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沈轻罗记忆中差不多,吟风楼风波不久以后,宁国公就被举家问罪下狱了。
这桩私盐案子牵涉之广,户部吏部和刑部忙的连轴转,身为领导六部的长官,沈相这几日更是忙的脚不沾地,有时候甚至直接睡在府司。
宁国公那位在后宫荣宠多年的妹妹听说也被圈禁在了自己宫里。
这些都不关沈轻罗的事情了,她现在在发愁另外一件事。
再过几日就是当今皇后的四十大寿,虽然今年有私盐案,但是不影响皇后的寿宴照常举办。
而且,皇后膝下的两个儿子太子和楚王都尚未迎娶正妃,家里有女儿的世家大族们自然不会放过这个让自家娘子在皇后娘娘和两位殿下前露脸的机会。
而沈府这边,姜氏根本恨不的没有沈轻罗这个人,一开始根本不打算带上她。
不知道沈相抽的哪门子疯,忙的不可开交还专门抽时间嘱咐姜氏,一定要带上沈轻罗。
沈轻罗刚接到消息的时候是有点懵的。
前世的自己可没有参加什么所谓的皇后娘娘的寿宴,那个时候全家也就只有姜氏嫡出的的子女去了。
沈轻罗对这劳什子寿宴没有任何想法,她对太子和楚王也没有任何兴趣,哪怕其中一个是她前世的夫君。
可是澄夏却丝毫没有察觉到自家娘子生无可恋的样子,兴致勃勃地在衣箱和衣柜来回倒腾,试图找一件华贵得体的衣裳。
“这可是娘子您第一次参加宫里的宴会呢,可一定要好好打扮一番,便是在皇后娘娘跟前留下一个好印象,也是值得的。”
看着像个小陀螺一样转悠的澄夏,沈轻罗只觉得哭笑不得。
看的眼晕了,沈轻罗索性自己起身,从衣柜里捡出了一身。
最普通不过的一套,青色的襦衣配上白色的长裙,外头搭了一条碧色的披帛。
澄夏有些意外:“娘子?”
沈轻罗神色淡淡的:“我既不打算入宫门,也没想着进王府,打扮的那么花枝招展平白惹眼。”
这身衣裳不够华丽却也不会太素,太素了只怕更打眼,沈轻罗深知那日各家的千金闺秀都会卯足了劲装扮,自己要是素过头了,怕是要鸡立鹤群。
虽然不知道沈相抽的哪门子疯非要姜氏带上自己,但是重来一世的沈轻罗显然是不打算陪着这一家人玩了。
府里安排了专门的马车,沈轻罗到门口的时候,姜氏和沈云罗还没来,沈相也没有来。
不过有个人等在那里。
姜氏的亲生儿子沈崇珂,沈云罗的同胞哥哥,也是沈家的嫡长子。
沈轻罗看到这位兄长的时候,步子还是忍不住停了片刻。
“哥哥,这明明就是我的簪子,是我攒了很久的钱才买的……”
十岁的小女孩眼眶通红,含着委屈的眼泪,忍着哽咽强撑着开口。
她面前高挑俊朗的少年看了一眼身边另一个牢牢攥着簪子不肯松手,还一脸挑衅的华衣女孩,无奈地叹了一口气,蹲下身子温声:
“这个簪子,轻罗让给姐姐好不好,哥哥给你买一个更好看的。”
女孩眼巴巴看着不远处被华衣女孩攥在手里的,自己期待了很久的簪子,啪嗒落下两滴泪水,又伸手擦掉。
她低着头,声音还带着几分沙哑,是哭喊过后的痕迹:“没关系,姐姐喜欢的话,就送给姐姐吧。”
后来,替嫁一事,沈轻罗其实并不是很愿意,她试图和家人抗争,楚王想要迎娶的王妃本来也不是自己,她也从没有想过进那所谓万千尊贵的王府。
但是沈崇珂又一次找上了自己。
他拿着一枚精巧的簪子,声音依旧是很温和:“小时候哥哥答应赔给你的簪子,后面一来二去竟也忘记了,你看看,喜不喜欢?”
少女坐在梳妆台前,没有回头,也没有看他或者簪子,只是很平静地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沈崇珂似乎是有些不忍心,也许就没有说话。
最后,还是沈轻罗打破了沉默:
“哥哥今日来,是为了劝我嫁给楚王么?”
沈崇珂把没有被妹妹伸手接过去的簪子搁在了梳妆台上,没有立即开口,似乎在组织语言。
又沉默了一会,他才说:“楚王,是皇后娘娘的幼子,当今太子的胞弟,品行端正,人也是极好的,对轻罗来说,当是良人。”
沈轻罗眼角余光都没有分给搁在梳妆台上的簪子,只是轻轻一笑:“是么?”
沈崇珂不敢看她,只能是撑着继续说:“云罗她,对太子情根深种,我和爹爹实在是,想着轻罗你没有定亲,也没有心仪的郎君,何况,楚王的正妃于你,也是极好的归宿……”
沈崇珂的声音越来越低,沈轻罗却似无所觉。
沈崇珂说不下去了,正想着转头瞧瞧她,却见沈轻罗拿起了桌上的簪子,似乎在仔细端详。
他以为沈轻罗是想通了,瞬间松了一口气,带着几分宠溺地想伸手摸一摸妹妹的发:“喜欢吗,这是哥哥特意去宝瑞阁给轻罗挑的,定不比你当初买的那个……。”
手伸到一半的时候,沈崇珂的话音停住了,手也僵在半空中。
沈轻罗纤细白皙的手心攥紧了簪子的上端,繁复的花纹带着锋利的棱角,柔软的攥上去是什么样子,沈崇珂亲眼看见了。
沈轻罗的声音很平静,她从始至终背对着沈崇珂,没哭也没闹。
只有殷红的鲜血顺着簪子一滴一滴落在地上,像是无声的眼泪。
“兄长,我会替姐姐嫁给楚王殿下,也祝姐姐和太子殿下能终成眷属白头偕老。”
“轻罗?”
温润的声音带着几分疑惑,将沈轻罗从前世的回忆中拽出来。
她抬头看着眼前熟悉又陌生的脸,自从自己嫁给楚王,似乎就没有再见过沈崇珂了。
一方心有愧疚有意避开,另一方也心有芥蒂不愿相见。
对于沈崇珂,沈轻罗的感情曾经是很复杂的。
这曾经是在这深不见底的沈家,为数不多给过自己温暖的人,却也是一次次放弃自己,选择了沈云罗的人。
曾经的沈轻罗不是没有怨恨,不是不介意。
就像是幼年时候那一枚簪子,沈轻罗做了王妃以后,凭借着幼时的记忆,硬是要求工匠做了十只一模一样的,五支送给沈云罗,五支送到了沈崇珂那里。
像是一种幼稚的报复,又像是委屈的撒娇。
可是这么多年过去了,死都死过一次了,沈轻罗也看开了。
沈云罗和他本就是同胞兄妹,自己一个庶女,得了嫡长兄几分余下的怜惜就不自量力,想着和沈云罗一样的待遇,才是真正愚不可及。
何必怨天尤人。
沈崇珂看着明显走神的沈轻罗,有些不明所以。
但是很快,他就有些奇怪的感觉了。
一向怯生生叫自己哥哥的,乖巧温顺却又害羞粘人的妹妹,朝着自己露出了一个近似于客套的,端庄却又疏离的笑容,唤了一声:
“兄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