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祈在他拉开被子的一刹那,像离线的箭一样弹了出去,腾地裹着被子缩到了角落里,戒备地看向他。
而晏云之,则手上动作一滞,玩味地回视。
那眼神,就好像在看一个自己还没检查完,就自顾自跑了的投石车似的。
“掌握个头,我才不是军备!”桑祈不悦地嗔了句,拨了拨散乱在额前的碎发。
晏云之笑了笑,唇角勾起好看的弧度,温声道了句:“头发长长了。”
“嗯?”
话题切换得太快,桑祈的思路没跟上,拎了拎自己手上的发丝,才蓦然发现,的确长了些。
距离断发立誓战乱平息之前绝不嫁人,已经过去半年多了啊。发丝已经不知不觉中越过了肩头,教人不由感慨时光荏苒,在人身上留下了痕迹,低喃一声:“是啊。”
晏云之坐在床头,落下的手拍了拍自己的腿,唤了句:“过来。”
桑祈犹豫了一会儿,到底抵挡不住他的蛊惑,还是听话地乖乖缩在被子里蹭了过去。
他便顺其自然地拉着她躺在了自己的腿上,细细用手帮她打理着乱糟糟的头发,在她耳边轻声道:“怪我?”
桑祈稍稍摇了摇头:“不怪。”
“不给你点教训,你下次还要乱跑。该让你去的地方,我自不会拦着。可出发前我也答应过你大伯,要护你周全。这次出去的要不是闫琰,而是你,你以为还有命回来?而今知道疼了,下次还敢不敢不听话?”晏云之缓缓道。
“可是……我也是害怕失去莲翩嘛……”桑祈嘟着嘴,弱弱为自己辩解了一句。
现在想想这整件事,她其实还是有些后怕的。
要不是上天眷顾,也许,只差那么一点点,她就会永远失去莲翩,甚至是闫琰。
两个人都能活着回来,真的是天意垂怜,运气太好了。
当然,她也知道,这份“幸运”,与他们平时的努力和众人的付出也是分不开的。
却听晏云之淡淡道:“我自会帮你去找,也不知道,你们到底是急什么。”
话音很平静,就好像在说去帮她做件类似采个蘑菇,上个药一样简单的事情。
她明白,他之所以这么举重若轻,是因为语气背后,有这份足以匹配的强大实力。只是这半年来,他一直甘愿坐镇后方,放手让她和闫琰去建功立业,自己用英明决策为他们保驾护航而已来着啊。想到这儿,不由嗤笑一声,叹道:“一着急,差点忘了你有多厉害。”
晏云之莞尔,只是轻轻拍了拍她的头不说话。
三月里的春风,温度刚刚好,从窗户吹进来,轻柔地拂过面颊,好像一双温柔的手。阳光也俏皮地,从门缝探进头来。窗外的槐树,枝叶沙沙作响,间或夹杂着几声北归候鸟的轻啼。
如果不是战时,该是多么惬意闲适的午后。
桑祈眯着眼睛,枕在晏云之身上,感受着他衣料的柔软细腻,只觉比枕头舒服多了,教人放松得想睡觉。
于是他又抱了她一会儿,她便忘却了身上的伤痛,真的睡了过去。
连日操劳,要处理的军务一堆一堆,晏云之也是疲倦得很,便靠在床头,也眯起眼睛小憩了片刻。
莲翩再回来的时候,一脚迈进房门,看见的便是这样和谐暧昧的一幕。不由脚步一顿,硬是生生把没来得及跟进来的那只腿又落了回去。
屋内熟睡的桑祈感觉到风大了些,支吾一声,翻了个身,头在晏云之腿上动了动。
也不知是莲翩开门的声音吵醒了他,还是桑祈的这个动作弄醒了他,总之莲翩犹豫了一下,再看的时候,晏云之已经醒了,朝她比了个噤声的手势,而后轻轻地抬起桑祈的头,换了枕头垫在下面,起了身,悄无声息地走到门口。
“等她醒了,记得把药上了,她自己弄得乱七八糟的。”退出房门后,他才在莲翩身边低声嘱咐了一句。
“您没帮她上吗?”莲翩下意识地把自己暗自揣测的话问了出来。
晏云之眸光一定,微微一挑眉。
她面色一红,恨不能咬断舌头,赶忙作揖,道了句:“婢子知道了。”说完匆匆进屋,关紧房门,挡住了那男子令人心虚的审视的视线。
桑祈睡醒的时候,打了个哈欠,揉揉眼睛,看着自己面前突然冒出来的莲翩,左顾右盼一遭,诧异道:“咦,晏云之回去了吗?”
“嗯。”莲翩刚给她带了饭回来,道:“刚巧,起来吃吧。”
一股诱人的香气钻进鼻翼,桑祈忍不住多闻了两下,眸光一亮,道:“红烧肉?里面还加了蛋!哇……怎么这么奢侈?”
“这就叫奢侈了,小姐你的节操呢?”莲翩哀其不幸地叹了口气,好歹也是出身名门显贵,至不至于一块红烧肉就这么兴奋啊。
“嘻嘻……”桑祈吸着鼻子,狡黠地笑笑。
待到莲翩把碗递过来,才看着里面的肉块,想起来什么,担忧地小声问:“这该不会是厨子偷偷给我加的吧?”
要是违背军纪可不行,她可是有原则的少女!
这样想着,刚要落下去的筷子又停住了,只是咽了咽口水。
……那点出息。
莲翩简直看不下去,扶额道:“放心大胆地吃吧,不是偷偷给你开的小灶。”
“可今天不是逢五的日子。”桑祈还是不太信。
莲翩只得解释道:“是大司马说,上次一仗,弟兄们打得辛苦,特地让厨房做了点好的犒赏,每个人都有一块红烧肉,伤员还额外可以加个蛋。想来,这里头的伤员,把你和琰小郎这种也算上了。”
“哦哦哦……”桑祈恍然大悟,这才放心地动筷,刚夹住一块肉,却又停下来,诧异道:“等一下,那为什么我有两块?”
“……大概是因为,大司马把自己的份分给你了吧。”莲翩咳了咳,嗔道:“一天天的,就知道公然秀恩爱。我看要不是还没来得及成亲,你们肯定早就恨不得搬到一块儿了吧……”说着去呵她的痒痒,埋怨着:“你是不是嫌弃我多余已经嫌弃很久了,所以才总把我往闫琰那儿赶的,你说,是不是……”
“哈哈哈……”桑祈怕痒怕得不行,乐得飙泪,连连求饶,喊着:“唉我可是伤员,唉别闹了,小心我的红烧肉……”
不过虽然求饶归求饶,面上那股得意洋洋的神采却还是丝毫不加收敛的。仿佛在说,我就是秀恩爱,怎么着,你来咬我啊。
“哼。”莲翩终于放过她,坐到一旁去吃自己的份,撇嘴道:“我倒是没什么,只是董副将曾经叮嘱过我,要看好你,毕竟没成亲,别到时候传出什么不好听的,对你自己和桑家的名声都不好。”
“是是是,我知道了。”桑祈笑了笑,报复道:“我知道你不是羡慕嫉妒恨,因为你也有琰小郎不是。”
“呸。”莲翩若无其事地唾了句,“胡言乱语,当心咬着舌头。”
“哦,胡言乱语?”桑祈挑眉,不服气地指了指她的碗,道:“我胡言乱语的话,你倒是说说,你的那块红烧肉哪去了?刚才我看我碗里有两块,你碗里没有,还以为你要说,是你把自己的给我了。结果你说这块是晏云之的份儿……那就莫要怪我多嘴问一句,你的那块,是不是给琰小郎了?”
一贯伶牙俐齿的莲翩,闻言一怔,竟是半晌无言。
“唉。”
见被自己说中了,桑祈煞有其事地接着叹了句:“闺女大了,留不住啊,这就胳膊肘往外拐,有肉不知道留给我,惦记着自己的小情郎了。”
本以为,对方又会杏眼圆睁地反唇相讥,或是使劲儿辩解。
没想到这一次,莲翩竟然若有所思地凝视着自己的筷子尖,良久没有回应。
感觉到气氛的不对劲,桑祈也不敢说笑了,撑起身来,试探性地轻声问:“怎么不说话,生气了?”
莲翩还是没作答,沉吟片刻,才突兀地笑了笑,轻叹一声:“惦记着,有何用?”
语气中,竟满满的都是失落。
长这么大以来,桑祈哪曾有过一次听见她用这样的语气说话,不由得心头一紧,赶忙道了句:“怎么没用呢,师弟心里有你,别说我了,就连晏云之也这么认为,你还不信么?”
“信,当然信,若非如此,他也不会总招人烦地往我面前凑。”莲翩说着,又笑了笑。
桑祈稍感安心。
“既然如此,你还担心什么?”
“唉,你还是不懂啊,小姐。”莲翩苦笑一声,摆了摆手,偏过头去,道:“你也知道,你和大司马这种关系,总在军营里出双入对的,难免会有人羡慕。而琰小郎又恰好正值春心萌动的年纪……军营里除了你,又只有我一个女子……”
说到这儿,她停了下来,不再言语。
许久后,看着桑祈迷茫不解,连红烧肉都没兴致吃了的神情,才不得不继续解释了一句:“还不明白吗?他只是身边没有女人,又想要一个,所以才对我有兴趣而已。人家是名门之后,我只是一个连人身自由都不能自己做主的婢女而已,惦记什么有用?”
说完拍了拍桑祈的肩,语重心长道:“所以说啊,我才烦他,这回明白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