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忍不住笑了,问:“他就不能说半斤面条?”
“沙市人,哪个吃半斤面条呢?”
木山还是用沙腔笑着说,“他只听过沙市人说‘二两面条’,哈哈。”
“所以,我不说沙腔。”
我说,“省得闹出笑话。”
“你不说沙市话,别人‘杀黑撒’。”
木山还是用沙腔说。“桂香是不是说的沙腔?”
我有点不好意思地问。“她的一口沙腔咧。”
木山说。我吃了一惊,有点害怕见到桂香了。“桂香,还说要请你吃饭呢。”
木山笑着说。“什么时候说的?”
我赶紧问。“就是那天碰到桂香。她告诉我的。”
木山说。“我还跟桂香说,你会跳霹雳舞呢。”
木山一本正经地说。我吃了一惊,赶紧问:“她怎么说?”
“她说要看你跳霹雳舞。”
木山说。我不觉得脸红了。想起自己经常赤脚去村后的树林里跳霹雳舞,脚皮都磨出血来了,就敷一把泥土止血。然而,我的霹雳舞跳得一般,我想了想说:“买辆公路车,然后骑着公路车去见桂香。”
“买公路车,不吃不喝,要攒半年的工资呢。”
木山说,那样的语气认为我不可能办到这件事。“事在人为啊。”
我固执的说。心想,为了风光的去见桂香,付出什么都愿意。木山看着我,不知怎么笑起来了,说:“你们是两小无猜,青梅竹马。”
我摇摇头,说不出是什么。只是这么多年过去了,虽然一直也没有见过面,但奇怪的是都记着彼此。我想,等我混得好点再去见桂香吧。想到这里,我内心里暖暖的,内心里洋溢着无限的快乐。我故意问木山,“你读小学的时候,有没有喜欢的女同学。“木山咧开嘴笑着说:“邹红艳。”
我这才想起木山在四年级的时候留了一级,就在木山继续读四年级的时候,和邹红艳好上了。“是啊。”
木山说,“那时候上晚自习,我们班上好几个男生天天送邹红艳回家。”
我猛然想起那一段路上经常有人用粉笔写着:邹红艳和木山结婚。于是问木山:“公路上写的字,是谁写的?”
木山笑了一阵,没有说话。我又问:“你们现在关系怎么样?”
木山摇了摇头说,“她家要招女婿。”
“那好啊。”
我笑着说,“你们五兄弟,她那边五姊妹,你过去正好啊。”
“我不想做上门女婿。”
木山说,“做上门女婿受气。”
我叹了一口气说:“我认为是一样。”
“你有点志气,好不好?”
木山很生气的样子说,“再穷,再怎么样,都不要做上门女婿。”
“做上门女婿,有什么不好呢?”
我问,真不理解做上门女婿有什么不好。村里有个去做上门女婿的,是个杀猪佬,逢年过节杀猪,村里人都很尊重他啊,没有觉得不好啊。“第一改名换姓,不能接受;第二生的孩子还要跟女方姓;第三死了也埋在他乡,不能进祖坟。”
木山咬牙切齿地说。这三点确实有点过分。我想,再怎么也不要做上门女婿。汽车飞驰,离沙市越来越近,也离沙市越来越近。我想,要是在沙市见到桂香,那该是多么幸福的事情啊。木山突然兴奋起来,用手指着窗外,大喊:“看,沙市日化。”
我顺着木山手指的方向,看见一栋高楼上竖立着“活力28”字样的牌子。厂门口有很高大的门房,很宽的铁栅栏,铁栅栏上也焊接着“活力28”字样,十分美观大气。穿着工作服的工人进进出出,让人羡慕不已,好一派繁荣的景象。“这就是电视上放的‘活力28,沙市日化’?”
我无比激动,兴奋地问木山。“对啊。”
木山也兴奋地大声说。“你就是想来这里上班?”
我故意问。木山有点不好意思地笑,小声说:“谁不想呢,可是当临时工都进不去。”
“不要想那些遥不可及的,”我像自言自语地说,“做手边清楚的事。”
“你的梦想是买公路车去见桂香。”
木山笑着说,“我的梦想就是来这里上班。”
我点点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梦想,每个人都是在为了自己的梦想而努力争取。汽车穿过繁华的街道,进入沙市站停下了。乘客蜂拥下车,木山提着他的编织袋站起来,跟着乘客下车。我看着自己的蛇皮袋,与这个城市格格不入,感觉很丢人。我尽量放低蛇皮袋拖着走。我们走出车站,走上繁华的街道上,恨不得立刻扔掉手里拖着的蛇皮袋。但想到这里面有被子,衣物,书本等等,只好继续拖着蛇皮袋,跟在木山的后面走着。感觉自己渺小而自卑,像个乞丐。木山看着我的样子,却笑起来,然后四下里寻找着什么。不一会,一辆三轮车朝我们这里行驶而来。木山举手在空中摆动,笑着对我说:“我们坐三轮车去厂里。”
我会心一笑:这样的就不用拖着蛇皮袋走路了。三轮车飞速地行驶到我们跟前,猛地刹住了。木山依然憋着强调问:“到关沮口,几角钱?”
“三角钱。”
三轮车车夫热情地说。三角钱,这么便宜。我想。“两角。”
木山说,“行,就走。”
三轮车车夫摇摇头,有点无奈的样子说:“好吧,两角。”
我摇摇头,坐三轮车说要两角钱,这么便宜?想到这里不免感觉好笑。三轮车车夫帮我提起蛇皮袋和编织袋放入三轮车厢里。我和木山坐到三轮车车厢里,感觉到一些自信。三轮车夫跨上去,站立着运用全身的力量踩踏三轮车踏板,三轮车渐渐地加速,像一条船一样慢慢加速前行,越来越快。木山眼睛到处看,寻找着漂亮的姑娘。我看着木山的样子,忽然也笑起来,不由得又想起一句歌词:外面的世界很精彩。没有过多久,三轮车夫喊了一声“到了。”
木山提着蛇皮袋下车,大大方方的递给三轮车夫两块钱。等三轮车夫离开,我不解地问:“不是说好了两角钱的呢?怎么要两块?”
木山大笑起来,伸出食指,郑重其事地说:“在沙市一角钱,就是一块钱。”
我笑着说:“说一角钱,缺一块钱,这也太复杂了吧。”
木山笑了起来,说:“所以,你讲价要注意点,以免被人‘宰羊子’。”
“什么叫宰羊子?”
我问。木山摇了摇头,笑着说:“就是骗你。”
我想,一定注意这个一角钱可能就是一块钱;一块钱可能就是十块钱。木山提着编织袋走在前面,我背着一个蛇皮袋走在后面。两个人一边走着,一边急切地仔细寻找厂子。找了大半天,来来回回走了好几遍,就是没有看到用品厂。“见鬼了,明明就在这里的,怎么找不见呢?”
木山猛地站住,喘着粗气吼道,手也松开,提在手里的编织袋啪的一声响落在地上,地上腾起一股灰尘。我也是累得走不动了,站住脚,双手托着肩上的蛇皮袋慢慢地放到地上,顿时感觉浑身轻松无比,恨不得坐到地上休息。我有些后怕,要是找不到厂子,那就只有回去了。想到这里,无比绝望。木山用袖子擦着额头的汗水,身体向后退了两步,他想靠墙休息一下。他靠到墙上,背后“咣当”一声响。“什么响声?”
我头都没有抬,感觉有点奇怪地问。木山心情不好懒得回答。我看了木山一眼,木山靠着墙壁,深深地吸了一口之后,用混杂的腔调吼道:“遇见鬼了,怎么找不着呢?”
“刚才是什么声响?”
我再次问木山。木山依然懒得回答。我走到木山背后,用手敲敲,感觉是木板发出的声响。再仔细看时发现就是一块木板。木板上面的白色油漆已经褪色。我一把拉开木山,看见木板上面用覆盖着一层细沙,退后两步分辨,上面像是字迹。再仔细辨别细沙,却是几个宋体字。我不由得惊叫起来,“这不是吗?”
原来,这层不易察觉的细沙形成的宋体字:沙市XX用品厂。木山这才转身看木板好一阵,赶紧从口袋里摸出牛皮纸信封,看看信封上面的字体对照木板上的字,一模一样,不同的是信封上是横着写的,而木板上是竖着写的。木山摇晃着脑袋,认为不可思议,苦笑道:“还真是。”
“多亏你打响了厂牌。”
我笑着说,“要不然,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找到。”
“真没见过这样的厂牌,”木山冷笑道,转身伸长脖子从生锈的铁栅门往里看,忽然间变得有气无力地说,“还是回去吧。”
我吃惊地问:“又怎么啦?”
“人都没有。”
木山心灰意冷地说。是啊,这样的厂门与活力28厂门没有可比性,那差距一个在天上,一个在地下。我的心也是一冷,不知怎么办才好。“我就猜想是这样的厂。”
木山摇着头说。我心里也十分后悔,但后悔又有什么用呢,只好说:“试试吧。”
“这还用试?”
木山反问,提起地上编织袋,就要往前走。“你回哪里?”
我问。“回家里啊。”
木山吼道。“我不走了。”
我说着,感觉到浑身颤抖着。其实,我内心里很害怕一个人留在沙市。木山看了我一眼,犹豫不定。“你二叔还会给你找厂吗?”
木山摇了摇头,放下来编织袋。我的脸贴着生锈的铁栅门往里面看:厂区中间是一块宽阔的平地,上面铺着煤渣,有点地方还是长出了草。北面是大车间,车间的大门敞开着,里面好像有人。车间的东边是个锅炉房,屋顶上矗立一个大烟囱。锅炉房的南边是一栋二层小楼,一楼食堂;墙体外面修建的楼梯到二楼的几间办公室。平地的西边一个大仓库,门口停着一辆小轿车和一辆双排座汽车。“还有小汽车呢?”
我惊讶地喊道。“我早看到了,”木山不声不响地说,“蓝鸟。”
“‘蓝鸟’?”
我转头看木山,不解地问。“‘蓝鸟’小汽车。”
木山用手指着小轿车抬高声音喊。我哦了一声,顿时感觉到小轿车极为高级,再次欣喜的注视着小轿车,心想,要是能走近摸一摸,那该多好啊。木山情绪起伏不定,在铁栅门跟前走来走去。我一动不动地看着院子里的什么,希望能看到一个人,打听一下。但院子里一个人都没有,我只有傻傻地站着,任由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