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不信,为什么又要逆转时间,回去与远河同死?”恒古问。
灵华沉吟了片刻:“因为恨,因为报复。
珞琳的眼中只有被背叛的怨恨和愤怒,既然远河不爱她了,那她偏要双双死在一起,让远河死也不能获得幸福。”
“她这是何必呢?为了一个人,生生世世都在等待,每次结局还都这么惨,干脆去喜欢别人不好吗?”恒古随手捡了根树枝在地上戳出一个小小的洞,颇为恨铁不成钢地说,“为什么就在这一棵树上吊死?”
“也许这就是难以放手的执念,这般痴,许是伤得深了。”灵华看着珞琳满脸泪水地守着远河的尸体疯魔似的大笑,微微蹙起眉头。
丫鬟见珞琳杀了人,也顾不得没穿衣服,惊叫着穿过灵华的身体跑出去,而灵华则只看着眼前这张熟悉的脸孔。
她墨绿的眼眸尤为陌生,看着是活着,却像死了般毫无生机。
“一次次满怀热情的期待,投入身心地去爱,到最后却换来的都是这样的结果,任谁都会感到绝望。”灵华想摸摸她的头,可惜做不到。
“依这几世的反应来看,虽然她转世后并没有前世的记忆,但对于特定之人,还是保留着独特的感觉和情绪。这样一遍又一遍地经历相爱又天人永隔,着实十分可怜。”
恒古听了灵华的话长长地叹了一声:“难怪碧湖会变成这个样子,恐怕她再经历不起背叛与死亡了吧,所以才一直执着地想要倒流时间,改变自己与成恒川的命运,可是从未成功过。”
他挠挠头:“这么一说似乎更可怜了。”
灵华道:“她像溺水的人,想紧紧抓住岸边人投来的绳,游着游着却发现绳突然断了,而岸边的人也跑不见了,只有眼睁睁看自己被淹死。”
“其实成恒川的前世们也挺可怜的啊!”恒古为自己的兄弟打抱不平,“每次都因为一些乱七八糟的事儿被误会,分明自己没想背叛,最后还是落个这样的结局。惨,真惨。”
“每次吗……”灵华思索片刻灵光一现,“恒古啊,你觉不觉得,这就是他们的宿命。”
“宿命?”恒古不解道,“你是说他们的相遇是必然,没有好结果也是必然?”
“正是。也许他们的纠缠就是命运使然,而我们要做的,不仅是解开他们这一世的纠葛,更是这生生世世的恩怨。”
灵华继续边想边分析:“问题的关键便是碧湖对成恒川累世的爱与怨,而成恒川……似乎对碧湖始终如一,未曾改变。”
“那我们还是要从碧湖身上寻找突破?”恒古想起她吃人的场景不由咬紧牙关,“她这一世可太凶猛了,我们不如还是劝劝成恒川更稳妥点。”
灵华看穿了他的心思,冲他腰间掐了一把:“你别忘了,碧湖随着每次时间倒流,心智也是不断退化的。成恒川那处自然要劝,碧湖这边也不能不管。”
她感叹道:“感情是两个人的事,只有一方努力是万万不可的,如今的碧湖已经为了爱情舍弃了自己的本性,我们绝不可再让她经历背叛。”
没等恒古说话,二人身前传来一和煦含笑之声:“看来你们已经知道该怎样做了。”
定安仙君的身影缓缓出现,恒古便停了嘴,也不搭话。
灵华行一礼:“仙君,我们的确有些头绪,只是还有些事情不明,还请仙君指点。”
她见安定颔首同意后问:“碧湖四次轮回,均不得善终,这可是天意?”
“唉,她的轮回,又何止四次。”定安随手一指,周围景色瞬间改迁。
一片农田中,一个成恒川模样的农民正汗流浃背地用锄头除去地里的杂草,当挖到一棵油绿的野草时,他突然停下手,仔细地抚摸这棵小草。
“这片田里就你长得最高最绿,这几年收成不好,留下你可能是个好兆头,就将你留下吧。”他绕过了这棵草,挖掉了其他的野草。
春去秋来,到了秋收时节,这片田里的庄稼果然长得颗粒饱满,是收成最好的一年。
农民欣喜地摸着小草的叶面:“也许留下你真留对了。”
“但这棵草没活过一载便枯萎,你们所言的‘碧湖’前世便死亡了。”安定仙君的语气听不出喜悲。
灵华与恒古皆有惊讶之色,碧湖的第一世居然只是一棵小草么?
安定仙君见二人脸色但笑不语,问灵华要来鉴心镜注入灵力。镜面中飞出星星点点的闪光飘浮在眼前,闪光互相寻找汇聚,连城一条发光的线,在注视之下缓慢展开。
四周都暗了下来,只有展开的线变成一面悬浮在空中的墙,发出柔和的光晕。
而碧湖的所有前世,在墙上如会动的画一一显现出来——
农夫护住田间绿油油的草、小男孩买下市集上的蛐蛐儿、锦衣玉食的少年为屋中的玉兰花浇水、胡子拉碴的壮汉救下一只浑身是血的狐狸、穷困潦倒的画师将自己仅有的一口食物给了前来觅食的小黄狗……
画面中的男子无一例外与成恒川的外貌极其相像,那碧湖的前世则不言而喻。
恒古心里不是滋味,指着画面忍不住问道:“她怎么会这么惨,最起码,有一次能是人也好啊!”
“她不会成为人的。”定安像是知道些什么,“想要具有人形,只能靠自己修炼,这是她既定的命运。”
既定的命运?
一种熟悉又恐惧的感觉漫上心头,灵华不由自主地捏紧衣角,脑海中闪过一些模糊的画面。
这厢定安仙君的声音还在絮语,她却没心思再听,只是追随着脑中残缺的回忆,陷入不可自拔的痛苦。
“她虽不是人,却能与‘成恒川’的前世相遇,这并不是他们的命运,而是强来的缘分。而强取之事,不会有好结果。”
恒古等了半晌问:“什么意思?”
定安仙君摇摇头,再次对着画面一指,原本黑暗的环境忽而变成一片朦胧的绿,一双手拨开这片绿色,露出张少年的脸。
少年向下看了看,脸倏然扭曲起来,扔下手中的水壶大吼:“怎么回事!玉兰的根怎么烂了?!”
一个丫鬟脚步匆匆地走到他身后:“少爷,这棵玉兰苗昨日已经浇了水,不应再浇了……”
少年暴跳如雷:“本少爷不是让所有狗屁下人不许动它吗?它死了,就把花匠也给我淹死!!”
“所以玉兰花涝死了?”恒古问。
“自然。”定安回答,“不仅仅是这一世,每一世的‘碧湖’都会因‘成恒川’而死。”
“为什么会这样?”恒古皱紧眉头,攥起拳,“这已经不是命运二字可以解释得通了吧?”
眼前的画面闪烁出碧湖每一世的结局。
定安仙君的身影开始变得透明:“只要知晓这些便可以了。”
“你说清楚啊!”恒古追了几步上前紧紧拉住定安的衣角,“又想这样抛下什么都不懂的我一走了之吗?”
定安慈爱地摸上恒古的头,想了想还是说出了口:“孩子,你已经长大了,可以独当一面,阿爹一直看着,真的很高兴。只是身为天界之人,不能有太多人间之牵挂,你知晓阿爹一直记挂着你便好。”
恒古不能接受这个说法,拉住定安的手用力往自己这边拽:“阿爹,你就没想过我和阿娘吗?你没想过为阿娘复仇吗?为什么我总感觉这些事只有自己在承担,你去哪了?”
“阿爹早已不是能做自己的时候了……”定安脸上有了一丝崩塌,“你阿娘……是我对不住她,但这也是她的命,世间之事本就一环扣一环,若救了你阿娘,如今的一切可能都会有所变化。
我在天界只能看着但无法有任何作为,这是爹的无可奈何。改变碧湖之事需要你,你必须遇见灵华,更必须和她在此处与我相见。”
定安仙君已然要消失不见,他望向合上双眼头疼不已的灵华,又笑着看回恒古:“去吧,放手去做,阿爹在天界等你。”
恒古没等反应过来,定安仙君的身影已然完全不见了。
周围的画面铺天盖地包裹而来,成恒川每个前世的脸,以及见到碧湖前世死去悲痛的模样,幻影般在这片空间中逐一上演。
活不过三个月的蝈蝈儿在最后的悲鸣中死去、满身浴血的狐狸在化为人形报恩后灵力枯竭撒手人寰、小黄狗在画师饿死的半个月后因不吃不喝而死。
他们的相遇没有好的结局,甚至可以说这生离死别的结局就是为了让他们不再相遇。
可他们还是再次遇见,随着碧湖每世灵力的累积,竟可以慢慢化成人形与成恒川的前世光明正大的相恋。
这算是越挫越勇?还是他们本就是要生生世世在一起的痴男怨女?
可为什么?为什么他们二人从未错过相遇,为什么定安仙君会说这份感情是强求,为什么碧湖的灵力会世世累积而成恒川不会?为什么成恒川每世皆为人类?
定安仙君是来解惑的,但同时又带来更多的疑问。
灵华抬起头,适才她想了起来,她确实是认识碧湖的,不过不是在人间,而是天界。
她在脑海中隐约回忆起在进入玉阁之前,有个精灵般可爱的女子为她起了名,那女子天真无邪,单纯善良,好像全天下的优点都集于一身。
就是这样的仙子,奠定了她几百年的命运——
“它既可以通晓古今,又可鉴别人心,那叫它‘鉴心镜’好不好?”
随后重臾拿起她的真身,自己的脸照映在镜面上:“从今日起,你便叫‘鉴心’吧。”
女子可爱地点点头,圆圆的杏眼弯成一道弯月:“我觉得这名字好听,重臾仙官也觉得好吗?”
听到肯定回答后她笑着接过重臾手里的铜镜,细腻的指尖轻柔地拂过镜面:“鉴心镜,你可要记住我,是我给你起的名字噢。”
灵华本该记得她的,因为这名仙子的脸孔,正与碧湖别无二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