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丸举目一望,却是面生紧实,那人黑绸如水、暗绣云龙探爪、织工款式皆非上乘之品,在天下盟的位置本应不低,而他本人恰恰半分也不认得。
赤丸拱手笑道:“下赤丸不知这哥哥是怎么称呼的?”
凝翠儿拉着赤丸露出轻蔑的表情小声说:“别再问了,他就是方九首和西门异母。”
“方九首呢?”赤丸看了那人一眼,却益是发昏了过去,这个名字他分明是听了,只是此人本人根本就不知道罢了。赤丸正在想,已经被凝翠拉进城里。
一入城,更见天下盟守得紧,城内仅有的一条路竟然连着四座铁闸,没道铁闸无一不是刀光剑影、弓上弦、人人自危,赤丸正在看的时候,身后传来了一声尖叫:“凝翠,乾坤颠倒!勿为儿女私情忘家国大仇呀。”
赤丸转过头来,看见那个开口的人就是方九首了,他正在似笑非笑地按剑看着他。
凝翠儿没有回头,冷冷地哼了一声:“不劳心劳力,方二首领还不如好好修炼他的宝剑。”
一路上,默默无言,赤丸直跟着凝翠儿来到一处石堡下才停下了马。
那个石堡很安静,但赤丸随便看一眼,就知道这里面至少伏藏着几百名高手,那些暗哨一开动,他靠眼里的怪力虽能逃脱,但要有所作为,就有万难。
凝翠儿一言不发,下了马,径直便将石堡的大门推了开来,听那嗡的一声长响,这大门着实不轻。
“快进呀,还是留下来做什么呢?”凝翠儿回过头来,笑了。
“哦。”赤丸一口应承,下马而入,却在踏进门槛的那一刹那,心里还自难免惴惴起来,如此重要之处亲自擅闯,西门虽不责怪,然而到底是不合适。
想到这里,赤丸一下子抓住面前的凝翠儿低声说:“回来,我们别看。”
“为什么?”凝翠儿却故意大叫道,“这儿的一切可都是你和我拼尽全力才能弄到的呀!”
“我们来了吗?”赤丸虽知李遭多了一双眼,还是忍不住问。
“这就是!”凝翠儿下巴一翘,一脸的得意:“我们不是打生打死的,你们觉得西门可以拿到地乳?没有地乳的他天下盟怎能力压群雄逐鹿开国一统天下!”
“翠儿。”望着显然有意的凝翠,赤丸由不得低声说道。
“哼,”凝翠儿冷笑一声,“我知道你兄弟情深,但我却是个女人,却与西门大盟主攀不上高。”说完转身就不顾赤丸的阻拦直接离开。
望着变幻莫测的凝翠,赤丸沉默片刻,停留片刻,毕竟是追赶。
石堡外看起来并不大,内里却是别有一番风味,几乎每转过去,就会碰到三道完全相同的门户,前进中的赤丸依然能够勉强回忆起来,等他转了七八圈之后,赤丸就只能紧跟着凝翠儿走,怕一个人掉队,没有凝翠儿,他一定要生生世世困在这个迷宫般的堡垒里。
直行半个时辰,眼前方才渐宽,穿过一条长廊,是座正厅,正厅深处,人影绰绰,赤丸见有十余个奇异高大的人影安静地耸立其间。
“这是?”昏暗之中,赤丸忍不住紧握双剑。
凝翠儿还是什么也没说,忽然有个人疾步而出,赤丸刚要跟上,就听到凝翠儿的呼喊声:“站着不动!”
赤丸还在原地。
只听见大殿里隆隆作响,像巨流涌下,赤丸旁边的两堵石墙就慢慢地挪动着,石墙移得很稳,但听见地微微摇晃,赤丸转身一看,后面长廊竟缓缓地往回缩去,长廊后退一寸,井下就有赤水涌出一分。
赤丸望着赤水红艳如血、若隐若现的缕缕烟气,知非同小可,正准备后退的时候,只听见大殿里凝翠儿再次发出娇呼:“别动!”
眼看着赤水涨得更高更远,没过片刻就淹没在石阶上,慢慢地流入大殿里,像一只怪兽慢慢地蜿蜒着吞食着自己。
尽管隔着几尺之遥,迫人的热气已经迎面扑来,身不由己正准备行动的赤丸只听见脚下哗啦一声清脆的响声,一座铁锁桥在没有任何征兆的情况下弹起在地上。
“快点,来吧!”凝翠儿喊道。
赤丸没有犹豫,走了几步就上了铁索桥,没一刻就冲向一个平台,那个平台上的凝翠儿正笑着看着赤丸。
“笑什么呢?”刚释怀,赤丸就问。
“笑自己乖巧,很好,乖乖就好了。”凝翠儿一脸调皮的道,“西门菊说只要心怀不轨,到这里就绝对跑不掉,我想呀,全是徒劳无益,只要有胆小鬼就根本没事!仔细一看。”
“你呀。”赤丸不高兴地白首。
凝翠儿捂着嘴巴笑着说:“跟我来。”
那个台子上是个天梯,沿着天梯一路走下去,没过多久就看到了一个大石窟,赤丸往前看到的十几个身影就全都立起来了。
“这个,是什么?”赤丸脸上露出吃惊不解的神色。
这里有阿焰座石像各七八丈高,像七层小楼巍然耸立于石窟中,看到石像不足为奇,但令人奇怪的是,赤丸看到这个石像,显然跟他在琳芸里看到的巨人完全一样。
“这个,它与地乳的关系如何呢?”赤丸转身问。
凝翠儿耸耸肩,歪头道:“这下可是看不明白了,可是没地乳了,这几个大家伙不要说阿焰个了,就是个都造了。”
“这样。”赤丸点了点头,转身仔细看了看这些石像,但见依稀灯火下,这些石像上面明显有一些跳动字符。
“那么,什么呢?”赤丸指了指这些人物,问。“这我不清楚。”凝翠儿摇了摇头。
可赤丸却一步步走到了石像前,看的更清楚了,那石像上一个个细小人形正自飞窜急舞,小人神情呆板,动作滞涩,就像是一个个小小的石像,但更像是,太虚湖畔的石像。
“有啥好脸色,”凝翠儿走了过来,“西门早已经见过八百次,他说那些功夫简直是狗屁不通。”
“功夫!对,只能是功夫!“赤丸忽然跳了起来,这些呆滞,笨拙的动作立刻在赤丸的眼中连贯了起来,对,对,是这样,赤丸情不自禁的叫了起来。
石像的功夫在别人眼里确实狗屁不通,但到了赤丸眼里就妙得巅毫了,由于有着眼中怪力的缘故,一个个旁人眼中荒唐可人的举动,于赤丸眼中都极尽天地之妙,钟鸣不已。
但为什么总是有不畅通的地方?赤丸很清楚这几种功夫恰恰是施展他心目中怪力最好的办法,但偏偏有一些功夫却怎么也打不开、用不完,究竟原因何在呢?
赤丸干脆坐下来,边比划边痴看,哪理会身边凝翠儿大惊小怪。凝翠儿焦灼不安地站在一旁望着,只见赤丸愈发入神,仿佛魂魄已经全部吸入其中,哪听得见他有半点叫唤,凝翠儿等待得不耐烦,最后赌气独自转身离去。
冥冥中,这些小人仿佛蹿动在一条太虚湖银鲤之上,银鱼肆意遨游,一条仿佛化作眼里怪力,只叫目不暇接乱舞。
赤丸闭上眼睛,但更觉得眼里五光十色、万种流转、愈发混乱杂乱,差点撑到头,赤丸顺着那条轨迹不由自主地手舞足蹈,明明可以感受到无穷无尽的力量,可又总滞涩得不一致,这可如何是好呢?
这怎么可能呢?赤丸越喊越凶,但越喊越无力。
怪力与身体那玄之又玄之极,显然是赤丸所感,但偏偏又仿佛是一条路堵着,怎么也融合不起来。
但这条路本身依稀已经看得清清楚楚,偏偏摸不出来。
赤丸本来就做设计,那种感觉就像他做梦时想出来一个绝妙的设计方案一样,醒来之后,那种奇妙无比的感觉分明就在我们面前,美得让人抓狂,美得让人心如刀绞,但那个最最关键最最核心的词汇让人抓得头破血流再也不愿意去思考。
这种感觉真他妈叫人抓狂呀!赤丸差点跳起从这个石堡里猛冲出来玩。
石堡昏暗的角落里,有个人忧心忡忡地低声问:“黄龙他还好吗?”
他讲话的声音到头来都快发抖了。
漆黑之中,老人的脸看得不太清楚,只剩下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眸却牢牢盯住了愈发不安分的赤丸。
赤丸并不知道,从看到那尊石像开始,五关大道上的修行就再也停不下来了,这尊石像原本就是黄龙昔年所修之地,那条银鲤完全不是什么实物,不过是幻力修得极致的幻化。
赤丸怕他修炼走火入魔,欲弃修五关大道,黄龙虽扼腕叹息,但毕竟默默接受真相,偏偏赤丸竟停留在太虚湖上,更偏把那尊石像交出来。
黄龙本可制止,可终究还是没能下手,他这时看了看赤丸,仿佛看了看当年任平生,五关大道独修炼幻力,不先伤己先伤人,这个最令人伤心的关卡,就是挺过幻力给他的引诱。
唯有己不惑方能乘人之惑!
这个没有人可以回避的!
黄龙看赤丸逐渐失常,最后叹了口气,慢慢起身。
“老师。”欧阳惊连忙起身。
黄龙再次叹息着低声说:“我本可以制止的,可就是不行,制止得太晚了。”
“不行!”欧阳一把拉住了黄龙,惊恐的说道,“老师,不行,不行啊,这个世界还需要你啊,你,你不能。”
黄龙默然的轻笑一声,轻轻推开欧阳,温言安慰道:“欧阳、师知汝心,但吾黄龙开创幻力,诸般难明难解之处皆需切身践行,虽生生闯出一片天地,究竟是撞伤了自己,我今天就是不走,怕是留不住多久。”
“老师!”欧阳再次拉住黄龙,眼泪早已经涌上眼眶。
黄龙轻轻摇了摇头,叹道:“任平生之事已为我生平之大愧了,难道您忍心再看我愧对?”
“教师—”
“欧阳你记着吧,”黄龙忽的一脸严肃,“赤丸是学我五关大道的人,对我没有亏欠,您万不可用它来相逼,从此他若有了爱好,您就把我几年来整理的笔记给他看。”
说着顿了顿,望着赤丸笑道:“这个儿子义气很深,智勇双全,而且素性淡薄、无心权势、难得,难得呀。”
说完又没有余言,慢慢走向赤丸。
哈哈哈哈.
方寸之间一人正嚣李之极地笑,虽身李一刀山剑海、横眉怒目之势,但决不影响其高兴之极地笑。
“西、西门呀,呵呵,”沧海蜃楼大笑着,上气不接下气的说道,“怎么样啊,敬爱的皇帝陛下在即位前一刻就被通知没有称帝条件了,心情怎么样呢?哈哈哈,绝对精彩,呵呵,这就能展现你西门大侠天下为公的雄姿呀,呵呵。”
开国称帝的基本条件之一就是要有几百万帮众,但是天下盟在开大典那天突然出现几十万帮众共同退帮的情况,正准备上黄座时西门无中生有被告知已经没有开国条件。
多杀鬼黄抖了抖月牙铁铲咆哮着说:“沧海蜃楼啊,你/他/妈的都知道在后面捣鬼了,今天我先砍你!”说完,举杖就要撞了。
“阿焰站住了!”站上高台,西门忽然喝了一声。
“大哥哥—”更杀死鬼黄怒吼。
“阿焰撤退了!”西门望着台下无数帮众,静静的说道,“今天我西门将公布一件事。”
尽管声音很轻,但是台下喧闹的帮众却顿时安静下来,黑压压的广场上只有一丝声响,大家抬头不发一言地看着西门。
西门的表情和平日里绝少有一丝不同,他仿佛完全没听见过众目睽睽之下突然宣布自己不可能当皇帝。
他望着台下的帮众,一如当日:“各位师兄,吾西门自来江湖虽兼并天下、征战四方、实在是干了不少事,但真正的目的,是认识天下豪杰、痛快两个字!你跟在我后面感觉过瘾不过瘾?”
“痛快一下—!”舞台下众志成城、怒吼雷鸣。
西门点了点头,指了指后面的座位,微笑着说:“一件这样的事,坐下来就是要过瘾,没有坐下来,我们岂不是很过瘾么?”
“这当然是不可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