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木山和黄平,我一起去厂里找王主任要工资,上楼的时候,看到一个杜再蓉匆匆下楼。我看到杜再蓉,心里忽然涌动出一种怜爱。黄平也看见杜再蓉,他示意木山堵住杜再蓉下楼。我很反感这样做,瞪了一眼木山,木山笑笑便不动了。我又故意拦住黄平,在黄平与杜再蓉之间形成一个隔离,好让杜再蓉从我背后离开。杜再蓉看到这个时机迅速下楼,经过我的旁边时,黄平伸手去抓杜再蓉,被我用手拦截了。黄平故意推了一把我,我没有站稳,倒向一边,我立刻用手抓着楼梯的扶手,才没有摔倒,但还是撞到了杜再蓉。杜再蓉对着黄平吼了一句,“黄平,你耍流氓。”
然后准备跑下楼去。黄平肆无忌惮地用力推搡我,杜再蓉跑着,吓得大声尖叫。木山站在楼梯里得意地哈哈大笑,黄平似乎得到了满足后大声欢呼。我立刻用尽全力把黄平向墙壁靠近,刹那间杜再蓉冲过我的背后,两个人擦肩而过;我感觉到背后一阵酥酥的,麻麻的感觉,满怀歉意惊叫了一声:“杜再蓉,对不起,不好意思。”
杜再蓉跑到楼下,站在太阳下,就像一只飞出笼子的小鸟,然后意外地对我温柔地说:“齐汛,谢谢你。”
我倍感温暖,没有想到杜再蓉有这样的鲜明的个性,而且懂礼貌,这样气质非凡的姑娘更加让人欣赏与尊重。我望着杜再蓉的远去的背影消失在楼梯口,才放心上楼去办公室。木山疾步走进办公室,我和黄平立马也冲进了办公室,走到王主任的办公桌旁边。木山大声说:“王主任,我们几个来要工资。”
黄平也迫不及待地喊:“王主任,我们没钱吃饭了。发工资吧。”
我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嘀咕了一句什么,连我自己都没有听清。“等等,等等就发工资了。”
王主任保持着那副不变的表情说。“可是,”我终于忍无可忍地说,“我们等了一个月了啊。”
“你们也看见了,杜再蓉也来借钱了,会计不在办公室,也没有借到钱。”
王主任站起来,语重心长地说,“马上就发工资了。”
“杜再蓉是辞职,”黄平大吼着说,“人家把工资全结清了。”
王主任立刻镇住了,但很快就缓过来,笑着说:“没有的事情。”
“王主任,”木山近乎哀求的样子说,“王主任,你私人借点钱。”
“是啊,”我也小声说,“你私人借点。”
“我的工资也没有发啊,”王主任很为难的样子说,“我也没有钱啊。”
黄平大声问道:“王主任,到底什么时候发工资啊?”
“再等等,再等等。”
王主任说完,再不说话。三个男孩站立了一会,无趣地走出办公室。三个男孩无精打采地走下楼,来到外面。“真他妈的没劲。”
黄平大声骂道。“去你的,”木山骂道,用脚尖对着地上的一颗石头,气愤地一脚踢起来石头,石头被踢飞了,木山没好气地问,“要不,我们重新找个厂?”
“不行啊,一没有文凭,二没有技术,”黄平摇摇头说,“我都找了好几个厂了。”
“这个时候,”木山一个劲摆头说,“现在才知道读书重要。”
我顿感无趣,木山不想来沙市上班的想法是对的,但自己为了能来上班,居然打死科委的狗,硬是拉着木山来沙市,这样做未免太自私了。想起这些感觉对不起木山,应该说是拖累了木山。想到这里,不由得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木山带着我和黄平,来到一家五金厂,里面的噪音太大,不敢靠近。“我去问问。”
木山说着,走进了里面,一会就出来了。我们继续向前走,来到一家铸造厂,木山问问门房的老头,“这里招人吗?”
老头看都不看我们,吼了一句:“不招!”
木山退了一步,吼道:“不招就不招,吼什么?”
黄平呵呵一笑,“回宿舍歇会吧。”
三个人一路无话,默默地回到宿舍。我站着二楼的走廊上,看到再蓉洗衣服,她一边洗衣服,一边因为什么淡淡的笑着,很美很美的样子。我忽然想和杜再蓉搭讪,一时想不起说点什么。杜再蓉依然在做自己的事情,好像周围的一切都和她没有任何的关系,她完全置身于一个自己的无限美好的世界里。我走到楼下,看见杜再蓉还在原地洗衣服,莫名的心绪走近杜再蓉,迟疑地再次从杜再蓉旁边走着,想鼓起勇气想和杜再蓉说上几句话,或是坐在一起闲聊几句,但还是没有开口,悄无声息地走开了。杜再蓉就像是天上的仙女,高不可攀。我即将走出院子的时候,后面传来杜再蓉的声音:“你等等。”
我吓了一跳,立刻站住,猛地回头,无比激动地看着杜再蓉。“把你的钢笔借我写封信。”
杜再蓉毋庸置疑地说。我愣了一下,从上衣口袋取下钢笔,递给杜再蓉,连声说:“好的,好的。”
就是这样的一种看似简单的交流,内心也是十分紧张而快乐。一个人走出院子,然后穿过马路,往马路对面的树林走去。树林里平时很少有人经过,加上有几处坟地,使得里面更为荒凉、可怕。我走了一段,越来越感觉得寂静可怕,就想立刻返回,真没有胆量吗?我想,咬咬牙,鼓起勇气继续往前走,心跳越来越厉害,但还是坚持一直走,林子里依然看不到一个人。终于走出林子,林子的出口就是一个派出所,走到马路上就能看见去厂里的路了。去厂里干什么呢,厂里一个人都没有。我想,只好重新走进林子,当我再次从林子里走出的时候,才发现不是那么的害怕,倒是很清净,让人进入一个十分冷静的境界:回想自己在沙市的所作所为,不由得感到无聊。信步走出林子,沿着另一条路继续走,不知不觉来到一个公园门口,这里人流如织,各种各样的商贩叫卖,好不热闹。终于在公园门口看到几个大字“文湖公园”。本想花五毛钱买票进去看看,想想一个人走进去有什么意思呢,还不如不花钱围绕文湖公园走。我想起了熊礼英,她的公路车还在我这里,应该早点还给她啊,就是不知道她说的三板桥在哪里,即使识得三板桥在哪,也不知道她的家在哪里,要不先找到三板桥,然后去问吧,我想,感觉这样做太冒失,成功的概率极小,于是便放弃了。围绕着文湖公园的墙走了一圈,深感无聊、孤寂、无奈,又觉腹中饥渴,心情越来越坏了,只好回到7号寝室。回到7号寝室,一个人都没有,我想,木山肯定都去6号寝室。我迫切走进6号寝室里,木山和刘大娇坐在一起,用一根红毛线做游戏,黄平和燕子在一起玩。梦进城也坐在里面抽烟,魏华松也在抽烟和付敏背靠背,付敏在看书。郑青梅对着镜子在化妆,看来今天又要出去玩。我不声不响地走出来,趴在走道的护栏上看小院里的一切,院子里有几个姑娘洗衣服,小声说笑。我忽然想起什么来,快步走进7号寝室,从床上拿起那本《知音》,飞快地跑下楼去,终于想起了一个去见杜再蓉的理由,下楼去还书。杜再蓉坐在寝室里的小凳子上,手趴在皮箱上面写着什么,里面有几个姑娘在吃瓜子,说笑。我看见还有一个姑娘和杜再蓉烫得一样的发型,只是梳理的发型不一样。杜再蓉看见我走进来,以为是来拿钢笔的,就说:“我还在写信呢。”
我把杂志递过去,说:“我是来还你的书。”
“杂志,不用还了。”
杜再蓉头也没有回,继续写信。我本想在3号寝室待一会,但没有任何理由,不得不走出去。我走到院子里,看见院子里的粗壮的树干,看见看门的王老头打扫着院子,立刻冲王老头问:“王师傅,你知道院子里的树,是什么树吗?”
“不知道。”
王老头生粗气地说,没有抬头继续打扫。我无聊地四下里看看,也没有别人在院子里,无意之中看见黄平突然冲出6号寝室,直冲7号寝室。这时,梦进城尾随着出来,一头冲进了7号寝室。发生了什么,我预感到发生什么,快步冲上二楼,迅速走进7号寝室。梦进城来俯到黄平的床边劝慰说:“算了,哥们,消消气,小姑娘不懂什么。”
“不要提她了。”
黄平大叫道。“消消气,小姑娘不懂事。”
木山这时也走进7号寝室,也在一旁安慰着说。“都不许提她。”
黄平叫喊的声音更大了。魏华松面无表情地回到宿舍,木山冲我勉强笑着,看了我一眼,没有出声。我感觉到气氛不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十分好奇,但不好问什么,只好等待事情往下发展。黄平用拳头使劲捶床铺,捶得床铺“腾腾”地响,伴随着大喊大叫,一副伤心欲绝的样子,大声嚷道:“我要喝酒,我要喝酒。”
我再也无法忍受,走到梦进城的旁边,忍不住大声问:“怎么啦?”
梦进城摆摆手,脸上挂着一丝勉强的笑意,示意我不要再问。魏华松看到黄平的样子,很明显是尽力在压住火气,有点轻视黄平的语气,说:“男子汉大丈夫,这样做至于吗?起来。”
黄平像是没有听见魏华松的话,叫嚷声更大了,喊道:“梦进城,你要够哥们的,就去买酒来给我喝。”
梦进城感觉到很为难,他深知黄平不能喝酒,于是就没有动,又是一个劲劝慰黄平,但黄平根本听不进去,还是那样捶着床铺,大喊大叫,那阵势越来越肆无忌惮,让人心焦心烦。木山终于忍不住大声说:“梦进城,你就去打酒吧。”
言外之意就是说“你就成全他吧。”
“也许,”我像似自言自语的样子说,“这个时候,只有酒能解愁了。”
“借酒消愁愁更愁。”
梦进城笑着无奈的样子说。我狠狠地瞪了梦进城一眼,喝问道:“你说怎么办,就这样要死觅活的,成什么体统?”
魏华松看了一眼我,小声说:“他平时一点白酒都不能喝的。”
“我们都知道啊。”
我说,“他现在就是想醉,何不成全他。再说,不喝酒能解决问题吗?就这样一直耗下去,耗到什么时候?”
“我要喝酒,我要喝酒。”
黄平依然痛苦万分的叫嚷,寝室里充斥着紧张而绝望的喊叫,就像一个将死的人发出最后的要求一样:“给我酒啊,我要喝白酒啊。”
梦进城在万般无奈的情况下,拿了个空瓶急匆匆走出寝室,一会就进来了,手拿着装满了水的瓶子。魏华松见了,假装拦着梦梦进城,不让梦进城靠近黄平。梦进城和魏华松演得很假,稍微一看就明白是怎么回事,弄得围观的人一阵阵好笑。梦进城还是来到黄平面前。黄平一脚踢中梦进城手里的瓶子,瓶子掉落到地面,碎了,水洒了一地。寝室里的人都哭笑不得,外面来看热闹的同事们也都哈哈大笑起来。黄平为了压住笑声,扯着脖子肆无忌惮地大喊,“我要喝酒,我要喝酒。”
魏华松烦躁起来,带着命令似的口吻对梦进城说:“去买酒,快去。”
梦进城固执的样子解释说:“他真的不能喝白酒,一喝就醉。”
木山愤怒的样子推着梦进城往前走,叫道:“他想痛快,那就给他痛快。”
梦进城这才走出寝室后,依然不想去买酒,在走廊里转悠;但黄平依然躺在床铺上高喊,搞得院子里的人都不得安宁。梦进城想来想去还是想不出好的办法,只得无奈地摇头下楼去买酒了。黄平还是不停捶打床铺,叫嚷着痛哭流涕。我想,这个时候,唯有酒能解决他的所有痛苦。7号寝室门外,窗户外面挤满了人,大家都想看看发生什么事情,你一言我一语议论着。梦进城买了一瓶白酒走进寝室。黄平看见了,立刻大吼:“打开。”
梦进城只好打开瓶盖,黄平从床上跳下来,一把抢过酒,双手紧紧地握在手上,重新躺到床上。梦进城去夺,死活都没有夺过来。梦进城把烟盒递给黄平,喊道:“阿斯玛。”
黄平一巴掌拍落了烟,要是平时,黄平一定会抽一支烟,再往耳朵上夹一支烟。梦进城弯腰去捡烟,然后抽出一支递给木山,两个人对视着忍住笑,用打火机点烟。黄平悲痛欲绝的样子,紧紧地握着酒瓶,就像是握着一个宝贝,又像是握着最后的一根救命稻草,认为只有酒让自己获得尊严,但他还是迟迟地没有喝酒,两眼死死地盯着天花板,很明显他在思索着什么。悄悄的,几次侧过头看着寝室里和寝室外的人,又琢磨着什么,但这样的思考很短,几乎让人看不出来。寝室里的人和寝室外的人都不约而同地盯着黄平,准确地说盯着黄平手里紧紧握着的酒瓶。这样的氛围逼迫着黄平,随时都可能喝酒了,已经到了无法挽回和控制的境界。大家都屏住呼吸,一声不吭,全神贯注等待黄平即将发生的举动。黄平像是感受到了强大的胁迫,或者说无路可退的境地,手慢慢地开始抖索不停,但酒还是迟疑着没有喝下去。难道黄平只是拿着酒在威胁谁?人群里有人在议论,猜测。寝室里外的人越聚愈多,形成了一种逼迫式的压力,这样的一种压力慢慢地逼迫着黄平,黄平逐渐在后退,渐渐地,他退到无路可退的境地。黄平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周围的人也随之紧张起来。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寝室内外的同事都在盼望一个结果。随着时间的过去,人群之中不少人在小声嘀咕,埋怨。就在同事们对黄平快要绝望的时刻:黄平猛地将瓶口对着嘴巴,大口大口地吞咽着白酒,就像是一个很干渴的人喝水一样,喉咙里发出咕咕的响声,来不及喝下去的酒从嘴边溢出来,眼看一瓶酒就喝完了。所有的人都惊呆了。魏华松的手急忙从嘴巴上拔掉烟,快速扔到地上,跑过去抢夺黄平手里的酒瓶。黄平的双手很紧,魏华松没有办法拿下来。梦进城也赶紧跑过去夺酒瓶,但还是抢不过来。所有的人都看着黄平嘴巴上酒瓶里的酒冒着气泡迅速地减少,瓶里的酒一个劲地往下降,一半的酒流进黄平的嘴里,一半的酒来不及吞咽就从嘴边流淌出来。木山一个箭步冲上去,三个人一起强行把酒瓶夺了下来,看看酒瓶,已经没有多少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