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那倒没有......”蒋水云挡在赫沙慈身前,磨磨蹭蹭的走,一面道:“我只算出来了一道题,一道就把卷子全部写满了。”
“我当时心想,只有一道题,一坚持着写完立马就昏过去了。结果之后醒来才知道,不止有一道。把我吓哭了,以为自己这回又考不上了,姚老还劝了我许久。”
赫沙慈也不着急,慢慢的跟着她一步一步的走,打量这座不起眼的屋子:“他一个出钱的,来劝你这个用钱的?劝你什么?”
“劝,劝我不要想不开,去跳河自尽......”蒋水云很羞愧的说:“其实,如果不是姚老把我关在屋子里,我真的就去跳河了,我对不起姚老给我花的那些银子!”
“可是后来呢,说只有我一个人算出了那道题,所以我是第一呢!”
这个其实并不是一道题。
赫沙慈忍不住多看了她一眼,她脸色有些发青,眼睛下头尤其是青紫的一圈儿,瞧着就是一个劳累的样子。
蒋水云应当非常有天赋。
她的天赋是百里挑一,或者说千里挑一都不为过。
每个人所用的烛龙目不同,在与真正的星空对视,而在真正进入状态之后,甚至再去读自己眼前的题目,都会看出不一样的东西来。
那些被注视过的天幕上的眼睛,并不会因为人们挪开了视线,就从人的脑海中消失。
而蒋水云一定是读取出了异于其他考生的部分,才会被授以第一。
赫沙慈当年放榜,在昼镫司的算科上,有三个并列第一。赫沙慈自己是其中一个。
而另外两个,一个进入昼镫司后不久,因为体弱多病,染了一次风寒后就去世。
另一个,则是在夜观星象的时候,失足从楼台上掉了下来,当场摔死了。
算科第一名总是充满了神秘与传奇的色彩,要说第一名是个好名次,好预兆,得了第一之后,早早出事毙命的人,数不胜数。
但赫沙慈,叶家赫赫有名的一些族人,以及如今在朝中颇有名望地位的人,都是当年第一名。
就连那个好似与昼镫司没关系的叶瞻阙,十来岁出头的年纪,也来考过这么一次,他拿了第一的名次后,便毅然决然的离开京城,跑去边防去了。
于是赫沙慈看着自己面前这个第一名,心情颇为奇异,同时生起了一股爱才之心。
第一名是珍贵的,容易夭亡的,并且大多数脾气都很怪异。
这一点被总结为,正常人就不可能能够撑得住看烛龙目,而像赫沙慈这样充满攻击性的暴戾者,也出过不少。
蒋水云这样小羊羔子似的,跟在人身后咩咩哭的性子,真是不多见。
但她的推算能力一定极强。
赫沙慈看她的目光,一下子便柔软和蔼了起来。
她瞧着蒋水云心想,看看,多水灵一算盘啊......得想个法子把她弄到我手里来。
而蒋水云压根没有注意赫沙慈的目光,就在赫沙慈站定到门口时,蒋水云猛地一抱赫沙慈的腰,大喊:“快跑啊!你们快跑啊!赫沙慈来了——!”
如果一定要仔细想起来,那么赫沙慈当时脑子里闪电般转过去的念头是:到底是计算能力更重要还是脑子更重要,把她弄过来做事难道不是在坑我自己吗......
赫沙慈任由蒋水云搂着自己又喊又叫又晃的,十分平静的抬起手来,正要去敲门,眼前那破木门突然吱呀——
开了。
“你们快逃啊姚大哥!从后头院子翻墙走!”
来开门的并不是老人,而是一个三十岁左右的中年人。
他一身长衫,面容看起来还很年轻,并且一身书卷气,说是二十来岁也有人信。
“不要闹了,小轻,”姚老的儿子也很平静道,他看了看赫沙慈,露出一个客气的笑容:“这位是赫沙大人?请。”八壹中文網
他一板一眼的说完了客套话,介绍着自己,便引领着赫沙慈往房内走去。没有展现出一丝一毫的意外和慌张。
赫沙慈有些奇怪,道:“你不问问我来做什么的么?”
“是为了父亲这几日忙活的颠错论吧?”姚子格道:“我虽然并非昼镫司内的人,但教授的学科中,也对算科有涉及一二。”
赫沙慈:“你看了他写的那些结论?”
“怎么可能,”姚子格将门一推,对赫沙慈又做了一个请的手势:“我没有资格去瞧昼镫司的文书呀。只不过,他最近很沉迷这些,之前与白大人吵架,也是吵的这个词。”
“这么一来二去,便是猜,也能猜到了么。”
蒋水云一直在小心翼翼的,自以为赫沙慈看不见的摇姚子格的袖子,小声喊:“姚大哥,姚大哥......”
姚子格没有搭理她,只是习以为常的伸手去,拍了拍蒋水云的胳膊以作安抚。
赫沙慈看了他一眼,总觉得不太对味儿。
他讲话的声音也很平静,神态也很平静,就连当着赫沙慈的面,做安抚蒋水云的动作,都做的四平八稳。
赫沙慈不太喜欢能够在自己面前保持沉稳,毫无波澜的人。
她瞥了姚子格一眼,而姚子格也十分平静的与她回望,是一个非常有礼的,恭敬的表情。
蒋水云说是姚采南躺在床上起不来了,但赫沙慈亲眼去看了才知道,这何止是起不来啊,整个人都已经气息奄奄,眼看着要断气了!
赫沙慈立刻就明白蒋水云跪下来求她的原因了。
姚采南躺在床上,一副有气出没气进的样子,萎靡憔悴,脸色青灰,嘴唇发紫。
老人虚弱到了这个地步,那基本上也就没什么好盼头了。
蒋水云在门口一瞧床上姚采南这副样子,当即嘤了一声,就要张开那漏风嗓子开始哭。
姚子格眼疾手快的将她挡在了外头,跨进门来,直接把门关上了。
赫沙慈走到姚采南的跟前,喊了他一声:“姚老。”
姚采南听见她喊,才堪堪的将眼睛睁开,他瞧了一眼赫沙慈,眼珠一轮,瞧了一眼站在后头的姚子格,又把眼睛闭上了。
“知道您醒着就好,睁着太累,就听我跟您说说话儿吧。”
赫沙慈道:“听白意说您病了,倒是叫我很意外呢。您的身子骨是司里数一数二的好,没想到这一病,倒还病的严重了。”
姚采南没睁眼睛,只是嘴皮动了动,赫沙慈猜应该是在骂自己方才的话。
“不过,我今日来,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关于您交上来的那份东西——”
她说到这里停了一下,姚采南依然没反应,而赫沙慈则回过头去冷冷道:“还站在这里干什么?”
姚子格笑了一下:“父亲病太不稳定,见了您必然很感动,不知道有多少话想说,我在这儿看着他放心些。”
“昼镫司的事情,你要站在这里,瞧着他听?”
姚子格犹豫了一下,他是很不想走的,但赫沙慈都这么说了,以他的身份,就没办法再继续硬留。
他当然可以强行站着听完,那估计赫沙慈交流完之后,就会把他直接提溜去大牢里了。
他又赔笑了一下,才不紧不慢的推开门,往外头走。
“把蒋水云拉别处去,”赫沙慈吩咐道:“在门口哭的我烦。”
姚子格应了。
随着门外那个哭哭啼啼的身影被姚子格拉走,赫沙慈一刻也不耽误,立即回过头去道:
“可以说了么?”
姚采南猛地睁开眼睛,原本浑浊的目光中,迸射出了难以言喻的光亮来。
他从被子里掏出了一张条子塞进赫沙慈手中,同时低低的道:“莫要在这里浪费时间了,我儿要杀我!”
赫沙慈攥住了他的东西,没打开看:“子弑父,有什么稀奇的?父子兄弟间残杀多了去了,我还想问问你为何要杀我呢。”
姚采南听她这么一说,眼睛立即就竖起来了,他露出很严厉的神情:“你休要信口雌黄!长信是我亲手带大的,他的品行我这个做父亲的一清二楚!”
“他就是死,也绝对不可能做出弑父这样的事情来!”
赫沙慈就凉道:“你嗓子都哑成这副模样了,嘴唇干得出血,感觉你那个品行一清二楚的儿子,不大给你喝水呢。”
姚采南瞪着她,胸口剧烈地起伏了几下,好像是被赫沙慈这个开口没一句客气话的人,给气的够呛。
“我知道你这个女人,嘴里是从来不给自己积德的!”
姚采南喘了几下,就给自己想开了,他虽说是看着好似马上要断气西去,但一讲起话来,竟然还十分流畅快速。
他接着道:“不是长信不给我喝,是我不敢喝!”
姚采南一面说,眼睛一面使劲往门口望:“姚某人虽说身子骨硬朗的有限,但也绝不是那羸弱之辈,不可能只是算了一套,便病成这样样子!”
他说得很费劲,好像还很怕被窗外的人听见了,伸长了脖子,还竭力想要把嘴伸到赫沙慈耳边。
赫沙慈便弯下腰,以便于姚采南接着说下去。
“从我,从我发现如今的星宿形迹颠倒错乱开始!身子便一日不如一日......”
“那样庞大的计算,身子算垮了正是常有的,”赫沙慈不为所动,故意道:“我也不是没有算过,一次能累的掉七八斤肉。”
姚采南:“不是一回事!如果我不吃他端来的东西,他就会一直盯着我。我吃了便头晕,他还逼着我,时时刻刻.....”
他的声音小下去了,赫沙慈往窗外一看,姚子格不知何时站在了窗户后头,影子投在窗上,一动不动。
“我不是病了,是中了毒!”
“他要杀我!”姚采南小声道,声音非常绝望:“那个人不是我儿子,不是长信啊!”
而外面的姚子格,此刻动了起来,敲了敲门道:“大人,你们可谈完了?父亲的药好了。”
赫沙慈看了看面露恐惧的姚采南,站起身来:“谈完了,进来服侍你爹喝药吧。”
门应声而开,而姚采南立刻倒回病榻上,又恢复了之前那副奄奄一息的模样。
赫沙慈刚走出门去,突然道:“你父亲的药先不急,放着凉一凉,我有话要问你。”
姚子格迟疑了一下,便将药放在里头的桌子上,扭身出来。
“把门关上,”赫沙慈对他招手,同时走到了院子里去:“你过来。”
姚子格不明所以,一边问怎么了,一面就走到了赫沙慈的身边。
蒋水云此刻也正坐在院子里,抱着膝盖,她旁边是堆柴垛,平日里砍柴都是在这里砍的。
赫沙慈招呼了他一声,然后很顺手的提起放在垛子上的斧头,回头一劈直接给姚子格开了喉!
然后她回手举着斧头一指蒋水云,硬生生把她的尖叫声逼了回去。
蒋水云一下子烂泥一样垮在地上,大张着嘴,被吓的发不出声音,脸顿时白的跟死人一样。
而被劈开了喉咙的姚子格,并没有血溅当场。
他连一滴血都没有泼出来。
姚子格的头部因为失去了脖子的力量,一下子向后栽去,而脖颈上咧开的一大道口子,那个瞬间里头竟然是空的。
随即从那空空的脖颈管子里,迸出了一溜细长的触手,猛地窜出来黏住了姚子格的上半部分脖子,瞬间又缩回去,一把就将姚子格的脑袋跟脖子复了原位。
赫沙慈脑子里嗡的一声。
其实她在自己动手的时候,已经大致有了想法,但真当再度看见那些触手的时候,她还是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灰暗。
姚子格捂住脖子,踉踉跄跄的后退了两步,眼睛惊愕,随即他朝大门口跑去,张开了嘴,似乎是想要叫官。
赫沙慈岂能让他跑了出去,手起刀落,将人直接砍倒在了门前。
她一脚踩住姚子格,十分麻利的将他身首分了家,然后砍掉不断伸出来,想要将头颅再扣回去的那些触手。
直到脚下的尸首不再动弹,她才长吁了一口气,擦了擦汗,回头朝蒋水云欣慰的笑了一笑:“幸好他没法发出声音。”
“哦,”赫沙慈赞许的说:“你也没切喉管也没叫,真听话。”
蒋水云人已经快被吓傻了。
她目光呆滞的坐在地上,抖如筛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