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边,会议室里的投票进行到了高`潮,两边的票数持续不下,紧张的气氛笼罩在室内,万幸的是,除了最开始跳票的三个老股东,其他人都按部就班。投到最后,黎邃与预期只差了这6%。
虽然已经尽了全力,但始终还是棋差一招,黎邃心中渐渐升起一阵失落,然而,这失落未到顶端,投最后一票的方淼颤颤巍巍地递上了自己的纸条:“黎邃。”
这两个字一说出来,包括黎邃在内的众人皆是一愣,刘兴田阴鸷地朝他递去目光,方淼讪讪地笑了笑,抱拳退了半步:“对不住了,刘总。”
事情进展到这一步,这戏剧性的扭转让黎邃一时都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还是徐蔚蓝率先反应过来:“赢了。”
众人的议论声中,黎邃慢慢回过神来,仍是不解,小声问:“他为什么要投给我,他不是刘兴田的亲信吗?”
徐蔚蓝摇头,替他分析:“方淼这个人,谁的亲信都不是,他是钱的亲信,整个公司上下,目的最单纯的就是他了,谁有钱就跟着谁干,既不操心公司前景,也没有脸皮包袱。刘兴田背地里干的那些勾当,他肯定知道,估计是本来想依附陆总,结果陆总不愿意理他,才去投靠的刘兴田,现在看你竟然拿到了40%的股份,会改站在你这边,一点都不奇怪。”
会议室里响起了掌声,黎邃站起来,手心全是汗,与方淼隔空对视了一眼,后者看他的眼神,活像看一块肥肉。
黎邃在他和刘兴田间游移片刻,收回目光,果然,这个世界就是这样,有任何风吹草动,会在第一时间来附庸你的,往往也会在风向改变时,第一时间背弃你。刘兴田明明深谙这个道理,也精明了一辈子,却没想到有一天自己也会栽在这上面。
“我们的新董事长诞生了!大家鼓掌!”方淼开始起哄。
这人也是没脸没皮到了一定境界,其他刘兴田的旧部多少都表现出一点不好意思,哪像这位,连到黎邃都感到了一丝尴尬。
“谁说这就是董事长了,”刘兴田打断他们的掌声,额角青筋直跳,“孟家人都还没到,你们急什么?”
底下顿时议论纷纷,有人道:“快,谁给孟家打个电话。”
方淼率先摸出手机,拨给了孟心悠,直接开了外音。
“方总,什么事儿啊?”电话很快被接通。
“孟小姐,我们股东会都快开完了,您是来啊还是不来啊这。”
“我堵车了,过不来。”
“堵车?”刘兴田明白过来了,瞥了眼黎邃,简直怒火中烧,直接对着手机道:“孟家不是有直升机吗,你坐直升机过来,我给你报费用。”
“哟,是刘总啊,您没看新闻吗,今天防空演习,全城禁飞啊,您这不是要我的命啊。”
刘兴田语气冷下来:“你这么做,许官员没有意见吗?”
孟心悠显然不悦了:“刘总,我希望你搞清楚,东彦的股东是我,也只有我能代表这部分股权,事关孟家的利益,如果他要支持你,那也是我默许的,如果我要做什么决定,他就只能靠边站,怎么,你是想来对我指手画脚吗?”
这话说得十分不客气,黎邃简直要在心里为这姑娘比个佩服的手势了,家中有权有势,说起话来果然分量就是不同,难怪陆商平时也要忌惮她几分。
“那股东会这边……”方淼连忙问。
“我看我今天是过不来了,我弃权,反正80%的表决权也是有效的,我这边还有别的事,先挂了。”说完,毫不犹豫地挂断了电话。
会议室里有几秒钟的寂静,徐蔚蓝不知什么时候连股东会决议都拟好了,趁这时走上台,道:“各位,黎邃先生目前拥有股权40%,票选14%,共54%,由于孟小姐弃权,表决权占比为67.5%,已经超过了三分之二,拥有变更章程的决定权。”
刘兴田在原地站了很久,目光钉在黎邃身上:“原来这才是你的目的?”
黎邃目光如炬地回敬他:“不然呢?”
会议室里响起了热烈的掌声,黎邃越过他,信步走上台,目光扫过神色各异的众人:“感谢诸位对我的信任,从今天起,由我暂时代理东彦的一切事务。首先,我提议,废除章程第四十八条,并在年末变更公司性质,更改为股份制公司,争取五年内上市。”
“好啊,上市好啊。”方淼带头鼓掌。
其他的股东都面面相觑,半晌,也稀稀拉拉地响起了掌声。
黎邃实打实的股权握在手里,刘兴田的人知道大势已去,就算今天找了黎邃的茬,他明天还可以再发起一次股东会,决议发下来后,纷纷都把字给签了。
刘兴田依然稳稳坐在会议桌主位的椅子上没动,只是以现在的形势,这个位置看上去颇为讽刺,黎邃瞥见他一贯挺拔的背脊,在掌声中,不知为何看起来竟有些佝偻。
一切尘埃落定,他和陆家斗了半辈子,机关算尽,没想到最后栽在了一个毛头小子的身上。别说他,要是黎邃自己,他也想不通啊。
决议递到面前,刘兴田不明所以地笑了出来:“我竟然输给你……”
“你不是输给我,”黎邃纠正他,“今天这个结果,是陆商这些年来一点点铺垫出来的,我只是白捡了个便宜而已。”
“你高兴吗?”刘兴田挑眉问他。
黎邃不答。
“得了东彦,失了陆商,你高兴吗?”又问。
黎邃双手握紧,徐蔚蓝忙在后面拍了拍他的背。
然而就在这时,黎邃的手机震动了一声,他微微一滞,起身走到窗边,屏幕显示是一条广告短信,他目光一扫,心脏不由自主地颤动了一下。
内容并不长,黎邃抖着手点开,盯着那句“退订请回复‘y’”反复看了三四遍,确认没有看错之后,感到一阵强烈的腿软,差点跪倒在地。
徐蔚蓝不解,过来紧张地问他:“怎么?有状况?”
黎邃摇摇头,抿了抿嘴,极力隐藏好情绪,神色如常地转身对刘兴田道:“您还是早些把字签了吧,诛心对我已经没用了。”
他的心,早就完完整整地给了陆商,一点多的都没留。
一整天的会议结束,所有人均是疲惫不堪,黎邃走出东彦的大门,听见周遭有或明或暗的谩骂声和鄙夷声,其中不乏他的名字,不过他并不在意,那些已经与他无关了。
下雪天,天黑得早,雾气弥漫中,隐约可见远处朦朦胧胧的灯火,寒风吹得鹅毛大雪纷纷扬扬,落在脚边,又迅速融化。
“黎总,请留步。”后面有人叫他。
黎邃转过头,见方淼快步走了过来,脸上堆起笑容,搓手道:“那个……以前是我有眼无珠,我为之前为难过陆总的事情向您道歉。”
这人虽然脸皮厚,但也算是有眼力,不说向他道歉,却说向陆商道歉。黎邃心里惦记着陆商,无心与他纠缠:“你有什么事就直说吧。”
方淼左右看一圈,将他拉到拐角处,小声急道:“我是来求您一件事的,您也知道,刘兴田作恶多端,我跟着他这两年,知道他不少秘密,如今我和他成了对头,他怕是不会放过我……”
黎邃望向远处,轻叹一声:“早知今日,你又何必当初呢。”
方淼不住地搓手:“是,您说得是,这都是我自找的,但是您能不能看见今天的面子上,救我一回。”
黎邃瞥向他,想了想道:“可以,但是有一个条件。”
“您说。”
“我要你作为人证,去指认刘兴田。”
“这……”
“答应不答应,你自己决定吧,我可以向你承诺的是,只要你出面指认他,我保证他牢底坐穿,再也没机会害你。”
方淼闻言,几乎没什么思考就点了头:“好,我出面。”
当天晚上,徐蔚蓝就带着所有搜集的证据,和方淼一起去了警局。黎邃等着焦急,一直在门外走来走去,等他们出来了,忙上去问:“怎么样?”
徐蔚蓝:“已经托人开始办了,预计三天内批准逮捕。”
“还要三天?”黎邃崩溃了,“我等不了三天了。”
徐蔚蓝支开方淼,把黎邃拉上车,安抚道:“我知道你着急,我也着急,但这个节骨眼上,千万不能出差错,不然就前功尽弃了,你再忍忍。”
“怎么忍?”黎邃摁住眉心,“陆商在生死边缘挣扎,我却连陪在他身边都做不到。”
徐蔚蓝轻叹了一声:“他能熬过手术,也一定能熬过危险期,东彦还有很多事情等着你去处理,你是新官上任,没有第二天就落跑的道理,股东们好不容易站在我们这边,你可别功亏一篑,而且刘兴田一定在想办法回击我们,他一天不进去,你就一天不能松懈。”
黎邃把头深深地埋进胳膊里。
徐蔚蓝不放心,一路把黎邃送回了家。这些天,黎邃一直有意无意地避开回陆家,总觉得陆商不在这里,好像少了什么似的,家也不像家了。虽然陆商在遗嘱里把这栋房子给了他,黎邃能猜到陆商的想法,他认为这是他们共同生活了七年的地方,即使他不在了,他也想给黎邃留一个归属之地,可只有黎邃自己知道,他的归属从来就不是这栋房子,而是这栋房子的主人啊。
几天没来,院子里被压坏的草坪已经修整如初,路上的雪也清扫得干干净净,陆商不在,袁叔的工作倒是从未落下。
黎邃走进屋子,客厅只开了两盏昏黄的壁灯,壁炉依然燃烧着,发出噼里啪啦的轻响。角落里的一对乌龟挠了两天缸没人理,索性把自己缩进了龟壳里冬眠起来。
一切都安静得令人发指,黎邃缓缓在门槛上坐下,看院子里雪落了一层又一层。
忘了是哪一年冬天,他和陆商闹了点小矛盾,他坐在屋外削着一根竹架,陆商从外地回来,看见他坐在门口,明明心里生着闷气,却又舍不得他受冻,推门让他进屋。八壹中文網
有些记忆回想起来,恍如昨日一般,仿佛他一伸手,还能抓住那只略显冰凉的手。
时光如梭,转眼就是这么多年,陆商曾满怀愧疚地对他说,如果没有幼年的遇见,或许他能过上一个正常的童年,拥有一段更好的人生,可黎邃想,不会再有更好的了,他已经得到了这个世界上最好的。
上天是公平的,你吃过的所有苦,终有一天会以别样的方式回报给你,让你知道,这一切不是枉然。而在他的苦难尽头,转身之间,站在那里的,就是那个对他露着淡淡微笑,温文尔雅的男人。
积雪压弯了院子里的一棵树,发出不堪承受的吱呀声,一阵风吹过,终于岌岌可危地悬了悬,“啪”地一声落到地上。
黎邃从回忆中抽回思绪,盯着看了许久,起身走过去,把树枝捡起来。大小形状都十分合适,木头质地也好,黎邃把上面的积雪掸干净,拿了把小刀,坐在门槛上开始削。
前几年做给陆商的钓竿架被水冲进了湖里,他还一直没来得及再给他做一把新的,陆商的手因为生病,总是没什么力气,钓鱼竿拿久了就会疼,需得有支架子帮他搁着。
黎邃认真地把树皮一点点削干净,刺手的枝节部分也都打磨圆润,他工作得很投入,也盘算好了,等陆商好了,他便把公司都交给别人打理去,他要带着陆商游走四方,去看遍天下大川河山,尝遍世间各色美食。
大雪整整下了一夜,他便就这么在门槛上坐了一夜,天边现出第一缕微光的时候,他抬起头,听见身边的手机发出了一声震颤。
黎邃怔了怔,手上的刀“哐啷”一下掉在地上。
“他挺过去了。”梁医生甚至抑制不住激动之情,直接给他发了五个字过来。
黎邃盯着看了很久很久,久到他几乎快不认得这五个汉字了,这才猛地起身跑到院子雪地里,一口气狂奔了好几圈,然后一把扑进雪地里,把脸埋进去。
冰凉的雪水冻得他浑身一个激灵,黎邃剧烈地喘着,笑着翻了个身,仰面朝天躺在地上,脸上全是泪。
不是做梦,是真的。
“陆商,谢谢你,谢谢你……”他捂着眼睛,哭得丑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