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六生一直都没有卸了楚广阔的虎符,俩人也是一直过得好好的。
可林六生的年纪不小了。
安生几年的大臣,又开始着急了。
说起生儿子,林六生想起了游青砚,这么多年了,想必他跟周笃清也肯定知道,京城里发生了什么。
谁知过了没多久,周笃清便让人送来了一封信。
信上,大致意思是说,游青砚的亲爹毕竟是一个土匪,而今林六生又成了皇帝,他们二人,又有着一段父子情分,这才实在不适合相见,免得引起不必要的猜忌跟祸端。
信上还说,游青砚又回去找了哑巴丫头,可惜哑巴丫头已经跟人订了亲,也记不得他了。
日后,游青砚打算一直跟着周笃清游走四方,到处行医救人。
日后,便不见了,只能各自安好。
林六生也不知道是该欣慰,还是该怎么着,只是有些空落落的。
楚广阔察觉到林六生的不对劲儿,一天到晚的搂着他不撒手。
林六生:“我总觉得,好多人,我已经见过最后一面了。”
楚广阔不太能理解这些,只能将他搂的更紧了一些。
“我没觉得可惜。”林六生也不管楚广阔能不能听得懂。
选的这条路,就是为了跟楚广阔在一起的,他很知足。
其实都一样,大家都选了最重要的人,大家都过得很好。
林六生意识到自己不再年轻这件事,是朝臣甚至冒死,也要逼着林六生赶紧留下一个子嗣的时候。
那架势,好家伙,像是再不生一个皇子,这天下日后就要大乱了。
楚广阔那边有林六生压着,以至于这些大臣,有些肆无忌惮了。
他们甚至觉得,林六生是碍于楚广阔,这才不愿意纳妃,不然的话一向暴躁的楚广阔怎么没将他们怎么着呢。
“果然是一群忠臣良将,为国为民啊!”林六生一想到朝中那些大臣,就有一些哭笑不得。
楚广阔曲腿坐在地上,气的恨不得把整个皇宫给烧了,“他们忠?!他们就是一群狗日的!”
林六生从他的后面将他给抱住,将自己的脸蹭到他的颈窝里,说话间,鼻息都带着一些的笑意。
“忠臣奸臣,是相对于百姓而言的,而不是对于皇权而言的。”
“他们读了这么多的书,做到这个位置,总有一些理想抱负,而不是恭维皇权,围着我们两个的想法转。”
楚广阔脸上纠结的跟什么似得,“那给我画本的那一帮人,算是啥?”
林六生:“教唆淫乐,自然是奸臣啊!”
楚广阔听了,被话给憋的脸色都涨了起来。
林六生朝着他的下巴亲了一下,“别跟那帮忠臣良将计较了,好不好?嗯?”
“那……”楚广阔扭头看他,深眸子晃悠悠的,“那我以后还能跟那些奸臣一块儿玩儿吗?”
林六生:“……别太过分就行,别听他们教唆,不能陷害忠良。”
楚广阔高兴了:“管(行)!”
年纪大了,脾气总会变得好上一些。
朝中大臣,有些人等了一辈子,都没能等到皇帝卸下大将军的兵权,无奈,只得希望大将军能够早死。
楚广阔活得确实算不得久,不过朝枝之年。
大山垮了似得,躺在床上,没有醒来。
林六生发觉之后,忍不住怨他。
说了都一大把年纪了,别淋雨,若是真生了病,哪能得了。
楚广阔嘻嘻哈哈的,不听劝,敷衍了事。
林六生不知道,是不是就是因为那一次发热,他的身子才藏了什么隐患,然后就在这么一个明媚的早晨,搂着他,没再醒来。
明明平时嘴上都是巴不得他死,但消息一传出去,满朝文武跪在殿外,皆是恸哭不止。
林六生听着,只觉得聒噪,厌烦的眼神扫过去,所有人都噤了声儿。
林六生看着楚广阔,皱眉道:“他这不是才刚死么。”
大臣们不敢言声。
“朕……”还没那么想他……所以,哭什么……
当朝大将军死了,但宫里宫外,全京城,无一人服丧。
入夜之后,林六生才像是想起了什么,吩咐道:“让工部为大将军选一处陵园。”
总管太监低头退下,将门关上之前,竟然眼睁睁地看着皇上在大将军的床榻之旁躺了下来。
一连几天,照理上朝,但每晚却都是如此。
无一人敢言语。
终于,大将军的肉身腐烂的连皇帝都受不了了,这才在朝堂之上埋怨问:“大将军的陵园,还没选好吗?”
工部战战兢兢,说,即刻便可下葬。
连一声吹打都没有,大雍的大将军,下葬了。
过了没多久,皇帝便亲手在寝殿的院中,种下了一棵树。
种的是一颗花树。
总管太监笑问:“皇上,怎么想起种一颗花树了?”
林六生给小树苗浇着水,答非所问:“朕喜欢会开花的。”
又过几年,林六生也已经年过八十。
自从大将军薨逝,朝臣没见皇上流过一滴眼泪,一次早朝都没见耽搁。
如今也已经过了三年,一些大臣的心思,便又活络了起来。
皇帝寝殿的花树下,当朝户部侍郎言语犹豫,但还是拐着弯儿地说了出来。
“皇上,这世间,老来得子的也不算稀奇,您看……”
那花树,长得倒是粗壮高大,但就是不知道好好开花,将小白花开的稀稀落落,惨惨兮兮的,难看的很。
林六生靠着树干,将落在自己的肩膀上的细碎小花瓣捡起来,随口吹了。
“皇上,这纳妃之事,还是尽早提上日程的好。”礼部尚书也开始跟着应和。
林六生无奈道:“朕都一大把年纪了,不想再折腾了。”
“皇上此言差矣!”户部侍郎那叫一个豪迈,“臣看您龙精虎猛的,现在若是纳妃,明年就能添上小娃娃,就连大将军曾经都在军营说了,那还能……”
发觉自己说错了话,户部侍郎连忙闭嘴。
林六生却露出一副很有兴趣的样子,问:“哦,当年大将军说了什么?”
礼部尚书咳嗽一声,转过身去,置身事外。
户部侍郎求助无果,只得对着林六生笑盈盈的眼,支支吾吾地道:“大,大将军当初曾跟人说,说您……长得大,漂,漂亮……”
林六生起初还没听明白,稍微一想,便是嘴角抽搐,脸色也跟着黑青了起来,样子实在是有些瘆人,大有帝王一怒,血流成河的前兆。
那两人连忙哆嗦着告退。
细碎的小花,惨兮兮的,又落了几朵在林六生的身上。
再掉,整棵树等不到秋天,便要秃了。
又过了近十年年,那颗花树长得愈发的高大,树根虬结交错,枝干旁逸斜出。
一到深夏,可谓是孳蔓难图,遮天蔽日。
可就是不喜欢开花,就算是开了,那也是寥寥无几。
被放纵的前朝余孽,倒真出了几个人才,集结了一定的势力,甚至打通到了朝堂。
这夜,林六生看着跪在地上,一脸忠贞的一个五品官员,也不知想到了什么,突然就笑了。
筹谋了这么多年,就这程度?
林六生看着殿外那几乎遮掩了整个窗子的树,有些心不在焉。
他有些等不及了啊……
等不及,他们何家人来造反。
“皇上?”那人紧张地试探。
林六生漫不经心地回神,看向他:“你是谁的人啊?”
那人一愣,浑身哆嗦,“臣,臣不明白……”
“是太子,何明愿?”林六生直接挑明。
那人立马磕头求饶,哭的要死过去似得。
林六生:“先皇给他留了一封遗诏,当然,不够他复辟的,朕倒不是不能禅位于他。”
说着,林六生拿出那遗召,连着自己早已写好的的禅位诏书,随手丢给了他。
“拿给他吧,让他回去,告诉全天下人,我林六生,才是当年的乱党,才是谋逆之臣。”
第二天一早,林六生便承认了退位诏书,已经老的不成样子的何明愿,也被请上了朝堂。
大臣跪了一地,乞求林六生收回成命,甚至有要一头撞死在殿前的。
林六生没管,回了寝殿。
当夜,寝殿起了大火,烧的一干二净,林六生葬身其中,尸骨都烧成了痱粉。
几夜风雨,朝堂才总算是平定了下来。
何家人疯了似得,找到何煌野的陵园,势必要开棺鞭尸。
可棺内,什么都没有。
风雨过后,老天放了晴天。
那荒废了的寝殿院内,硕大到几乎探出墙外的树上,一半郁葱茂盛,自持沉稳,一半花开的重叠,热烈,到了不可思议的地步。
风吹之下,细碎的小花不要钱似得过去,直往那郁葱的身上拥着。
远远看去。
半树自持,半树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