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暖的鲜血沿着身体散落在空中,皮肤被血液温暖,可她又如此寒冷。
她不能动了,意识也有点模糊。朦胧地,好像听到一个遥远的声音在呼喊:“碧湖——”
但她看不到是谁了。
早已无力的身躯支撑不住,如同流星般坠落,重重地砸向地面。来不及看到最后一眼了,此刻的世界,只有持续不断的耳鸣,和苟延残喘的颤抖。
体内五脏六腑皆在翻涌,喉头一阵腥甜,喷出一口热血。
是快死了吗?
她清楚地感受到生气正一点一点从体内流逝。现在的她就像一只离开水的鱼,没过多久,就会干涸、枯竭,直到死亡。
棕色的瞳孔逐渐涣散,嘴巴大开大合地呼吸。濒死的感觉让她恐慌——这一生杀了无数的人,活生生剖开了成千上万人的心脏,到如今,也要体验一把绝望的感觉了吗?
渐渐的,她好像听不到也看不到了,闭上眼,世界万籁俱寂。
突然,好像被人拽了一把,一个恐慌的声音出现在耳边:“你放过我吧!求求你了!放过我!”
她吸了口气猛然睁开眼,四周漆黑如墨,只有一声声恐惧又颤抖的求饶。
努力瞪大的眼睛想要看清,在黑暗里浮现出了一张张惊惧的脸,他们哭喊着,四处奔逃着,然后变成一具具血肉模糊的死尸。
那所有人的脸、所有人的惨叫声,和她杀人时决绝的表情,都格外清晰。
慢慢地,视觉好像恢复了。她看到了一个穿着水绿色衣服的女子躺在一片血色土地上,那个人好熟悉。仔细看了看,是她的衣服,是她已经扭曲了的脸。
自己好似脱离了身体,漂浮在了空中,就这样眼睁睁看着干涸的身躯躺在血泊之中毫无声息的样子。
一堆清游门弟子跑到她的身边,一个响彻天际声音呼喊道:“妖女终于被诛!天下安宁了!”
“不……不是的!我不会死,我根本不会死!该死的是你们!你们!”她用力喊叫着,飞身下去想回到自己的身体里面,可毫无用处,此时的她只能干巴巴看着自己的尸体,如同孤魂野鬼。
她死了,已成事实。
她的目光转移到身边一红衣女子上,摄魂的眼眸好似要蚕食掉鲜活的灵魂。就是她,是她!又是她!为什么每次都是这样!不甘心!
不甘心就这样死去,不甘心就这样被背叛!所有的事情都没有按预想中发展,根本不是这样的!
要改变,要回去,要有一个正确的世界!除了他,从来没有谁能左右她的想法,而此刻,就是矫正一切的时机。
只见碧湖的尸体上突然散发出强烈的灵气,不多时竟形成了剧烈而强大的结界,如同红色的火焰,掀起强烈的巨风,凶猛而炙热地席卷着大地。
漂浮在空中的她感觉自己的灵魂都在燃烧,钻心蚀骨的疼痛让她发出巨大的哀嚎。
很快就有一股巨大的力量将她吸到黑洞里,随即世界都变成一片刺眼的白。
再次醒来,她眼前只有一片虚无,周身雾气环绕。她用手拨开,雾很快又聚在一起。遥远处有个不真切的女声传来:“你是谁?”
“我是谁?”漂浮在空中的她跟着念道。
“你……是谁?”
“我?是谁?我不记得了。”
“你明明记得,不要再装了。还想再来一回吗?”
“他又背叛了我。”
“你想改变吗?”
“我还可以吗?”
“代价你能承受吗?”
“……我没什么可在乎的了。”
“好,那便重新开始吧。”
刺眼的光瞬间将她吞噬,世界很快扭曲了起来。她一生的剪影在身边迅速倒退,记忆也逐渐消失,一切归位,一切从来。
……
“我是谁?我在哪?唉,好像忘记了很多很多事情。”少女纯真的脸倒影在湖水上,她用力拍拍自己的头,“我都是个大人了,怎么会什么都不记得啊?真奇怪。”
时间倒流后的碧湖好像傻傻的,对一切都十分新奇。她撩起一抔水,忽然想到什么跳了起来:“我是不是叫碧湖啊?”
“对,我是碧湖,我要出去找一个对我很好很好的人。”
碧湖随手砸晕了一对情侣,抢了女子水绿色的衣服,整理好便走出了这片湖畔。
所有的景象都像是在快进,从湖边相遇,到桃花村互通心意,再到送剑任务结束带碧湖回清游遭遇反对,被江曌空盯上又拼命逃离……二人决裂、躲藏、奔逃,最后双双殒命。
成恒川手中的剑每一次都因为机缘巧合横穿进碧湖的身体里。
怨气横生,时间回溯。一遍又一遍,碧湖再次在湖边醒来,她爬起身茫然地看向四周:“怎么,睡?”
干瘪的少女摸着自己的肚子:“饿。”
恰巧一个教书匠路过,她直愣愣地盯着他不放。
嗜血的眼眸里闪着碧绿的光,出自狩猎的本能,手起又落,将教书匠困在了结界里。
碧湖正要撕开他的躯体进食,那教书匠忽而掏出一本话本来:“姑,姑娘,在下只是个穷秀才,四处给人教书,身上唯一值钱的就是这本《聊斋》,你若是喜欢就拿起。”
他怕碧湖不信还将钱袋翻个底朝天:“你瞅,里面什么都么有。”
碧湖歪头看着话本,她不懂人,但对人有兴趣。
“教。”她点点《聊斋》。
教书匠虽然怕得站不起身来,但为了活命还是硬着头皮一词一句地教碧湖说话识字。
一月过去,碧湖已学会了说话。
“先生,朋友是什么?”她眨眨眼天真地问。
“好朋友就是可以过一鼻子地人。”教书匠如是说。
“一鼻子,我记住了。”她嘟哝重复着这句话,转过头摸摸肚子,嗅了嗅教书匠的肉味。
啧,虽然臭了些,但聊胜于无。
碧湖抓住教书匠的大臂:“先生,这些时日谢谢你了,但是我太饿了,真的对不起……”
她一拳将教书匠的脑袋砸扁了。
先生的肉体虽然泯灭,但知识都留在了碧湖的脑子里,永不消失。
她拍拍手上的血一脸悲悯道:“我杀人了,我是坏蛋,但你永生了,所以我算是个好人。”
时光流转,翠湖边上出现了三张熟悉的脸,他们看到碧湖吃人的场景低声作呕,随后又跟了上去。
脑海中的景象逐渐熟悉,灵华已明白了碧湖的死亡轮回为何物。
红色的光体黯淡下来,定安仙君的面孔再次浮现于脑海,他担忧地叮嘱道:“你们是这场回溯中唯一的变数,切记我的嘱托。人心难改,命轨反复,所有的欲望与执念在轮回中不断重演。
只有你们才能改变碧湖与成恒川心中执念,结束回溯、继续他们的命运之线,就靠你们了。”
定安说罢,身影逐渐散去,灵华抓住机会急忙问道:“仙君,我与碧湖究竟有何关系?”
“你二人的关系并非一言两语能够解释清楚,若想知道过去的真相,解除时光逆转之宿命,便可窥知一二。”他和蔼地笑起来,笑容里似乎能看出恒古的模样。
“万事小心。”
说罢他抛洒似的挥动左臂,灵华听到耳边传来嗖嗖的风声。定安仙君的身影彻底消失,灵华与恒古同时睁开双眼。
他们已不在苍梧山,反而到了一处新的城池,二人茫然站在大街上,打量起周围的环境。
宽阔的街道空无一人,临街店面大门紧闭,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强烈的焚香残留的味道,引得人忍不住地咳嗽。
“这是哪啊?我爹把我们传送到哪里去了?”恒古搓搓鼻子,正要高喊,忽听远处传来低沉的吟诵之声。
几乎是下意识觉得不对劲,他拉起灵华穿墙而入进入一家铺面,静静看着一列诵经的僧人从远处走来。
他们整整齐齐地排成一列,像是比着尺子摆好的棋子,就连间隔的距离也计算过似的,规整得不像话。
僧人们边吟诵,边打量着街道两边的商铺,为首的一人使了个眼色,他身后的僧人便敲了敲对面铺面的门。
里面的人战战兢兢的打开门,双手合十举过头顶:“弘济活佛永世不灭,保佑兆原安居乐业。”
“嗯。”僧人满意地点头,随即伸出手,“善结佛缘,全看施主诚意。”
那人哆哆嗦嗦地拿出一盘子肉放到僧人手上:“活佛,就剩这么多了。”
“没有肉,那就把你家孩子拿出来。”僧人再次伸出手。
“活佛,我家孩子早就送给弘济活佛了,真的没有了。”
“是吗?可我已经闻到香气了。”僧人突然变了脸色,尖嘴獠牙地模样如地狱恶鬼,黑长的指甲从指尖钻出,抵住生意人的喉咙。
僧人浑身发散这一种嗜血的气息:“我们已经饿了,快拿出来!”
屋子里一个白净的小男孩迈着笨拙的步伐跑过来:“爹,我去跟活佛玩儿,要等我回来吃饭噢。”
僧人见到男孩咕咚一声咽了口唾沫,一把抓住他的胳膊交给领头的僧人,回首道:“你对待活佛的心不诚,上天定会降罪于你。”
男子滴泪横流地看向被带走的孩子:“儿子,儿子!”
“抢别人家的小孩子吃,你们都是坏蛋!”一条青碧色的枝蔓卷在男孩的身上向上一提,稳稳地落到背着重剑的男子手里。
他身边的女子瞪着杏眼,青葱般的手指点点那个还未收回黑甲的僧人:“身为我的同族,你这样做真的很卑鄙!”
僧人一摸脑袋:“你管得可真宽,我们想怎样,与你有什么关系?”
“我就是看不得你伤害小孩子!”枝蔓再起,眨眼间卷住了一排僧人的脖子,“今天我便是你们的先生,教教你们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青绿的花枝竟变得比刀锋还要锋利,脖子上的绳圈猝然收紧,顷刻间几颗圆滚滚的头颅从脖子上掉下来,顺着下坡骨碌碌滚出去好远。
成恒川慌忙捂住孩子的眼,神色复杂地看向碧湖,张了张嘴什么也没有说。
而碧湖拉着男孩的手飞身跃下屋檐,把他递给目瞪口呆的男人:“你的孩子。还给你,还活着。”
男人也不敢道谢,拽过孩子进屋一把将门严严实实地关上了。
碧湖不明所以地眨眼:“我救了你的孩子,为什么你还这么害怕啊?真奇怪。”
成恒川赶紧将她拉走,边走边说:“此地不宜久留,我们要快些回到落脚处藏起来才行。”
“也对,万一江曌空又找到我就麻烦了。”碧湖跑起来,“也不知道他们三个在哪里,说好一起走的,只剩下我和你了。我还想给灵华写信呢。”
“现下回藏身处最重要,他们等安顿下再慢慢寻。”成恒川说着带着碧湖消失在灵华与恒古的视线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