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雪觉得没有人不喜欢听奉承话，方乔到底还年轻，总不可能软硬都不吃。
她打算的很好，但没想到方乔压根不接茬。
“大姐，你结婚十年都当不了家，我这才几年。我也就表面光鲜，实际上过得还不如你呢。”
方乔笑着把话拨了回去，送客道：“大姐，天不早了，你快回去吧，免得赶不上回城里的公交车，我就不留你吃晚饭了。”
目的没达到，方雪不甘心就这么无功而返。
“小妹，我知道你有钱，只是不愿意拿出来。你怨我，所以生气不愿意帮忙。”
方雪红着眼眶道歉：“小妹，当年的事是我做错了，我不该在要下乡的当头反悔，我是当大姐的，却没担起当大姐的责任。可是，小妹，你也得理解我呀，那时候你年纪小，我年纪也不大，突然要下乡去一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我真的怕极了，所以才一时糊涂做了错误的选择。这些年我已经认识到自己的错误了，我不奢求你原谅，只是希望你别因为一时之气毁了小弟的前程。”
“大姐，你不用拿话激我，过去的事都过去了，我早就不在意了，不存在什么生气不愿意帮忙的事。”方乔微笑道：“我只是跟你一样，嫁到别人家，当不了家，身不由己罢了。”
讨要不成，方雪退了一步：“当我借你的行不行……”
“我说过了，我手里没钱。”
“可……”
方雪还想再说什么，方乔扬声打断她：“好了大姐，话说到这儿就可以了，再纠缠就没意思。”
她眼里透着冷意。
方雪见状心里不禁‘咯噔’了一下。
她听懂了方乔话里的潜台词：撕破脸皮就难看了。
方雪脸色难看，她目不转睛的盯着方乔的脸许久，问：“真的一点回转的余地都没有吗？”
方乔没说话。
方雪抿紧了唇瓣，苦笑着点点头，“好，我明白了。”
她转头离开，方乔在后面提醒她：“篮子拿走。”
方雪停下脚步，站在原地深吸了一口气，这才折返回来，将放置在餐桌上的竹篮，连同里面的山楂一块拿走。
*
方路被关押的地方是一排平房，里面分成十几间房子，其中两间是改造思想的教室，剩下的几间全部关着犯错误的人。
方路住在靠左的第三间。条件很差，里面什么都没有。
不光被褥要自己带，就连吃饭也是亲人往里送，少送一顿就得饿着。当然，不想送饭也可以，学习班有食堂，按天交钱交粮票。至于伙食嘛，只能说，比喂猪的强一点。
方路从小娇生惯养，自然吃不下去学习班食堂供应的‘猪食’。
杨凤霞只能一天三趟往学习班里跑着送饭，每次都要掉上几滴眼泪。
这天的午饭，是方雪送的。
她头上裹着灰色头巾，把头和脸裹得密不透风，只留了一双红通通的眼睛露在外面。
“姐，今天怎么是你给我送的饭？咱妈呢？”
方雪一见到方路的面，眼泪就直往外掉，她抬手擦泪，吸了吸鼻子，说：“咱妈不小心摔了一跤，腿疼的不能走路了，所以今天中午这顿我给你送来了，往后几天……委屈你先吃这里的食堂吧。”
隔着铁栅栏，方雪把两个铝饭盒的盖子打开，挨个放在方路的面前，然后把筷子递给他，说：“这是家里仅剩的俩鸡蛋了，给你炒了个青椒，味道可好了，你快吃吧。”
方路没接筷子，伸手拽住了方雪的手腕。
她刻意遮掩的袖口被捋了上去，露出了手背上几道触目惊心的血道道。
方路眼神一变：“姐，你这手，谁弄的？”
“没，不是谁……”方雪眼神闪躲：“是，是我自己不小心。”
“你当我瞎呀？”方路脸色难看：“这明明就是让人给挠的！说！你谁？”
“哎呀，你别问了。”方雪猛地将手腕从方路的手里挣脱出来，垂下眼，躲避他的目光：“就是我自己不小心弄到的。”
方路：“是不是张俊他妈又欺负你了？”
“你别张俊张俊的喊，他是你姐夫。”方雪声音细弱，算是默认他的话。
“我就知道是那个老不死的！”方路捏紧了拳头：“姐你别怕，等我出去了，我非弄她一回狠的不可。”
“小弟，你别……”方雪一脸为难：“她毕竟是我婆婆，我叫她一声妈，她教训我，是我该受的。”
“她都这么欺负你了，你还护着她！”方路突然扬手，将方雪裹在头上的方巾扯下来，怒气冲冲的说道：“你脸上的这些红印子也是她打的吧？”
方雪不知所措的护住头，紧抿着唇瓣没说话。
方路恨铁不成钢的说：“大姐，你也硬气点，那个死老婆子就是看你软弱才使了劲的欺负你。”
“不怪她……”方雪摇摇头，红着眼眶说：“这次是我不好，是，是我偷拿了家里的钱，被她发现了，她这才对我动了手……你知道的，我那个婆婆，一向把钱把得紧。”
“小弟，是姐没用，跟你姐夫结婚十来年，到头来还被当成外人千防万防。但凡我有点本事，能把婆家的钱攥在手里，也不至于让你还待在这里受苦。”
方路沉默半晌，勉强扯了扯嘴角，说：“姐，不怪你，你也尽力了。”
“我原本还想找你二姐借点，只可惜她也有心无力……”方雪流着眼泪。
方路冷笑一声：“你不用替她说好话，什么有心无力，她那个人最冷血了，压根就不会管我的死活。”
“别这么说，她也是在乡下受罪受的。”方雪软着声音说道：“当年不该她下乡的，是我对不起她。我那时候太害怕了，为了不下乡，办了糊涂事，害了我，也害了她。”
“那怎么能怪你，你也是被张俊的甜言蜜语给骗了。他一个寡妇养的，连初中都没毕业，当初压根就配不上你！”方路恨恨的说道：“他就是看准了你不想下乡，所以趁机鼓动你找人结婚，不然你怎么急病乱投医嫁给他！”
“再说了，方乔现在不好得很吗？我那二姐夫转业当了主任，一个月的工资足足有七八十块呢！当年要不是你把下乡的名额让给她，她可嫁不了军官，享不了现在的福。”
方雪垂下的眼睫颤了一下，她下意识的攥紧了手指，心里不知道想到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