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罗锡在家里的日子也不好过。
罗锡冒名顶替的事情一暴露,他就被停课在家。因为沈爱兰不仅举报了他和谢薇冒名顶替,还顺带着牵扯出罗厂长滥用职权谋取私利,导致罗厂长自己都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
随着调查的深入,走后门被罗厂长安排进厂里工作的亲戚一一被开除,而罗厂长自己这些年也没少捞钱,一个侵吞国有资产额罪名砸下来,搞不好要面临着牢狱之灾。
这种时候,即便他女儿嫁的是市委秘书的弟弟也不好使。毕竟人家怕受牵连,第一时间就押着弟弟跟罗家女儿离了婚。
罗家大厦将倾,原先需要仰他鼻息生活的亲戚们,一朝翻了身,再不是从前那副唯唯诺诺的样子。
他们记恨罗锡冒名顶替事发,连累他们也被厂里开除,说话阴阳怪气、夹枪带棒。
罗锡被捧着活了二十年,一朝身份转变,根本受不了这种巨大的落差。
双方一言不合,打了起来。不仅家里被砸了个稀巴烂,就是罗锡自己,也双拳难敌四手,被打了个鼻青脸肿。
恰逢罗锡的姐姐被逼离婚,拖着行李箱回了娘家,看到这一地狼藉,也忍不住埋怨弟弟:“罗锡,今时不同往日。因为你,咱们罗家要倒了,以后没人会再惯着你的臭毛病,你能不能收收自己的少爷脾气?”
罗锡不服气:“你觉得是我的错?明明是他们故意来家里挑事,他们摆明了要打我,难道我就站在那里不动让他们打吗?”
罗锡姐姐心累的说:“那你也该忍忍。他们几家十来口人一下子全被开除了,心里难免有怨气,你忍一忍,等他们出了气就好了。”
“你也怨我是不是?”罗锡敏锐的指出来:“家里一出事,宋家就迫不及待的跟咱们撇清关系,你不怨姓宋的背信弃义,你怨我?”
“不怨你难道怨我吗?”罗锡姐姐当然一肚子怨气:“我嫁到宋家五年,给他们生了三个孩子,洗衣做饭,任劳任怨,整个机关大院谁见了不夸我一句好媳妇?如果不是你非要读这个大学,不知死活的冒名顶替别人的名额,家兴怎么会跟我离婚?”
罗锡早已压抑到了极点,姐姐的话成了压倒他的最后一根稻草。
姐弟两个大吵一架,当晚,罗锡就卷了家里的钱,离家出走了。
这事,沈爱兰后来还是听谢薇说的。
谢薇父亲先是被停职,后来直接被开除公职。
被开除之后,他心情不好,每天都在家里喝闷酒。
自从他沉迷于醉酒,整个人就变了。从儒雅风趣的老好人,变成了脾气暴躁的酒晕子。
他时常在家里摔东西,跟妈妈吵架,虽然嘴上不说,但谢薇知道,爸爸怪她。
这个时候,她只能跟罗锡在一起抱团取暖了。可是就连罗锡,也在初夏的某一天,销声匿迹了。
她不敢往罗家去,因为冒名顶替的主意是她出的。
罗锡没考上大学,原本已经要在罗厂长的安排下,进入纺织厂当会计了。是她,为了和罗锡在一起,想出了冒名顶替的主意。
现在她被学校开除了,去年高考那会流过产的事情,又被沈爱兰闹得人尽皆知,除了跟罗锡在一起,她真的不知道自己以后还能怎么办了?
可偏偏就在这个时候,罗锡不见了。
她到处都找不到她的人,后来还是罗锡妈妈和姐姐打上门,她才知道,罗锡卷了家里的钱跑了。甚至,罗锡妈妈还以为罗锡卷了钱是跟自己私奔了。
谢薇挨了一顿打,指天发誓才让罗锡妈妈相信,自己真的不知道罗锡去了哪里。
可经过罗锡妈妈这么一闹,谢薇的名声更差了。
谢薇爸爸又整天在家里闹闹闹,谢薇妈妈一个人的工资不仅要养全家,还得伺候一个酒鬼,一个整天哭哭啼啼的女儿,没几个月,精神就差点崩溃了。
到了八月底,有媒婆来给谢薇说媒,虽然是带着两个拖油瓶的鳏夫,三十多岁年纪也有些大了,但对方说了,不嫌弃谢薇未婚先孕流过产,只要嫁过去能善待前头留下的两个孩子就行。
谢薇死活不愿意。
她才二十岁出头,不愿意嫁给一个三十多岁的老男人,更不愿给两个半大孩子当后妈保姆。
但她的反抗,拗不过妈妈的决定。
男人年龄虽大了些,但人是海绵厂的技术骨干,工资高,有房子。总比那些没个正式工作,还跟一大家子三姑六婆挤在大杂院的赖子强。
九月初,谢薇就穿着一件半新不旧的红褂子,嫁到了海绵厂家属院。
出嫁前,谢薇又来了一趟纺织大学。
此时,新学期已经开学。
学校修建了新大门,正在举行剪彩仪式,十几米的石门高大耸立,两侧篆刻着警示标语,悬挂红绸。
张灯结彩,欣欣向荣。
就连沈爱兰,也一改之前的模样。
谢薇还记得自己被开除前最后一次见她,她穿着一件脏兮兮的棉布裙子,瘦骨嶙峋,活像是一个小乞丐。
后来罗锡失踪的时候,她又去见了她一面,那时候她的状态依旧是肉眼可见的不好。
而现在,她吃胖了一些,面色红润,穿着一身黑色修身的连衣裙,头发烫成卷披散在脑后,挽着程静的胳膊,两人相视一笑,温柔隽永,让她一见就自惭形秽。
大家都在奔向新时代,只有她,被留在了旧时光里。
谢薇没好意思露面就落荒而逃。
而此时的小静,要坐车去人民大学去。
周末放假回家,她跟嫂子方乔一块写作业。
两个人的文具都是一块买的,作业本外面的封皮一模一样,以至于她装错了嫂子的作业本。
好在发现的及时,她得赶紧把作业本给她嫂子送过去,免得耽搁嫂子交作业。
人民大学就在隔壁那条街上,小静的拦了一辆人力三轮车,付了五毛钱车费,让人把自己送到人民大学门口。
填写了访客登记,小静径直往学校西侧走。
她嫂子念得是保密专业,一开始是混合型专业,大二的时候划分成专门的学院,独立出来许多学科。
新学院比其他学院管理都要严格,不允许访客进入,小静来了好几次,都只能在门口等。
学院外围,高大的乔木和低矮的灌木交错种植,郁郁葱葱的绿色将整个学院围的严严实实,有效隔绝所有的窥探。
靠近是不可能的,会被穿着绿军装的警卫拦住。如果有那种不要命的想硬闯,里面的真枪实弹会教他会做人。
这次也一样,小静原本已经自己要等好久,没想到那么巧,正好碰见她哥程柏东。
她哥是特聘教授,一个星期只有两节课,没想到今天这么巧,会在门口碰见他。
程柏东问明她的来意,说:“作业我帮你带进去,你回去吧。”
小静点点头:“好。”
送完作业本,小静从人民大学离开。
她惦记着下午的课,脚步匆匆没留意前方有辆自行车方向失控,正朝她所在的位置撞过来。
等到小静反应过来,已经躲不开了。
她惊恐的瞪大了双眼,就在这时,她的胳膊突然被人从后面拽住,巨大的力道将她往旁边一拉,险险避开了横冲直撞的自行车。
随后,自行车‘咣当’一声,撞在路边的绿化树上。
自行车的车胎被撞扁,车把歪斜,而骑自行车的人被撞了个头破血流。
小静心脏‘噗通噗通’狂跳,她后怕的捂住胸口,哆嗦着嘴唇给人道谢。
英俊的男人穿着一件半旧的咖色毛衣,剃着短寸的头发显得很精神。
“不用…”谢字还未出口,对方突然惊喜的睁大眼睛,问:“程,静?”
听到自己的名字,小静猛的抬起头。
“你是……周学义?周大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