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04
草坪上站满前来哀悼的人,雨无声的坠落,黑伞交错重叠,投下大片大片的阴影,伞下是一个压抑而沉重的世界,世界里伫立一幢幢冰冷的人体躯壳,各自对两座碑流几滴鳄鱼眼泪。
今天真正悲伤的,或许只有呜咽的风。
来者们送的花几乎要铺平碑座,簇拥着蒋家楚夫人。蒋深在远处打电话,林之竹给蒋纹一捧花,示意她去送。
蒋纹握在手中走上前,其他人给她让开一条路,只剩墓碑前站着的一人。蒋德回过头看她,声音低缓:“小纹来了。”
见蒋纹没打伞,他把自己的遮向她头顶。
蒋纹身子一偏,绕开他,把花捧轻轻放在碑前,放下后,两手绕过脖子,取下一条贴身十几年的项链。
那是当年她被送出家门后,楚惠邻象征性的安慰礼物。也是这么多年,她送给她唯一的礼物。
放下链子,蒋纹后退一步,突然跪了下去。
身后一群人吓了一跳。
陈陷本是沉默的站着,也被她吸了目光过去。
雨幕里,她微微抬着下颚凝视前方,她的黑裙像有灵魂,将她高高托起,似一只黑天鹅,不外敛,不光彩夺目,却庄重,孤傲,不可侵犯。
草里全是水,还有泥和石子,寒意直直钻进膝盖里,蒋纹眉头都没皱一下。
她缓缓俯下身,给楚惠邻磕了三个头。
蒋纹不敬鬼神,不拜佛祖,拜佛不如拜己,她只怜惜自我,珍视自我,不信,也不爱任何人。
她以为这是遗传楚惠邻。
可到今天为止,她知道她错了。
错的离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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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纹,起来吧。”
蒋德的老婆宋淑雅走出来扶她,“地上都是水,这寒气要是进了关节,以后可遭罪了。”
蒋纹没让她的手挨着自己,她站起来,拨开她递过来的伞。
她身上已经湿透了。
宋淑雅又递过去,“拿着呀,别感冒了。”
蒋纹不想说话,也不接,站在原地一动不动,谁也不看。
蒋德眉头皱起来,“你二婶是为你好,你看看你都淋成什么样了?怎么跟你妈一样喜欢胡闹。”
最后一句话摆明了意有所指,蒋纹回过头,眼睛笔直望着他:“她胡闹什么了?”
蒋德摇头,乘着话继续往下说:“乱分股权,这还不是胡闹?”
楚惠邻的亲哥也伺机站出来,“小纹,你不懂商业,你妈也犯这个糊涂,你交给舅舅,咱们帮你处理,你就好好画你的画,别管这些东西。”
蒋德接话道:“蒋家没有女子参商这样的规矩,总不能为一个外姓人破例。”
一句一句劈头盖脸的砸在她身上,蒋纹冷笑了一声,今天的重点原来在这儿等着呢。
她抓住蒋德的胳膊,把他一把拉到墓碑跟前,眼睛笔直的盯住他,“蒋德,这会儿楚惠邻身子骨还没凉透呢,趁着热乎,你问问她为什么把股权留给我,好不好?”
蒋德沉得住气,面上并未太多愠色,倒是打完电话的蒋深怒喝一声:
“蒋纹!”
他大步走过来,把蒋纹拽向一边,“好好跟二叔说话。”
蒋纹打开他的手,冷冷看他:“敢情死的不是你妈。”
“确实不是我妈。”蒋深盯着她,声音含怒,“今天这么多亲戚在场,你想丢人丢到什么时候?”
蒋德出来打圆场,道:“小纹从小在国外,不懂规矩也是正常,不怪她。”
“二十四了还不懂规矩?”蒋深没再让蒋纹开口说话,偏头对着林之竹吩咐,“让她回去。”
“诶,这是干什么?”
要紧事还没谈妥,宋淑雅得到蒋德眼色,赶紧出声阻拦:“今天怎么着也是嫂子的葬礼,小纹不能露个面就走啊。”
“她呆下去指不定还要闹出什么事,那就是我这个哥没当好了。二叔二婶,别为难我。”
蒋深的话没有丝毫让步的意思,他要送走蒋纹,也要断了蒋德打的算盘。
蒋德心里清楚今天没戏,摆摆手,没有再挽留。
蒋深压低声音对蒋纹说:“先回去,晚点我给你打电话。”
蒋纹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其余一群人看她的目光,好奇,同情,又带那么点嘲笑。
被林之竹带回停车场的路上,蒋纹心想,今儿个也就她这个“丢人又闹事”的女儿,是来纯纯粹粹送故人上路的。
亲妈的葬礼,她倒像个局外人。
真是笑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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确保蒋纹的状态看起来无异常,林之竹重返陵园。
她一走,停车场上只剩蒋纹和一路沉默观完全程的陈陷。
蒋纹把林之竹给她的伞丢地上,也不上车,掀起眼皮睨着陈陷,“想笑就笑呗。”
陈陷把伞往她头顶上一遮,沉声道:“没想笑。”
蒋纹不想挡雨,不耐烦的“啧”了一声,打开陈陷的手。
“今天这都第几次了?烦不烦啊,用你们虚情假意对我好?”
陈陷看了她一会儿,目光冷厉,但没作声。
全当她这会儿心情不好,冲他发火,行,他担着。
蒋纹浑身被雨浇了个透,头发也没了型,像被牛舌头舔过似的,紧紧贴着脸,因为磕过头,额头上还有脏痕,裙摆上沾着小石子和泥水。
模样本该是狼狈的,但架不住女人身材好,裙子吸在皮肤上,前凸后翘的曲线一览无遗。
她笑的薄凉又肆意,眼神却是冰冷的,“一个个儿的,真恶心。”
陈陷一把把伞收回来,干脆不给她遮了,他看她,“你跟我发什么神经?”
“我就是发神经!”蒋纹指了指那个方向,又指了指自己,手腕上的镯子激烈的晃着,“你看见没?那几张脸都他妈快贴我脸上了,不就是要股权么,就差冲我吐舌头摇尾巴了。”
陈陷拧起眉头,“那些都是你的亲人。”
“亲人?”蒋纹放下胳膊,没骨头似的靠在车身上,“我没有亲人。”
说完,又兀自笑起来,眼尾月牙儿似的,“你看,像不像一家疯子?”
我看你最他妈像。
看着她被淋的嘴唇发紫,陈陷说:“起来,我开车门。”
蒋纹靠着车不动弹。
陈陷眯了眯眼,声音变重,“起来。”
这是他发火的前兆。
“攻陷的陷是么。”蒋纹对上他愈发冷硬的眼神,轻轻说:
“陈陷,我冷。”
她整个人都在抖,眼睛湿漉漉的。
刚刚他以为她是气的,现在才知道,她是被冻得发抖。
陈陷把伞塞给她,动作利索的脱下身上的外套,捏在手里,往她面前一抬。
蒋纹颤着音,说:“我胳膊抬不起来。”
“蒋纹。”
他开口,那副撩人的嗓子叫出她的人名,却是满满的威胁。
“是不是没人教过你,什么叫适可而止?”
他面对着她,身体越压越低,身上只剩那件黑t,肌肉轮廓格外明显,他两只胳膊撑在她两边,弓起的一块块,全是力量的象征。
雨水交缠,她和他全都湿衣粘身。
这是蒋纹听过最带感的警告。
但是她这个人,向来喜欢硬碰硬。
蒋纹说:“还真没有。”
陈陷眯了下眼,猛的起身,单手把她从车边拎开,打开车门,又把她提溜着扔进去。
看着蒋纹摔进座位后又要恶狠狠的反扑上来,陈陷手一甩,重重关上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