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14
一周后。
飞机缓慢降落在乌鲁木齐地窝堡机场,蒋纹睁开双眼。
入眼是刺目的阳光,窗外一片湛蓝。
蒋纹缓了缓睡得发酸的脖颈,在空姐温柔的注视下走下飞机。
迎接她的,是扑面而来的热浪。
七月份的新疆,连空气都是滚烫的,又干又躁,势要榨干皮肤里最后一点水分。
她等到行李箱,单手把它从传输带上拎下来,出口就在行李传输带旁边,前来接机的人黑压压的堵在那儿,一行身穿“特警”制服的人,装备完全,分别站立于出口两侧。
高大威猛,脸上神情肃静。
这是一道疆内独有的,内地机场没有的风景线。
蒋纹拖着行李箱,她一米七一的个头,在这里完全排不上号,来往的人普遍高大,女人高,男人更高,操着地地道道的新疆口音,除了个别地方词语,她发现自己大部分都听得懂。
她独身出去,迅速有人围上来,黑车司机,旅游团,还有宾馆拉客人的,她摆手拒绝,走过两步,又回头向疑似“野导”的人要了张宣传单。
一出去便有卖馕的,新疆独有的美食,金灿灿摆了一整个铺子,从前都是听说,亲眼见倒是头一次。
热闹的不像机场出口。
没有建筑物遮挡,阳光毒辣辣的照下来,这里不同于她在国内去过的任何一个地方,干燥的厉害,尘土也大。
蒋纹拿出手机,亮度调到最高,屏幕上还是反光,看到自个儿的脸。
她用手遮着凑到眼前,眯眼细看,手机信号竟然从4g变成了一个e。
“……”
她想叫车,由于网络不通畅,定位一直失败。
看着屏幕上的加载符号始终转着圈,蒋纹的心莫名平静下来。
她挂上墨镜,站在垃圾桶边抽了根烟,然后把手机塞进口袋,沿路标找到了搭乘出租车的地方。
搭上出租,蒋纹打开手里那张捏的有些发皱的旅游宣传单——
欢迎来到大美新疆。
**
出租车穿过长长的隧道后,终于驶入市区,深褐色的山起起伏伏,环绕在街道两侧。
乌鲁木齐是座山城,地形复杂,道路蜿蜒,沿山而建,倚山而生。
建筑物鳞次栉比,低矮破旧的房屋穿插在光鲜亮丽的高楼大厦之间,形成一种错乱的,新旧交错的城市景观。
城市上空没有霾,太阳金灿灿的,车流量大,但堵的不厉害。
蒋纹到达定好的酒店,拿房卡进屋,叮咚一声,满室通明。
她把带来的行李箱摊在床上,一边装满绘画工具,里面摆放整齐,她检查了一遍,没有破损。
她懒得收拾,行李箱就那么敞着,人去了另一边。
蒋纹从包里掏出烟,抽出一根咬在齿间,她微微侧头,殷红的指甲一滑,一簇火苗扭动着燃烧起来。乌黑的长发从肩头滑落,在半空中勾着诱人的卷。
她抽了一口,走过去打开窗户,陌生的城市尽收眼底。
风很大,风里有沙漠的味道。
这里是西北,温带大陆性气候,降水一年不足200毫米,土地干旱而贫瘠,天气燥热。
她不知道抽什么风来这里,几年前的那一次,已经深深刻进了她的人生里。
这里对她意义不平凡,是她压在心底,连自己都不敢想起的地方,所有人都不知道,她背着一个沉重的秘密。
有时连她自己都快忘了。
她曾以为自己不会再踏进半步,但生活从来如此戏剧,她回到了罪恶之源,目的是寻求救赎。
那一堆破事,好像隔着几万公里的路途变得遥远。
蒋纹静静倚着窗户抽烟,两根烟后,她起身去拿手机。
她几乎关了一个星期的手机。
进入市区后信号似乎稳定了点,变成了3g,呵,3g,她多久没看到这种令人窒息的网络了?
那男人在这地方是怎么过的?
蒋纹想着事儿,随手翻着未接来电,大多是蒋深的,林之竹夹在其中,陶暮打过两个,剩下都是一些乱七八糟的人。
她这次的合作伙伴倒是一个电话没打。
蒋纹在联系人里找着那天存的号码,屏幕一闪,传进一条来自陶暮的短信。
消息框自动显示短信内容,蒋纹随便扫了一眼,就看到“你还要不要脸”,“你怎么这么贱”的字句。
她想到陶暮恨的发疯的样子,没表情的笑了笑。
懒得回复,她不屑和谁争夺,她想要的,想尽办法也要得到,不想要的,随时可以抛弃。
蒋深的电话应景的响起来。
可想而知,这两天他的怒火已经积攒到何等地步。
蒋纹等了十几秒,才慢腾腾的滑开接听。
天高皇帝远,她离开让她压抑的北京,几乎是立刻恢复往日的状态。
她懒洋洋的窝在沙发里,语气还含了一丝女人特有的促狭。
那边的人上来就问了一句:“你在哪儿?”
她不甚在意的回着:“北京。”
“蒋纹。”那人声音冷了些许,“你惹我发火没有好处。”
“不惹你就有好处了?”
蒋深似乎已经忍到极限,“手机关机,家也不回,你到底要干什么?”
“好问题,我也想知道我到底要干什么。”
蒋深深呼吸一口气,“因为你那个闺蜜?”
蒋纹一顿,“谁?”
“陶暮。”
“……”蒋纹的烦躁在一瞬间涌向脑袋:“她找你说什么了?”
“不是她,是她父亲,我和他有些交情,不到太严重的地步也不会找我,说什么陶暮回去闹绝食,还要自杀。”
蒋纹冷冷吐出一句:“傻逼。”
蒋深语气加重:“你这次很没有分寸。”
“我有原则。”
“你有原则就不会喝的烂醉还被人拍到照片,蒋纹,发泄情绪有更高明的手法,你非要选择让别人看不起你是么?”
“我没有。”
“没有?你躲着不见人难道不是心虚?逃避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
蒋纹捏的手机快要碎掉,是了,一个二个,没有人相信她。
无论男人还是所谓的“朋友”,她厌恶争吵,也无心纠缠。
可是,没有人相信。
察觉到蒋纹久久的沉默,蒋深才意识到自己先前的话语过于武断,他总说要照顾她的情绪,实则从未做到。
蒋深道:“抱歉,我不是……”
“你说得对。”蒋纹打断他,“我是在逃避。”
“蒋深,我告诉你,陶暮舍不得死,她挂念的东西太多了,爱情,荣誉,脸面,哪个都让她放不下,她只是想用极端的方式让所有人怪罪我而已。”
蒋纹声音很淡,“可是我舍得。”
这不是威胁,是陈述事实。
蒋深听的眉头一紧,“你到底在哪儿?”
蒋纹移开眼,看向窗外的天。
天天天蓝,这是人间的面。
她沉沉开口:“新疆。”
蒋深不可置信,“你知不知道那儿有多……”
那天,在陈陷家里,她说过同样的话。
而此时,身处此地,她突然明白他对这句话的厌恶。
“我觉得很好,我喜欢这里。”
“你是去找陈陷。”
蒋深的语气突然笃定,“你们才见过几次?你疯了?”
“我接了工作。”
蒋深不相信,“什么工作?”
蒋纹实话实说:“和一个记者,合作搞一个专题。”
“……什么时候联系的?”
“很早之前。”
她几年前办画展,有幸认识过一个常年在外的记者,叫何岩。他在朋友圈分享过西北之行,每年都会和同道之人来,经常参加一些沙漠越野赛,也邀请过她,但她当时拒绝了。
今年不同,她主动联系了他,恰好他近期准备动身,有一个题材要跟。
搞专题是假,和他来是真。
蒋纹说:“等我想清楚一些事儿,我就回去。”
**
挂掉蒋深的电话,蒋纹仰头望天花板。
女人的脖颈纤长而白皙,长发曲卷着在身下散开,像晕开的浓墨,衬的她皮肤愈发苍白。
她说服了蒋深,也就是说,她自由了。
尽管只有一个月。
她捞起手机,划到那串来自这里的手机号,想了想,又放了回去。
他如果知道,此时此刻她和他在同一片土地,一定会紧紧盯着她,骂她疯子。
蒋纹不急着联系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