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凌城定定地看着执着的顾竹青,撇了撇嘴:“她不愿见你。”
其实是十四无颜面见顾竹青。
身为暗卫失职就该去死。
更何况一而再再而三的失职,十四恨不得挥刀自刎。
但最终关头被顾凌城的人带了回来,她忘了,她的命只有主子能做主。
主子不让她死,那她死都是罪。
于是半死不活的被拖回来,请了大夫治疗,可状态不太好,一直求顾凌城毒酒一杯,白绫一根。
顾凌城不理会十四,因为前朝宝藏,和陈圆儿而牵扯出的西金细作忙得正脚不沾地,没空理会无病呻吟的下属。
顾竹青有些恍然,不过片刻后看向顾凌城:“她愿不愿意是她的事,但见不见是我的事,若顾大人命令她见我,也不是什么难事吧?”
顾凌城无奈:“既如此,你莫后悔。”
顾竹青冲着顾凌城微微颔首致谢。
“多谢顾大人!”
话落,顾六冲着顾竹青伸出手:“朱娘子请。”
顾竹青看了一眼朱瑾之,朱瑾之微笑点头,她便跟着顾六离去。
杨朝华站在大堂里瞧着顾凌城和朱瑾之相互对视,她无心在此待着,有一肚子的牢骚想发出去,便追顾竹青去了。
驿馆最偏的房间里,十四躺在床上目光空洞的看着床顶,她很少如此虚弱无力,巴掌大惨白发灰,没有一丝血色。
“吱呀”一声。
屋门被人推开,十四还以为是来给她换药送饭的人,她喑哑着嗓子开口:“求主子赐死!”
顾竹青嗅着满屋浓烈的中药味,一双秀眉紧紧蹙起,朝着床边走去。
十四了无生气的躺在床上,丝毫没注意到来人是顾竹青。
“天呐!”
顾竹青看着十四没有了双腿,惊讶的捂住嘴巴。
十四的双腿从膝盖处被砍断,森白的骨头刺破了皮肉,白色的纱布上沁着血混合着黄脓。
这得遭受多大的罪啊!
而且再不好好护理伤口医治,可能会破伤风死掉。
十四一扭头瞧见顾竹青的那一刹那,用力的扯着被子试图遮掩下半身,可她也是想遮掩越提不起力气,急的都快挤出泪来。
顾竹青赤红着双眸,抓住十四冰凉的小手。
“我都看见了。”
十四一默,紧抓着被子都泛白的手指颤动着松开,她试图用力抽回手,一边公事公办道:“十四护主不力,如今已经是个废人,这屋中药味浓郁莫要熏到娘子,娘子还是快快请回!”
顾竹青已经满脸泪水,哆嗦了两下嘴唇,极力忍着难过,根本不给十四挣脱的机会,用力揪住她想缩回去的手,探上脉搏,质问道:“这是韩冰那帮人干的吗?为什么不第一时间来找我,你保护我这么久难道不知我精通医理,或许能保住你的腿……”
临时主仆一场,相处这么久,顾竹青早已经把十四当成朋友。
小姑娘从小到大就在冰冷无情的训练中成为杀人机器,不苟言笑总是绷着小脸,可生龙活虎自带着傲气的小姑娘在如此娇嫩的年华被人砍断双腿,多残忍啊!
顾竹青浓烈的情绪感染着十四,从受伤到现在,十四几乎都冷冰冰的绷着情绪,这一刻各种辛酸苦楚犹如洪水倾泻而出,她眼眶一热,偏过头去。
根本就不敢去看顾竹青那双担忧又心疼的眼神。
可心底满满的都是感动。
即便是养她长大的顾大人,见她受伤也只是不冷不热的让她好好养病,未曾有过其他情绪波折。
顾竹青却为她受伤而哭,为她牵动情绪。
从小师傅就告诉她,无情无欲才是一个合格的暗卫,一个合格的杀手。
即便对主子,也只能生出忠心,不得有其他的情绪。
跟了顾竹青一场后,十四才体会到人情味,虽然不多,却让十四感受到自己是个人,不是无情的杀人机器。
顾竹青颤抖着双手,看着十四的腿,立即朝着身旁的人吩咐:“立即去给我备火盆,热水,剪刀以及纱布和上等的金疮药。”
她无法想象,一身傲骨的十四没了双腿以后要怎么活。
顾凌城又是如何对待失去双腿的暗卫?
十四摇了摇头,眸中透着祈求:“娘子,我已然是个废人,就不劳娘子再费心,是十四无用,护不住小少爷们的安危,十四不配再跟在你身边保护你。”
顾竹青突然失控的冲着她怒吼:“不好好处理伤口,你会死的知不知道?”
十四怔然,旋即无畏道:“我这般和死了又有什么区别?”
“闭嘴!”
顾竹青说完不再理睬十四,很快下人端上来她需要的东西,她努力敛了敛心神,然后从腰间拿出银针封住十四的血脉后,开始拿着剪刀剪开和皮肉几乎粘连在一起的纱布。
膝盖骨都已经变形,森白的骨头碎裂,血肉中还有碎裂的骨头,顾竹青帮着她处理时还是没忍住哆嗦了两下嘴唇,极力忍着帮十四的伤口清创,包扎,又从怀中掏出药瓶倒出几粒药递给十四。
“服下它。”
十四疼得脸色煞白,额头上滚落下豆大的汗珠,不一会汗湿了头发和衣衫。
她强撑着接过药丸吞咽下去,顾竹青将最后一层纱布包好以后,看着十四叮嘱:“这几天不要见风,伤口不要沾水,如有高热,立即让人帮你用白酒擦拭全身,或是温热的毛巾不停的擦拭额头咯吱窝和股沟的位置散热。”
“好。”十四瘪着小嘴,不敢不应。
顾竹青定神看了她一会,最终什么话都没说转身离去。
不知为何,十四的心跟针扎似的刺痛了一下。
朱娘子也嫌弃她是个废人了吧……
顾竹青走出房间,一路直奔前院。
刚到二门处,她忍不住的忽然捂着脸靠着墙蹲下身子。
十四为了保护大宝他们受伤,没了双腿,即便十四是顾凌城派来保护她的暗卫,那也是一条鲜活的生命呀!
这份恩情,她无以为报。
可怜那一身傲骨,苦练多年拥有一身本领的十四,就这般成了废人。
杨朝华带着侍女方才走过来,瞧着顾竹青这般模样,想到自己心中的苦楚,跟着顾竹青一起蹲在那叹息一声。
“你肯定是为了十四受伤难受吧?不过她受伤还能好,不像是我,连凌城哥哥什么时候生出异心都不知道,更不知道那个贱女人是谁!”
顾竹青缓过神来,看着杨朝华满脸惆怅,有些哽咽:“十四没了双腿,她……废了!”
杨朝华只是惊讶一瞬,便又恢复惆怅的样子,似乎根本没将十四废掉的事情放在心上。
“对于他们而言,没死就是命大,倒是可惜十四的好身手了!”
可惜?
顾竹青瞧着杨朝华根本不能与十四共情的冷血模样,怪杨朝华吗?并不怪。
怪这个尊卑有别的封建落后时代,才会造就一批又一批被公序良俗和尊卑有别的冷血机器。
但顾竹青不是,她是从二十一世纪来的有血有肉的新人类,哪怕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小姑娘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受这么重的伤,心底也会唏嘘不已。
杨朝华双手撑着下巴,满脸不解:“朱娘子,你说本郡主哪里不好了?为什么凌城哥哥会有异心,你知道吗?他还藏着那女子的耳坠,寻常人家谁家女子会把耳坠给男人私藏,定是上不台面的贱胚子,别让本郡主查到,否则本郡主要她生不如死!
最后一句话时,杨朝华的眸中闪过一道强烈的杀意。
顾竹青第一次体会到鸡同鸭讲的滋味。
她实在听不进去杨朝华那些情情爱爱的事情,想到十四残废后的下场,她腾地一下站起身,看向杨朝华:“郡主,民妇还有要事,恕不能陪着郡主开解心思。”
丢下一句话,便急急忙忙的朝着驿馆大堂跑去。
杨朝华瞧着顾竹青匆忙的背影,翻了个白眼。
乡下人到底是乡下人,没教养没礼数,如今还为了个奴婢情绪上头,哎,那耳坠的主人到底是谁呢?
杨朝华心情烦闷的站起身,绞着手中的帕子,冲着不远处的侍女招呼:“春华,秋实,你们俩过来一下!”
自觉退在一旁的两个侍女走到杨朝华身边。
“郡主,您有何吩咐?”春华恭敬的问。
杨朝华不耐烦的问道:“叫你去查的事情怎么样了?”
“回郡主,这几日并未发现顾大人见过陌生女子。”
“不陌生的呢?”
春华想了一下,除了去朱宅,并未有其他可疑的人,她摇了摇头:“郡主,许是那东西是顾大人捡来的呢?要不您问一下顾大人?”
杨朝华抬眼瞪去:“问了凌城哥哥惹他生气怎么办?不行,他从不捡这些东西,能放在书案抽屉中用木匣子保存起来,肯定是小心珍藏之物,你再去好好查,本郡主就不信查不到了!”
只要凌城哥哥和那女子有手尾,就一定能查出来。
驿馆大堂。
朱瑾之询问了一下陈圆儿的事情,事关西金细作,不得不问。
而且陈圆儿和李氏长相一模一样,连胎记都在同一处,问清楚一些也能让人心里有数。
顾凌城倒还真的顺着陈圆儿查出一些陈年旧事。
“陈圆儿所说的爹娘住处,我们派人去查,发现那接生婆子二十年前去过一趟泗水镇,给一户姓李的人家接生孩子,据说生了一天一夜,李家产下一个女胎,还给了接生婆子十两银子的红封,还让接生婆子连夜离开泗水镇,婆子回到青阳县后立即搬了住处,不多时便有了一个女儿。”
朱瑾之闻言,满脸好奇。
“那李家家主是叫李存文?”
顾凌城点头:“是。”
“所以,陈圆儿实则是李存文之女,和我过世的夫人李玉珠乃双胎姐妹?”
“正是,朱解元难道没察觉其中的诡异之处?”
朱瑾之细细思索着顾凌城的话,忽然瞳孔倏地放大,看向顾凌城。
“李家产双生女,却让接生婆子连夜带走,对外宣称只诞下一女,而那接生婆子回青阳县就搬了住处,这几处都透着诡异,没道理这么做!”
“所以这是李家的问题,你作为他们家女婿,在往常的接触中可有什么寻常之处?”
朱瑾之仔细回想,他总共也没去过几次李家,倒是李宝珠时常说岳母独处时就会打开一个木匣子,看着里面的东西唉声叹气,但是又不许所有人看,连她也不许看。
岳母最疼爱女儿,连女儿都不给触碰的东西,一定十分珍贵。
顾凌城一语中的:“或许那木匣子就打开谜题的关键!”
朱瑾之又说:“对了,陈圆儿听令于钟书儿,水云楼那个头牌,但钟书儿对于陈圆儿的态度,在一年前来了个翻天覆地的变化,还亲自培养她跻身四大花魁之列,虽命令陈圆儿做事,却处处都透着尊重陈圆儿,另外青儿通过另一个花魁的消息得知,陈圆儿的贴身玉佩很重要,她一直寻找玉佩然后查明自己身世,钟书儿对陈圆儿的态度也全是因为那一枚玉佩改变。”
“玉佩何在?”
“青儿手中!”
两个人说着正事,顾竹青急冲冲的跑进大堂,有些气短,看着顾凌城十分诚恳:“顾大人,可否将十四的身契卖给我?”
顾凌城看着顾竹青红通通的双眼,心中微微刺痛。
“她已经是一个废人,朱娘子买她作甚?”
“十四因为保护我的孩子们而残废,虽说是她自身职责,但我于心不忍,想买下她的身契将她认作义妹养在府上,还望顾大人成全!”顾竹青一字一句,无比坚定。
朱瑾之倒不知道,十四那丫头成残废了么?
青儿定是伤心坏了。
顾凌城象征性地纠结片刻,道:“既朱娘子如此有情有义,本官便成全于你,日后若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地方,尽管来找本官。”
顾竹青感激不尽。
“谢顾大人成全!”
朱瑾之走上前扶住顾竹青有些轻颤的身子,试图让她有个依靠。
顾竹青刚高强度的给十四处理完伤口,这会子有了宽广的依靠,整个人疲惫极了,喑哑着嗓子跟朱瑾之呢喃:“都怪我,早点过来看望十四或许还能让她少受点罪!”
“对不起,是为夫也没考虑周全,十四姑娘为了保护咱们的孩子变成这般,咱们日后好好荣养着她,不让她再受罪就是。”
顾竹青低垂着头,鼻音浓厚的答应一声。
顾凌城瞧着这一幕,心中徒然涌出一股异样的情绪,酸涩难耐。
他轻咳一声:“朱娘子,听闻你有事关陈圆儿身世的玉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