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今日的霞光不算完满,太阳如同无精打采的糜糜之人,马上就要合上眼昏昏沉睡。
屋里有些暗了,她拿出安槐给的火折子点亮了蜡烛。一旁的碳火烧得正旺,袅袅灰烟升到半空融化在了空气里。
一缕烟,两缕烟,三缕……啊,这缕飘得好长!
“我什么时候沦落到数烟玩儿了啊……”宁絮荷百无聊赖地撮着衣角,回头看看躺在床上仍旧昏迷的李成志,默默低下头继续发呆。
这一天简直比打仗还艰难,她揉了揉太阳穴,竖起耳朵去听隔壁的声音。男子讲话的透过墙,朦朦胧胧地传过来,可惜她听不清。
“他们都跑到隔壁去商议事情,就把我留在这里一个人看着李成志,还说是什么重要的任务,明明就很无聊。”宁絮荷走到窗边,将窗户开了一个缝,外面的冷气争前恐后地挤进来,吹动了耳边的碎发。
她向外面看去,幽静的走廊、干枯的树枝,还有昏沉的日光,适才发生的一切好像是另一世界里的事情,而眼下的此处只有静止般的安静。
现下他们借住在道观里。
宁絮荷不由瞥向隔壁。说来也是奇妙,在杨锡迟来了没多久,事情解决的速度便如飞一般。在杨锡迟与灵华一行人见面不久,清游门弟子便迅速将客栈包围。
彼时百姓们已然忘记自己如何到达客栈附近,见众多弟子手持长剑呼啸而来皆是大惊失色。
然弟子们听了杨锡迟号令,齐齐将长剑收起背于身后,搀扶着聚集在偏僻客栈外的檀城百姓亲自送回了家。
百姓们诚惶诚恐,却又倍感安心。借着这机会,清游门的弟子与杨锡迟一起挨家挨户分发丹药,并看着每个人吞咽下去才离开。
一时间百姓们议论纷纷,有些人完全听从清游门的安排,有的人便在弟子们走后将丹药抠吐了出来。
但杨锡迟发现了却也不气恼,反而忙着去檀城各处设下阵法,也不知作何用处。
宁絮荷回想着杨锡迟剑眉星目还有双小酒窝的模样,不由纳罕:这道士究竟是有多少本事,既能洗人记忆,又能让这么多弟子唯命是从?
她见李成志睡得安稳,便悄悄出门,见隔壁窗户向外打开了半扇,刚好可以遮住她,便趴到纸窗后偷听。
“这便是危机。”杨锡迟站在窗边,目光似乎穿过道观的层层墙笃,一目探知了整个檀城。
“檀城的百姓,是试练的棋子。他们有些身上已经中了血线,而有些没有。”杨锡迟拿出瓷瓶,从中倒出一颗绿色的药丸,“贫道本欲以丹药抑制血控之力,但人始终不是死物,各中自有灵,因而何人有了红线却无丹药压制乃是危事之一。”
灵华见药丸心头一跳,平稳下心绪问道:“这可是清心丸?”
杨锡迟应道:“正是,此药丸清游门与其他仙门皆可炼制,服用可平心静气、清明灵台,修习法术者服用亦可保护心脉。檀城百姓服下此药可暂时抵御血控之力的控制,保持平稳。”
灵华呼吸加快了些许,神色颇为严肃地追问道:“那妖吃了会怎样?或者此药还有妖可以炼制吗?”
杨锡迟见灵华神色有异也并不多问,只是缓缓摇头:“没有妖可以炼出清心丸,他们法力不淳,思绪杂乱,无法炼出此药。而妖若是服用了清心丸,效果与他人无甚二致。”
灵华闻言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没再言语。
恒古看出她现在内心百转千回,忙挡在她身前与杨锡迟搭话:“杨老道,相遂生已死,还有什么需要顾虑的?只要想办法解除百姓身上的红线就可以将所有人救下了。”
杨锡迟走回房中,盘腿坐于薄垫之上,缓缓道:“相遂生只是走卒,而他背后之力你可还记得?”
“是那女人?那个他们口中的‘帝渊’?!”恒古走到杨锡迟身边,也盘腿坐下,“她究竟是何方神圣?为何一定要与人间过不去?”
杨锡迟看了灵华一眼,发觉她已恢复了淡然的模样,便简单讲述道:“此妖名为江曌空,生存千年,时龄比灵华姑娘还要长。其真身为虎,自幼在冰寒之地生长,后修炼五百年化为人身,行至人间不知经历何种故事,三百年前便屠杀过人类,后被镇压。
此番她乃卷土重来,声势比三百年前有过之而无不及,迫害百姓、搅乱世间,实乃罪恶滔天。”
灵华闭上眼仔细回想,须臾后皱眉疑惑道:“三百年前竟出现过此等事?我竟丝毫没有记忆。”
杨锡迟似乎知道什么一般,解释道:“三百年前江曌空还未如此大肆欺压,想必那时只是试探,而镇压之行为进行得十分隐秘,你未曾发现也属正常之事。”
“所以屠害人类是她三百年前就想好的事了?这么长的时间她韬光养晦,就是为了现在啊!”恒古打了一个哆嗦,“若不是她想得到鉴心镜,暴露了自己,恐怕现在我们只有措手不及挨打的份儿了。”
杨锡迟看向灵华:“宝镜也不过是她的一种可以利用的灵器,若她得到此等上古灵器,妖力只会只增不减,倒时天下更会大乱,一切将不在掌控之中。
不管是相遂生还是孙莲苒,他们都是江曌空手下的一枚棋子,各有作用。而我们真正要抗衡的,只有一个人,便是江曌空,她是如今最大的危机。”
“所以我们要警惕的人是她?”恒古不解地思考着,“可是她只派些虾兵蟹将,从不亲自出面,我们应该如何对付她?”
杨锡迟道:“一步一步瓦解,便是良策。既要瓦解,那便要先从不起眼的小部分开始。
檀城百姓体内的红线必须要解,但红线要解,但需知红线是如何进入百姓体内的,方能想出对策。”
灵华从怀中拿出鉴心镜,正要开启,却听窗外一声大喊:“啊!你怎么?好了好了!李成志醒了!”
是夜,安槐端了斋饭放上桌。六个人盘腿围坐在低矮的方桌前,大眼瞪小眼地看着桌上六份清淡的素面与一碟蔬菜,没有人第一个动筷子。
安槐有些局促地搓着手:“油菜已经是大厨房里找到最好的菜了,我也给了香油钱,诸位请用。”
宁絮荷打量着杨锡迟,拿起他的筷子塞到他手里:“道长先吃吧,我们再吃。”
杨锡迟放下木筷:“诸位道友先请。”
宁絮荷又拿起筷子放到他手中:“道长先请。”
“各位,在下确实饿了,失礼了。”李成志没忍住开口说了话,话音刚落他便大口地吸起了面条,一碗很快见底。
他摸了摸肚子,似乎并没吃饱,意犹未尽地咂咂嘴。宁絮荷将自己的面条推到他面前,他满脸感谢后依旧吃得狼吞虎咽,很快便又将这一碗面吃完了。
饭桌上剩余五人沉默又惊讶地看着,直到他吃完第三碗面条十分不好意思地打了个嗝之后,场面才恢复了活络的气氛。
“对不住各位,是你们救了在下,在下却吃了这么多,让各位恩公见笑了。”李成志站起作一揖,长长的鞠躬之后,他又倒了些茶水来喝。
“李大人,你为何如此饥饿,可是几日没有用饭?”灵华将自己的小菜递给他,被他笑着婉拒了回去。
李成志被说中心声般侃侃而谈:“各位恩公,不瞒大家,在下总有饥饿之感。明明吃了许多食物,可不过两三个时辰又会觉得饿,并且,在下……”
他说着难为情地停顿下来,想了想还是鼓起勇气讲道:“在下总觉得困乏,好似体内有另外一个人,他操控了我的行为,让我做一些奇怪的事。”
灵华眉毛一挑:“你能够知道被控制之时他在做什么?”
李成志摸摸浑圆的肚子,坐直身体道:“正是。此前,我的思绪时而清醒,时而糊涂,有时一天中有半天不记得自己做了何事,有时甚至几天都没有记忆。
但这几年来,我隐约有所感觉,便找了好些道士与和尚都无用处,有人甚至觉得我患了失心疯。在我不知道的时间里,我似乎异常具有聪明才智,没多久便当上了巡抚,这不会是我做出之事。
曾试过与他对抗。在他占领了我的身体之时,我用尽全力保持思绪清醒,如此日积月累,慢慢竟能感受到他利用我的身体做了何种事情。”
杨锡迟急急问道:“李大人,你可知晓自己为何在檀城?进入檀城时又做了什么?”
李成志捂住额头,仔细回忆道:“我好像去了井口,不知做了些什么。后来……后来我听自己说什么‘这只是试试,以后所有人都会如此’,然后便无论如何也清醒不过来了。”
“井口……”杨锡迟看了看碗中的面,“若是井口,那便无人可逃,包括用了水的我们。”
李成志闻言有些惊慌:“究竟发生了何事?道长,我是否是被鬼附身才会如此?”
杨锡迟将一颗清心丸放在李成志手心:“若被鬼附身,你早已没了寿命。如今不会再有此种情况发生,此药为清心丸,可固你元神。”
李成志囫囵将药丸咽下,又不自制地打了个哈欠:“怎会,又想睡觉了?”
说罢便顷刻间倒地呼呼大睡起来。
恒古了然地看向杨锡迟:“这便是你要在地上吃饭的原因?”
“血控之力操控他身体太久,机体已缺乏内气,需多恢复。”杨锡迟说着已然起身,“贫道去井口处查看,请诸位在此看好李成志。”
灵华与恒古亦一起起身,走出房门向井口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