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这位将领似乎有所触动,王洋微微一笑,一边观察着这些新的器械,一边给岳飞讲起了这次在江南清查田亩的重要性。
方腊之乱后,朝廷里出现巨大的动荡,从上到下连皇帝都被清洗了,殿下也提拔了一批官员。
而江南的土地也是这时被大宋的世家大族盯上,王洋过来便是要将伸出来的手一一斩断。
按他与太子殿下原来计划,是想将土地收归国中,再行分配,土地户主去世后,土归朝廷,再重新分配。
但他们很快发现,以如今的宗族势力,这事需要的基层吏员数量将会是一个大宋根本负担不起的数字。他们手上的人,连江南一地的府田制都维持不了。
所以,只能退而求其次,先将土地分给无地之人,规定个人的土地可以抵押借钱,可以卖给官府,但不能私下买卖,以此暂时控制兼并。
而太子殿下推广农具便是要提高生产效率,让农人节约出更多的时间。
“鹏举啊,”王洋细心地给他解释道,“从古至今,庶民身上都挂着无数枷锁,传自法家的治国之理,便让官府权贵,能拿尽拿,让庶民片刻不得闲暇,不生事端,但如此一来,治国是容易了,庶民却生活困苦,稍遇天灾,便的难以求生。若我们能寻些机会,给他们的更多的时光,你觉得,他们会不会渐渐习惯?”
岳飞眸中神光湛然,认真道:“您说得不错,先前是我想岔了,无法冬季打谷,也可以去开荒,去城中寻些事情,再不济,修缮水利,总能找到办法,但多出来的,都是他们的。”
王大人的说法,其实与他这些年在韩家所学的儒家之说相差甚远,在韩家学堂里,他学得最多的便是习得文武艺货卖帝王家,忠君爱国,爱民如子,却从来也没有觉得是加购买田地哪里不对,土地是立身之本,留下的越多,便越是给子孙积福。
但王洋的想法给了他一个新方向,或许,在劝农桑之外,还有更好的办法?
他不是太了解,但他有眼睛,可以慢慢来看,这是对是错。
无论如何,他是喜欢这种好官的,因为他们知道庶民的苦,并不高高在上。
岳飞曾经见过韩家致仕的丞相,但他觉得那位威仪虽重,却离他们太远,和太子殿下一派,却是全然不同的。
王洋看他赞同,十分满意,又和他讲起工商业的重要性,江南之地土地兼并如此严重,但是发达的工业与商业却容纳了大量的失地人口,太子殿下与他说过,如果他愿意,可以直接对农人征以重税,补贴工商,但最终还是没有如此选择。
太子殿下说,宁愿多花些时间,也不愿意让这些庶民来当代价。
岳飞听得有些入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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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时间,京城。
九月时节,东京城外的泽园如今已经是人满为患,大街小巷里,除了前来看热闹的海量市民,还有各国使节、海外商贸,各地大族。
因为,又到了两年一次商品展览会!
在三个月之前,这场大会的邀请函发出后,大宋国内天南海北的大商巨贾们便嗷嗷叫着,挥舞着虎头钞,开始争抢泽园最好的位置,并且把自己的展地布置得富丽堂皇,不输宫廷。
而许多没有收到邀请的商户们也不气馁,他们带着各自的货物主动前来,没有位置就给钱买,买不到就占泽园周围的商铺,反正无论如何,也要把自家的名声打出去。
其实他们很多人的货物都是不愁销路的,大宋再怎么繁华,也是农业社会,物资远不到丰盈的程度,但他们看重的,不是一时的利益,而是太子殿下的看重啊!
太子殿下天人下凡,有着一手点石成金的本事,他手里哪怕是随便漏下那么一点东西,也够他们一飞冲天的。
所以,绝对不能放过,更重要的是,许多商人已经看到太子对商人的重视,开始主动展现实力,想要提高商人的社会地位了。
要知道,自秦汉以来,士农工商,以商为下等,虽然大宋一朝要好上许多,但也好得有限,如果有机会能提高一点地位,一些钱财又算得上什么呢?
所以,虽然太子殿下对商税这块抓得极紧,但商人们对太子殿下却是好感满满,立长生排位都是寻常,许多人甚至拿着有太子画像的钱钞私下供奉,希望求得保佑。
……
一名中年文士拿起一团物美价廉的毛料,用手试了试线的柔韧,又问了价格,不由地露出了忧心之色。
如此好的毛料,在东京城居然只卖八十文一斤,若是量大,还能再少些。
也难怪,就算是经过秦凤路那么远的距离,这些毛料在边境也只是卖上一百五十文一斤。
正想着,他不小心撞上一人,急忙道歉,却发现撞到的是一名矮胖的男人,且十分眼熟:“是,是耶律大人啊。”
“原来是张使,”对面的男人也认出他,不由揶揄道,“敬元兄怎么也来了这大集会,怎么,你难道还有钱买这些货?”
他们二人都是外国的国信使,耶律烈是辽国使臣,而张培是西夏使臣,同在在京城接待外使的驿馆,一来二去便熟悉了。
他们这次来宋,一是祝贺皇帝的生辰,二是来问岁币的事情。
张培无奈叹息道:“我朝陛下想知晓大宋都有什么新鲜物什,若有好物,让我写下单子,他来筹措钱财。谁让大宋这位太子殿下把岁赐给停了呢?”
听到这话,耶律烈也不由得拍了大腿,心有戚戚地道:“谁说不是呢?”
以前,大宋都把岁币当成头等大事,从来不会拖延,他们只需要每年在四方馆里等着接收便好,收到岁币后,向大宋皇帝说些好话,谢个恩,便可以用一部分岁币购买本国需要的货物,运回西夏或者辽国,他们还可以顺势赚上一笔。
但如今这位太子上位之后,直接便以方腊之乱国库空虚的名义停了岁币,辽国如今风雨飘摇,当然没有办法再派兵索要,至于西夏,如今也不敢妄动,因为前些年大宋的征伐,国力弱小的西夏快要抗不下去了。
这事如今便这样搁置着,西夏尤其难受,最近西北雨水越发稀少,国中粮食紧缺,急需岁币救急,更难受的是大宋的毛料在西北将原本的羊绒狠狠压了一番价格,让西夏的国库更空虚了。
两人一边担忧着各自祖国,一边对着周围的货物指指点点。
“敬元兄你看这琉璃灯盏,不惧风雨,添油容易,没有黑烟,这瓶身的绿竹素雅端方,真是君子之器,放在书房必是上品。”
“不错,只要一千二百钱,买得!买得!”
“这珊瑚……真是太漂亮了,可当传家之宝啊!”
“三百贯……这,有些贵了,可惜了,要是有岁币,我必拿下此物。”
“谁说不是呢。”
“这药可是好物,若是买上百来粒,送回国中,必能十倍卖出,唉,可惜大宋不许将药物卖到域外。”
“这得私下买,若是直接在市上交易,让商税司查到,买卖人都脱不了干系!”
“你看这铁锅!好多,好大!”
“如今这么一口锅,在草原上,能换十匹健马。”
“你们居然没有融了做铁器?”耶律烈有些稀奇地看着张培。
张培叹息道:“原本是融了不少,可是之后才发现,我们能打得出武器,却无法将铁器铸成铁锅,加上铁锅本比寻常铁器贵重,一来一回,账上亏得人心中滴血。”
两人又聊起了铁锅的好,不但可以当盾牌,还节省柴禾,还能煎炒煮做出各种美食。
于是又一路向前,路上见识了各种新货,有新出药物,有新出的墨水和蜡纸,新出的、可以很长时间不用续墨的毛笔,还有各种玻璃器皿、铁器、零件、衣料、调味香料……
价格也不贵,但都不零售,要买都得大量出货,看得两人十分心动,却又只能看着,然后一起抱怨为什么大宋不给岁币了。
路上,还遇到了一群农夫兜售新鲜的菜蔬,他们和其它地方的农人大不相同,衣服虽旧,却十分整洁,面上也没有菜色,而是十分红润,听说是因为东京城周围的工坊帮着给这些村子修好了路,蔬菜可以在没有被晒焉之前送到城里,靠着这个多赚了些钱财。
“敬元兄也知道他们的事情?”耶律烈有些好奇地问。
“知晓,听说他们的菜被城中的菜行克扣,许多烂在地里,他们那的里正便带着人去了太子殿下的讲义司,找了丞相做主……这事还惊动了太子!”提起这事,张培不由得嘶了一声,“他们、他们怎么敢啊!”
这点几文几百文的小事,他们怎么敢去惊动宰执这等人物,更不说用太子殿下虽然名义上是太子,事实却是执掌皇权,几乎是天下第一人了,几个菜农啊,他们怎么、怎么有这样的胆量?
“太子殿下居然还同意了,”耶律烈也苦笑道,“还规定了菜行可议价,不得压价,更不能用人打压,这事还登上邸报,那几个农人,怕是要名留下青史了。”
“谁说不是呢,”张培轻轻咬牙道,“这太子殿下,一看就是位人物,如今金国崛起之势惊人,也不知大宋怎么就有这等运气!”
居然把那位书画皇帝换了,遇到这等人物,乃是周遭诸国的大难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