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沙慈眉头一跳,只见白意道:“他们供奉的是活人,是被杀掉之后的人。有谁会去吃人肉?寨子里并没有难以生存到这个地步。”
“而且......”
白意神色凝重道:“他们上供的时候,祭品也是烧焦的人。”
“他们会先将挑选而出的祭品烧死,随后再送上祭台。人们都是忌讳这种东西的,即便是寨子里的人,也不愿意轻易接近。”
赫沙慈问:“也摆成这副样子?”
“不,”白意摇头:“烧成什么样子,就是什么样子。”
“不过......”他迟疑了一下,看着赫沙慈,似乎是在犹豫自己要不要说。
赫沙慈道:“我都不瞒你了,六欲天在我这里可是大消息呢。”
白意轻轻叹了口气:“我现在发现,我的家乡......似乎与这些事情有一点牵连。”
“他们将烧出来会变成什么样子,烧的时候就很讲究。牧羊女案我并不知道细节,只知道牧羊女是自焚而死。”
“而徐月莲如今被烧成的这个样子......”白意略皱一皱眉,道:“在寨子里,被称为坐佛。”
“她这样子是挺像个佛像的。”赫沙慈轻声道。
“坐佛意味着一次的祭祀将会获得大成功,”白意道:“上供之后,祭台会被封锁长达一月,不允许任何人靠近。”
“为什么?”
白意摇了摇头:“不知道,我还能进寨子的时候,他们没有成功烧出来坐佛。大伙都以为,这只不过是传言。”
“毕竟将人烧成打坐的样子,除非是用绳子绑着,否则人在挣扎之时,必然会翻滚挣扎。变不成这个样子......”
赫沙慈看一眼他的表情:“但你今日却见到了传说中的坐佛。”
“你何时返乡啊?”赫沙慈道:“到时候,记得带我一块儿回去。我对你家附近的那个寨子,倒是挺感兴趣。”
白意认真道:“外人不能进去。”
赫沙慈就是随口这么一说,她对平南的寨子感兴趣,自己会去查。
这就是给他提一句,意思是她日后会查到这个方向,若是白意是会来往的人,此时回一句“好啊”,也就罢了。
无论他愿不愿意,赫沙慈总不可能现在立马动身去寨子,日后的事,日后再说。
赫沙慈笑了:“到时候再想办法嘛。”
但是白意露出真的在思考的神情,他一面翻动尸体,皱起的眉头未曾平下去过。
半响,他抬起头道:“到时候,就说你是我堂弟的妻子,说不准可以进去。”
“你为何不干脆说我就是你的妻子?”赫沙慈问:“还好应付一些。”
白意一怔愣,低下眼去:“这......不合适。”
“其实你不应当自己一个人动尸体,”赫沙慈抱起双臂,评价道:“敲夜庭有规定,美人灯开启时,需三人在场,修复时,需两人在场。处理一切相关事宜,在场不得少于二人,以一评事,一录事最佳。”
“你应该将那个张开镜叫进来,咱们仨一块儿。”
她说着,又转而吩咐他:“把后面这里转过来一点儿,对,就是她后脑这里。”
白意道:“无妨。”
他顿了顿,似乎担心自己这一句不够,又惹来赫沙慈的旁敲侧击,就道:“他相信我。”
“至于其他人,不会碍这一次的事。”
赫沙慈“唔”了一声,轻声道:“看她后面的这张脸。表情很痛苦。”
她后面那张形似何婉的脸,与徐月莲的表情完全不同,徐月莲的神情很平静,甚至还带着一点若有似无的笑意。
若是忽视掉那焦炭似的可怖表皮,单看神情,真有些佛像不动不破,含笑垂目的感觉。
而她背后的那张脸,却神情痛苦扭曲,脸上的五官全部拧在了一起,白意看了看,很笃定的说:“这就是一般人被烧死的表情。”
他道:“我以为......背后的脸,一般都是死物。而她的表情,竟然像是一个,与徐月莲完全不同的人。”
赫沙慈道:“这个我倒是知道,这是何婉母亲的脸。”
“看我干什么,这是徐月莲方才对我说的,”赫沙慈笑嘻嘻的:“怎么样,我够意气吧?刚得知的消息,立刻便与你分享了。你也不要瞒我啊。”
“她说,进入了六欲天,但是从其中出来的人。或者是,碰到过六欲天的人,便会在后脑中,长出这样一张脸来。”
赫沙慈问:“你寨子里,应当没有发生过这种事吧?”
白意摇了摇头:“可......为何会长出别人的脸?难道何婉的母亲,在六欲天中去世了不成?”
“谁知道呢?”
赫沙慈道:“也或许是,徐月莲将何婉的母亲杀了呢。不过,似乎他们都会长着亲属的脸啊......”
这与何婉留下来的消息中,提到的何氏血脉这一点,倒是相契合。
难道就是因为他们有着这样的血,才会被选中来执行计划?那么没有这血脉的人,是否会像何家人一样,碰见一次,就在脑后长出脸来?
按徐月莲所说,岂不是何祜也已经触及到六欲天的大门过?
因为亲眼看见过,因此才如此不计后果的去执行计划,想要打开六欲天的大门?
白意道:“六欲天不是什么好地方。寨子里的蛇民,将把六欲天称作‘哀牢卡伊’,意思是死人与厉鬼聚集的王朝。”
蛇民,在京城中更多的出现在说书人的口中。据说这是一帮好弄蛇的蛮子,民风彪悍,同蛇共舞,与蛇同吃同睡。
白意也向赫沙慈解释,一般人进不去蛇民的寨子,这不是以为蛇民小气,不愿意叫外人进入。
而是寨子里有一种类似于瘴气一般的东西,外人到了那里,就根本不再愿意往前走。
再看见蛇,都吓得扭头就跑,无论怎么样都拉不住。不跑的人,十有八九也是因为软了腿,跑不动了。
这样的事情多发生几次,蛇民们也教搞的心里不痛快,再加上进入的人,多有无礼,轻易破坏规矩。
他们这才干脆规定不许外人进入。
而对于生活在周际,与蛇民偶有交涉的村子里的百姓,蛇民倒是十分宽容,因此白意得以多次进入。
但赫沙慈在以前翻赫沙氏藏书阁的古籍时,也看到过一种说法,他们弄的并非长虫,而是另一种生物。
赫沙氏的祖上,有一个叫赫沙启的人,不愿安居一隅,常年行走在外,不得归家。是个彻头彻尾的浪子。
此人就爱往一些人迹罕至,逸事诡话多的地方跑,去查明传闻背后的真假。
他写了一本《奇闻考》,其中记载了许多自己多年在外的见闻。
这本书被放在藏书阁的深处,层层压在了箱子里头,若不是赫沙慈隔三岔五闯祸,被罚去藏书阁抄书,翻遍了整个藏书阁,都找不到这一本。
对于被关紧闭的赫沙慈而言,这本《奇闻考》,可比那些经文诗卷有趣得多,她翻出来之后,只翻了两页,当即就坐在灰尘遍布的地方,一口气将这本书读完了。
之后,赫沙慈一逢被关紧闭,就溜去翻这本《奇闻考》,将它摸的是书页打卷,看得倒背如流。
她记得其中就有提到,赫沙启曾经跟着跑货的马帮,到达了平南的寨子,有幸见过那蛇。
他写,那是一种无头无尾的,极其类似蛇的东西,然而以他的眼光去看,却能肯定那绝对不是蛇类。
蛇类吐芯,蛇形,吞食猎物,尤其在张口时,仿佛没有下巴似的,能吞下大自己许多的猎物。
而蛇民所谓的蛇,它们不吐芯子,没有眼睛,连个头都找不出来。
赫沙启尝试过,捉来一只母鸡扔向那所谓的蛇,但那些蛇只是将鸡卷起来,卷入自己的巢穴之中。
它们不曾张开口去咬住猎物,探出卷住猎物时,姿态也与蛇全然不同。
仿佛它们这些不断蠕动的活物,并非一个单独的个体,它们并非由一条一条的蛇组成,赫沙启这样写,它们是由一个庞然大物所化出来的分支。
便如同一颗大树上,伸出来的许多枝桠。
可是一个寨子里那么多蛇,若是都来自一处,那东西又该何其庞大?
可惜的是,赫沙启没来得及深入探究,他私自用老母鸡喂蛇的事情,很快便被负责饲养蛇群的蛇民发现了。
人家气的火冒三丈。
赫沙启有前,人也慷慨仗义,性格洒脱豁达,在蛇民间,原是事非受欢迎的。
结果他向蛇民买鸡,说是买来自己炖了吃,结果悄悄的拿去,喂了被三令五申不许乱动的蛇了。
蛇民大怒,赫沙启写道:“连夜执明杖,将吾同马帮,鞭打驱赶出寨。”
他无论是求情,还是花银子,蛇民都不为所动,愣是往他们身上打够了棍子,一路赶出去老远,看着他们下了山才作罢。
赫沙慈看到这一段的时候,笑得前仰后合,心说这祖宗手够欠的,非得去弄人家的蛇。
现在想起来,竟是有几分敬佩那位。
会活活烧死人来祭祀的蛇民,绝不是好相与的一帮人,这群人大抵会热情,但是也极其野蛮。
然而赫沙慈又想了想,发觉自己若是他,也得手欠去弄那蛇。
长得那么奇怪,无头无尾,是个什么东西?
而且生活在深山密林之中的蛇民,竟然会知道六欲天。
他们是如何知晓,什么时候知晓的?
赫沙启进入寨子时,并不懂蛇民的语言,全靠马帮的翻译。
赫沙启有提到,他进入寨子的时候,正好是八月,不久,便会有蛇民的祭祀。他对此非常感兴趣,本来进寨子,就是想一探究竟。
可惜他未等到祭司开始,就因为手欠被赶了出去。
赫沙启之后花了重金,将付给马帮的酬劳翻了足足六倍,才将马帮强行留下。他之后又几次尝试上山,但上了一半,便被蛇民给拦了下来。
拦住他的蛇民,是寨子里常与外人打交道的,用一口十分别扭的官话,同他们讲。
寨子里的人,相信赫沙启的血,知道他是远古时候先民的后人,与蛇民同宗同源,因此才允许他在寨子里随意走动。
但他们不相信他现在的身份,更无法接受他撒谎的行为。
蛇民认为赫沙启是被当今的王朝所玷污的人——赫沙启特意强调,蛇民用的词就是“玷污”,并且还分析说,大抵是蛇民不善官话,用词不甚讲究。
因此他们不会再允许他的进入,以免污染了寨子里纯净的血,伤害他们的蛇。
赫沙慈注意到一点,无论是百年前的寨子,和今年才被发现端倪的弥罗陀,都有一个相同的行为。
祭祀。
蛇民祭祀,可以理解,他们有自己的神灵,说不定是什么蛇神。
赫沙启未曾见到过蛇民的神,但是知道他们家家户户,都会点一种叫做“锅扎阿”的,像灯一样的东西。
锅扎阿由蛇油,同另一种叫“那栽”的东西制作而成。
赫沙启问过给马帮,但给他做解释的人,讲到“那栽”便模棱两可,含糊不清,再问,就是说自己也搞不懂“那栽”是什么。
赫沙慈就冷不丁的想起这一点,问:“‘那栽’是什么意思?”
“那栽......”白意诧异了一瞬,想了想,说:“应当是,家人的意思吧。蛇民用来称呼自己这一家子。”
“但,这个称呼用得很少,我也不能确定。”
赫沙慈嘶了一声。
那栽,家人。
而且还是一大家子。
用家人跟蛇油所做的灯?
赫沙慈道:“说起来,平南几乎没有遭遇过黑祸?”
“是的,”白意道:“那里蛇民很多,他们都认为是‘蒙遮泊’保佑。”
“‘蒙遮泊’,就是他们所信奉的神,”白意解释:“山里容易起山火,每当起火之时,蛇民便会说是蒙遮泊发怒,也有说是‘蒙遮泊’饿了。”
“如果这次山火烧死了人,那么之后的祭祀,烧死几个人,他们就会再多杀几个祭品,以回应‘蒙遮泊’的要求。”
“但假若一次性被烧死太多人,蛇民在祭祀的时候,便不会再提供祭品。他们觉得‘蒙遮泊’肯定已经吃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