴的心仿佛被针尖刺过。
疼痛得几乎麻痹了她。
"怡儿,你恨他吗?"
段晴问,她知道,她一定很恨。
对母亲,也是怨的。
那么爱自己的母亲,在自己受了伤之后,不但没有照顾自己,反倒是埋怨她拆散了这个家。
甚至把所有怨怼都撒在了她的身上。
"恨。"沈怡毫不犹豫的答,"但是,我更恨我自己,为什么会生在这样的家庭,为什么会成为这样一副丑陋的躯体。"
她说着说着,就笑了。
可是她再也流不出泪。
那泪早在一日又一日无望地妥协的苦痛里流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