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氛万分焦灼。
仙君与仙官的过招使得整座上玙殿在不断震颤,白色的宫殿中弥漫着看不见的硝烟。
上渊似乎铁了心要将重臾打败,只是在重臾看来,这是一切都是上渊的报复。
“想杀死我?别忘了沉碧在我手里,我说什么她便听什么,你可有胆量战胜她对我的信任?”
上渊闻言再次出手攻向他:“厚颜无耻!通过欺骗得来的信任你有何脸面去说?我道看不懂你的态度,留着她究竟是喜欢她还是想毁了她?”
“你说什么?”重臾一愣,似是心虚,出招的速度慢了些许,被上渊的银钉击倒在地。
疼痛让思维更清晰了,他拔下大臂上的银钉爬起身:“哼,我道也看不懂你,你是真的喜欢她,还是为了赢过我而虚情假意?”
“你错了。我待人,从不虚假。”
上渊正要出招,重臾看准他身上的弱点,抢先一步出手击中虚影薄弱之处,上渊的幻影被一下击溃。
“想保护她?你没这个能力了。”重臾得意地笑起来,“背叛天界的阶下囚罢了,凭什么来与我作对?”
他指尖摸上鉴心镜的镜面,仿佛透过铜镜看到巧笑嫣然的女子,不由喃喃自语:“我确实不忍心,但没办法,谁叫你是上渊在乎的人呢?也是时候了,留你的时间太长了。”
他再度进入结界,晕倒的沉碧仍在原处一动不动。
身上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他借着这伤口将伤势加重,血流了整条胳膊。
“沉碧……沉碧……”重臾跑过去,气若游丝,好像遭受了重创。手上劲头不减,用力推搡着沉碧。
“嗯?”沉碧嘤咛一声苏醒,见到眼前人半个身子都染了血吓了一跳,“你怎么受了这么重的伤?”
重臾捂住伤处,满脸委屈胡言编排:“我知你最相信上渊,可他……我拦不住他……”
“究竟发生什么了?”沉碧缓缓站起身,冷眼凝视他,“你们到底怎么了?我总觉得自己好像夹在你们中间,自己却什么都不知道。”
重臾对这副目光毫无反应,保持委屈的情绪背过身:“说出来你也不会信……你知道上渊是有计划和抱负的人,不管他做什么,你都会站在他那边,就算好朋友受了多大的伤都漠不关心。”
“你什么意思?”
“上渊想趁着天界内乱杀了我,取而代之!”沾血的手抓上她的肩,“相信我,现在你能相信的只有我,上渊已经变了!”
对面人眼珠上弥漫的猩红似乎比血更能刺痛双眼,沉碧怒气冲冲地拂开他的手:“怎么可能?他不是这样的人!”
重臾约莫时机将到,一把扯过她到自己身边:“是不是你自己看看就知道了!”
掌中鉴心镜面霎时折射出耀眼的白光,结界恍若极昼,仙力如缠绕枝干的藤,顺着镜子攀爬到重臾手上。
力量从镜中迸发而出,冲破建立起的幻象,青鸾神殿好似蜕了一层皮,从虚幻中解脱出来,回到了现实。
“跟我走!”二人瞬间移动到灵山。
阴冷的石窟内,上渊双盘膝坐于石台之上,呼吸急促、满头大汗,无论如何调息都无法控制混乱的心情。
他倏然睁开眼,茫然地望向洞口某处。在那里,沉碧被重臾钳制着脖颈,瞪大双眸目睹被玄铁链拴紧双手、正盘坐石台上的上渊。
门口有两名天兵把守,沉碧只敢远远看上一眼:“他怎么会被关起来?是不是你对他做了什么?!”
“我哪敢对他做什么。”重臾冷哼,“是他违反天条,被天帝亲自下令关入灵山三百年。”
他指着远处的天兵:“不信你可以问他们,上渊是不是背叛天界,已是罪人!”
“不……”沉碧捂住耳朵连连后退,迷茫端详重臾严肃的表情,陷入沉重的思考。
她无法接受目前的境况,为什么上渊突然说重臾是骗子?重臾为什么又被他打伤?他又怎么被锁在石洞里了?
为什么自己的每一步都懵懵懂懂?
从醒来便接受了生命里只有上渊与重臾的设定,她珍惜上渊,也珍惜重臾,可如今他们居然反目成仇,究竟应该相信谁……
“沉碧,我知道你不忍心上渊在这里受苦,我有办法让他出去,帮你救出他之后,你们就下界,永远别回来。”
她松开手,疑惑道:“你说上渊要杀你,现在却想放他走?”
“因为你。”重臾说得真挚,“我不忍心看你伤心,你是我最好的朋友,见你开心,我便也开心了。”
沉碧犹豫着开口:“可是,我不觉得……”
重臾打断她:“不必担忧,一切由我担。”
沉碧被说服了,隔了天界的三日后前去灵山石洞救上渊。
不知重臾用了什么办法,洞口的两名天兵不见了。
没有守卫,沉碧探头探脑观察一番后跑向上渊,一见面便道:“师父,我来救你了,快跟我走。”
上渊闭着眼,没有丝毫回应。
她焦急道:“师父!你看看我,我来救你出去,重臾说我们可以下界,永远在一起,你快跟我走啊!”
话音刚落,十数名天兵将沉碧团团围住,而所谓上渊化成一颗石子滚落在她脚边。
重臾从洞口悄然而至,凛冽的气息从他身上散发出来,沉碧打了个哆嗦。
“沉碧擅救罪仙、污蔑仙君,还欲私自下界,违反天规。众天兵听令,将沉碧押往天庭问罪!”
重臾一声令下,天兵们擒住沉碧,将她摁在地上不能动弹。
“你在做什么?!”沉碧大力挣扎着抬眼看他,“重臾!你真的在骗我!你这个伪君子,放开我!!”
昔日的伙伴只是低垂眼眸,轻蔑而嘲讽地瞥她一眼:“堵住她的嘴,压入灵山脚下,等候发落。”
十日过去,她在牢狱中得知自己被判剔除仙籍,投入凡间。
“我不服……”她抓住前来通传的仙官嘟哝着,“凭什么?!是重臾陷害我!是他诓骗我来救人的!”
仙官嫌恶地甩开她的手:“请自重,后日你将随着其他罪仙一同前往坠仙塔,做好准备吧。”
她尴尬地收回手又问:“那上渊呢?上渊在哪里?他真的要被关三百年吗?”
仙官猜测道:“本仙不知,也许三百年后出来就跟你一样被剔仙籍了呢,一切都看天帝的心情。”
“看心情?”沉碧蒙了。
“你快要变回凡人了,告诉你也无妨,重臾仙君与上渊仙官斗得厉害,可天帝只喜欢重臾,对上渊故作清高又仙力极强颇为忌惮,也许你成了他们之间的牺牲品。”
仙官后知后觉地捂住嘴:“哎呀,本仙好像说多了,仙子权当没听见吧。”
沉碧低下头,她忽而明白上渊那些莫名其妙的话,也明白重臾的转变了。
从头至尾,她都是个用来重伤上渊的工具罢了。
哪份情是真的?哪份情又是假的?这仙官又是真的假的?是不是重臾变的?
她不安极了,又愤怒极了,一些隐约的东西好像重新回到脑海里,让她颤抖、让她作呕。
“为什么……我什么都没做错……为什么要诬陷我……为什么要利用我……”
回忆像生长的触手,也像漂浮的丝带,跟随呼吸从身上的每个关节生长出来,交错、缠绕、捆绑。
一时间竟觉得无法呼吸,沉重的记忆好似枷锁,让她想起如今的自己有多么可笑。
“无视黑白,颠倒是非,究竟是我可笑,还是这尘世可笑?”沉碧直勾勾地盯着仙官,“你说呢?”
“呃……”仙官瞪大眼睛,如流星坠落颓然倒地,甚至来不及呼救就已经被沉碧的枝蔓勒死。
身上一部分重新苏醒了,碧绿的瞳孔昭示着她已不再是那个单纯无忧的小仙子。
她看向从关节上发散出的枝蔓:“太久了……太久没用这份力量,让我都忘了,修炼成仙之前,我是妖。”
仙力与妖力混合相伴,沉碧不费吹灰之力走出了仙牢。
她分明是无罪之人,凭什么被关在这罪仙的容身之所?!
“太荒谬了!”她自嘲地大笑着,步履蹒跚走向上玙殿的方向,“我主动招惹过谁?我又曾与谁为敌?为什么只想安稳地跟在上渊身边当个小仙子,怎么会牵扯上这样的事……”
“世上只有上渊对我好,对他人而言,我只是个可以利用的傻子罢了!”
“消失,全都消失……先杀重臾,后斩天帝!”
沉碧一把推开上玙殿的大门,重臾似乎在殿内等待多时,见到她的模样一愣,不由倒退两步。
“你,去死。”沉碧极速向重臾飞去,双手前伸,每节指节用了十成十的力,若下一刻就抓住他的脖子可以即刻拧断。
重臾没想到沉碧居然成为堕仙且妖化严重,拿过鉴心镜顺势挡下攻击,对准她的双目一照,炙热的光吞没了视线,沉碧合上眼躲闪。
“你想来杀了我?我可是你最好的朋友啊。”重臾向鉴心镜注入仙力,镜面上的裂痕又深了些许。
沉碧闻言更加愤怒,以必杀之计攻向重臾,却突然被一个身影拦住。
“切莫出手!”来人对她的变化没有任何惊讶,只是将她护在身后,“你若伤了他才是中了计。”
重臾如释重负地笑起来:“你说她会中计,那你从灵山逃出来不是中计吗?”
“真感人啊。”他鼓起掌,“只是派去了一个小仙官说了两句,你就肯违反如性命般不可抛弃的天规来救她了,真是一对眷侣啊……”
沉碧惊喜地望向上渊,原来在结界内他对自己的表示不是假的!
“跟我走。”上渊再次牵起她的手,沉碧有力地回握回去。
踏出上玙殿的瞬间,数道火焰突然将宫殿包围,重臾大喊道:“沉碧逃狱,火烧神殿!速速来人!”
上渊折回殿内,带着沉碧坐下来静静看着重臾在火舌前高喊。
喊声只持续了三四声便悄无声息了。
“为什么不喊了?”他问,“你想做什么我都知道,无非就是引我真的烧殿。”
上渊拍拍手,熊熊大火似幻影顷刻无影无踪:“你想激怒我一箭双雕,可惜,我将会把你的一切罪行上达天听!”
说罢他一闪身已到重臾身前,一把夺过鉴心镜。
“还打算拿这镜子去污我仙誉?不会给你这个机会!”重臾出手一击拦住他,二人再度打得焦灼不堪。
纯白的宫殿在两人的内斗中震颤,一种几近崩塌之感从屋顶笼罩下来。
这一幕太熟悉了。
净音寺中看到的,不正是这一幕吗?白得几乎寂静压抑的宫殿里,其中一个在埋怨另一个人“她都是为了护你”,随后两名男子大打出手。
但好像有些不对劲。
为什么现在的情况与净音寺内看到的不完全一样?
灵华再度审视当前的情况,鉴心镜在上渊与重臾的仙力拉扯之下出现更多的裂痕,而重臾又出一招后,镜子瞬间四分五裂掉落在地。
沉碧扑上前想要去捡,但碎镜已穿透地面,透过云层向下坠去。
“不行,不能让别人看见我的过去!”重臾趁最后的时间,将仙力注入鉴心镜。
下落的碎镜镜面附上一层黯淡的光泽,似慢慢渗透般逐渐消失。镜中关于重臾的所有,都随着光泽的褪去而改写。
历史不一定是真正的过去,真正的过去,也不一定会被全部记录。
有时鉴心镜能留下的,只是管辖者允许留下的颂歌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