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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赵旻规划的产业链布局之故,这两家工坊几乎是比邻而建。
荀氏这对族兄弟此刻便站在雨后的工坊前,一边欣赏着初春特有的盎然风景,一边聊着即将到来的货主。
竹纸工坊的荀坊主作揖道。
“大兄,韩家自颖川四长韩公之子韩太仆之后,似乎始终无人出仕?休说两千石,便是六百石之县长、议郎,似乎亦无人任职?”
印刷工坊荀坊主作揖笑道:“阿弟有所不知,韩冀州一脉受袁本初牵连,而今族中子弟仅在阳翟任府吏、县吏,至于韩太仆一脉,今皆在许都任吏。
似韩家此等有诗书传家之郡望,断不会就此一蹶不振,至多三世便可东山再起。某等荀家不亦如此乎?”
韩冀州便是被袁绍逼死的原冀州牧韩馥,韩太仆则是昔年颖川四长之一韩韶之子:韩融。
颖川韩家的老祖宗,据说是韩王信,不是淮阴人、汉初三杰之一的兵仙韩信,而是曾追随刘邦战胜项羽的阳翟人韩王韩信。
虽然韩家如今正处于低谷期,但似韩家这种根深蒂固的郡望之家,也依然不容小觑。
遑论赵旻在进许都之前,颖川韩家还是第一个交投名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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彼时赵旻卖给曹操、复又缴获而回的战马,被韩家反购回去将近一半。
韩家这政治嗅觉…与狗鼻子有一拼。
赵旻当然不会亏待韩家…
最早的制肥工坊,就是荀彧和韩家共同出的资,韩家还格外识趣地白送给荀彧不少股权。
许都的制糖工坊,大股东除钟繇之外,就是韩家。
此外,禁军中的羽林郎,韩家子弟如今也不在少数。
这些隐情,荀家恐怕惟有荀彧、荀攸知情。
颖川辛家如今不亚于荀家,辛氏昆仲如今皆极受大将军袁绍赏识。
此外,辛家与韩家还是姻亲。
如今欲大批量订竹纸、线装书的,正是这两家颖川士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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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多时,一支浩浩荡荡的车马队便出现在官道之上。
韩家当代家主、韩融唯一嫡子韩赦,与辛家辛评、辛毗族兄之子辛烈,此刻正并辔而行。
两名荀坊主见状,笑吟吟迎上前,躬身作揖。
“伯父,大兄,久未谋面,别来无恙?”
颖川各族间关系盘根错节。
年近花甲、头发花白的韩赦利落至极地踩着马蹬下马,对二荀微微颔首。
“二位贤侄,闲话休提,老夫此来,因觑准一天大商机之故。”
二荀微感错愕,再次行礼。
“伯父可否明示?”
韩赦捋须自得。
“冀、幽二州名士不在少数,然则此番文若仅下发一册卫将军之大作,老夫以为,某等可趁此良机,将卫将军之大作、竹纸运往河北二州。”
辛烈行礼后道:“二位贤弟,某二位叔父今正在河北大将军府任职,故而,韩伯父与某,欲印制万册卫将军巨著,与十万张竹纸一起运至河北出售。”
二荀愕然。
他们倒不是因为订单太大、工坊产能不足而吃惊,这两家工坊便是十万册书、百万张纸的订单都能接。
他们吃惊的原因是…
“伯父,大兄,这…是否会滞销?”
韩赦哈哈一笑,挥了挥袍袖。
“二位贤侄勿忧,老夫犹深恐供不应求也。二位贤侄不请老夫饮盏热汤?”
二荀反应过来,连连赔罪。
半个时辰后…
买卖双方心满意足地含笑走出印刷工坊,韩赦老手一挥,马车上的绢帛便悉数被韩家奴客搬进两座工坊内。
二荀连连作揖:“伯父不必如此,待伯父取货之时再结算即可。”
韩赦抚须笑道:“老夫深恐有人插足也,如此,三日后老夫便来取货?”
二荀同时作揖:“伯父、大兄,请尽管放心,三日后某等必可备齐二位所需!”
韩赦、辛烈二人满意至极,行礼而去。
二荀目送这两个大主顾远去后,刚要回各自工坊排产,便见一骑疾驰而来。
“二位坊主且慢,某有要事相求!”
二荀定晴一看,只觉头皮发麻。
那人,赫然是伏皇后的亲娘舅:南阳樊家的樊普。
这不是关键,关键是:神特么能想到,这厮居然单枪匹马赶来!
樊普滚鞍下马后,便挥挥袍袖,因一路疾驰之故,其人说话有些上气不接下气。
“二位休要多礼!速随某进坊内密谈!迟恐生变矣!”
二荀有些懵。
“樊公何出其言?”
樊普好容易将气喘匀,头上的刘氏冠,根本遮不住其人头顶随汗水升腾的白雾。
“刘景升仅得一册卫将军之巨著,某于荆州颇有些人脉,故而欲印制万册卫将军巨著,再订十万张上等竹纸。”
言罢,其人自马鞍旁摘下一个行囊,轻轻晃了晃,只听其中发出“锵锵”的金饼碰撞声响。
樊普嘿嘿一笑:“其价好谈,某足额预付货款,如何?”
其人一边说着,还一边鬼鬼祟祟地四处张望。
“实不相瞒,颖川赵伯然曾在荆州任职,某深恐为其人抢先也!”
赵伯然便是赵俨,在卫府任参军事,负责出谋划策、统筹粮草调拨。
赵俨同样出身颖川士族,历史上其人在魏明帝曹叡、齐王曹芳时期,曾长期任三公。
二荀突然开悟了。
二人恭恭敬敬请樊普进坊,一番秘议后,樊普提起剩余金饼,告辞离去。
其人刚要上马,便见到了大敌赵俨。
其人嘿嘿一乐,向赵俨抱拳道。
“伯然,别来无恙?”
赵俨叹了口气,躬身作揖。
“俨见过樊公。”
见赵俨白净脸上满是晦气之色,樊普给其人支了个招。
“伯然勿忧,你如此这般…”
言罢,其人拍了拍赵俨肩膀,笑道。
“某言尽于此,告辞!”
赵俨取出十枚金饼。
“二位兄长,弟亦欲印制某主卫将军之巨著,此为货款,然容弟请伏公至此,若有人欲印徐州之册,烦请二位兄长尽力为弟遮掩。”
言罢,其人不给二荀拒绝的机会,将那沉甸甸的行囊放到地上,便疾驰而去。
二荀相视无言。
不到三刻钟,伏完、赵俨便带着一队骑兵赶了过来。
二荀早已备好冰糖热汤、各色点心,极为热情地请伏完、赵俨进坊。
如是这般,这一日下来,工坊匠人们加班加点赶工自不必提,二荀却也丝毫没闲下来。
直至暮色降临,二荀方才用力揉了揉各自那张已经笑僵了的脸,口中犹自喃喃道。
“十万册书、百万张纸…如今何以至此?”
二荀对视一眼后,不约而同道:“此事须禀明令君!”
二人安排好夜间防务后,连晚饭也顾不上吃,便匆匆向城中赶去。
同一时间,荀彧正在卫府做客。
赵旻的书房中,此刻摆放着两张小几,几上案中,则是热腾腾的羊肉汤及香脆的胡麻饼(缸炉烧饼)。
赵旻、荀彧二人,正隔几而坐,边吃边聊。
“阿旻,明日便为子龙大喜之日,你可曾有所表示?”
赵旻放下竹箸,含笑抱拳后正欲开口,却听窗外风吹苍松,发出“簌簌”之声。
赵旻站起身望了一眼,微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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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人,窗外松涛阵阵,春雨润物无声,今年必将风调雨顺也。”
荀彧闻言,也走到窗前,含笑欣赏着窗外暮色中的松涛、春雨。
赵旻兴致一来,便忍不住歌道。
“好雨知时节,当春乃发生。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
真别说,杜少陵这半首五律,在此时此地颇为应景。
荀彧忍不住拊掌叫绝。
其人旋即恍然:“阿旻,莫非你已送子龙一篇佳作?”
赵旻捋须颔首:“大人,今夜松涛阵阵、春雨如丝,旻为大人剑舞一番如何?”
【作者题外话】:颖川韩家,历史上在两晋时复又活跃起来。
原本居于末流的颖川庾家,在东晋则成了门阀。
这时谁又能想到,籍籍无名的陇右李家,从北魏开始,居然一步步成为了顶级门阀、最终还能登上大宝呢?
正所谓莫欺少年穷、莫欺中年穷…
咳咳,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嘛。
扯远了。
在东晋十六国、南北朝这动荡黑暗的二百多年中,经过无数次血腥无比的洗牌,一切皆有可能。
最典型的例子是北魏权臣尔朱荣,在其人炙手可热之时,谁又能想到,其人竟会骤然身死?
咳咳,又扯远了。
赵旻最初造马蹬之时,韩家便曾出过力。
这毕竟是汉末。
汉末商贾、百工都是贱业,韩家这等没落士族,对此别无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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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说荀家?
荀家投资的,是造纸和印刷嘛!
读书人的事,怎么能叫贱业呢?
韩赦、辛烈,都是云某书中原创人物,诸君莫较真。
樊普在历史上便是个反复小人,其人热衷于商贾,再正常不过。
何况读书人的事,岂可称贱?
韩馥确实是颖川韩家人,但他那一支,后来不见史载。
随着赵旻的书畅销,古文运动必将全面展开。
苟哥的套路,正在逐渐落地执行。
接着上一章,继续为您说。
司马师为何非要杀昔日挚友夏侯玄不可呢?
司马师与夏侯玄有姻亲关系,且二人年少相交,成年后亦相互提携。
比如司马师能够出任中护军,很可能便是得益于前任中护军夏侯玄的举荐。
(夏侯)玄既迁,司马景王代为护军。护军总统诸将,任主武官选举。--《魏略》
因此司马师捏造证据,必置夏侯玄于死地,乃至无视司马昭的求情,便显得极为不合情理。
其实…
这与司马师的健康状况有关。
夏侯玄被诬杀于嘉平六年(西历254年)二月,司马师死于正元二年(255年)正月,前后仅隔一年。
注意:曹魏嘉平六年改元为正元,即正元元年。
逮捕玄、缉等,皆夷三族。三月,乃讽天子废皇后张氏。--《晋书景帝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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闰月(司马师)疾笃,使文帝总统诸军。辛亥,崩于许昌,时年四十八。二月,帝之丧至自许昌。--《晋书景帝纪》
《晋书景帝纪》称司马师的死因是遭到文鸯掠阵,“惊而目出”。
虽然这种记载颇有怪力乱神的嫌疑,但无论从何种角度看,司马师存在眼疾,且病入膏肓是确定无疑的。
帝目有瘤疾,使医割之。(文)鸯之来攻也,惊而目出。--《晋书景帝纪》
换言之,夏侯玄受戮时(254),司马师的健康状况已经很不理想,随时有病情加重乃至暴毙的风险。
司马师有女无子,唯一的儿子还是从司马昭那里过继来的,且尚在冲龄,因此大位只能传给司马昭。
那么问题来了。
司马昭的才干、心理素质均不如其兄,比如正始之变前夜,司马师“寝如常”,司马昭则“不能安席”,高下立判。
宣帝之将诛曹爽,深谋秘策,独与帝(司马师)潜画,文帝(司马昭)弗之知也。将发夕乃告之,既而使人觇之,帝寝如常,而文帝不能安席。--《晋书景帝纪》
更糟糕的是,司马昭和夏侯玄的关系亦十分亲密,夏侯玄下狱时,司马昭还找到哥哥“涕泣屡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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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禅)指其儿子以示之(夏侯霸)曰:“此夏侯氏之甥也。”厚加爵宠。--《魏略》
夏侯霸将奔蜀,呼玄欲与之俱。玄曰:“吾岂苟存自客于寇虏乎?”遂还京师。--《魏氏春秋》
这既是名士的傲骨,也是名望的诅咒。
声望的羁绊,无时无刻不在桎梏着夏侯玄的行为。
最终,在动荡的历史环境下,也注定了他的悲剧结局。
夏侯玄之死,极具代表意义。
他的死,甚至可视为汉末魏晋这百余年中,无数冤屈、乃至隐诛而死的仁人志士、忠臣孝子的缩影。
换言之,他的死,将这段历史的遮羞布狠狠扯下,将其中的黑暗、血腥、阴谋、欲望统统暴露无遗。
但云某相信,直至夏侯玄首级离开躯干那一刻,其人一定仍无悔。
让他无悔的是,不与其人族叔夏侯霸逃亡季汉,而是毅然决然返回洛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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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既是来自于夏侯氏骄傲的倔强,也是来自于夏侯玄本人的忠义与坚强。
他是以自己的死,来控诉这个令人悲伤、绝望的时代,同时也是在发出无声的呐喊,使后世人保持警醒。
夏侯泰初,何其壮哉!
于是,在这一刻,与那些黑暗、血腥、阴谋和欲望并存的一股气息,仿佛扑面而来!
那股气息,叫做浩然英雄气!
这段历史就算再腌臜,再腥臭,再血淋淋,也无法遮掩,那扑面而来的浩气长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