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知意当时那真就是随口说说的,谁能把那话当真呀。
可等真的家里多了个大娘的时候,当初听过她说这话的几个闺蜜,谁都想感慨一句,这可真真是一语成谶了。
咋回事呢?
说起来也都是可怜人。
大东北地广人稀,分了地之后,家家地不算少,黑土地又肥,只要是肯干,荒着的地有的是,想开荒,只要是不雇人,自己干,基本上也没人管。肯定是不用挨饿的。
但是关里不一样啊,地少人密,建国之前又是连年的征战,吃不上饭的人家,太多太多了。很多人,携家带口的往东北走,闯关东,一路都是边走边要饭的。
齐城这样的大城市,城里城外,周边的郊县,一到了夏天,时常能见到要饭的。
机械厂这边还好,一个是偏,再一个,那高高的围墙,看上去就很有震慑力,一般人也不敢靠近。这是今年多了东区,外围还那么些菜地,招来的人。
平常遇见了,多多少少都会给一点。
这不是嘛,也是巧,宋知意怀着孕尿急,当时正在给白菜地上肥,到了最外圈了,回厂里上厕所来不及,就往玉米地里去方便。
就看到了,倒在路边上的一老一小。
那总不能见死不救吧。
马上就喊人。
就是饿的,给灌了米汤下去,没一会儿就醒过来。
一问,大娘夫家姓冷,年轻的时候就守寡,自己把儿子养大,又送儿子当了兵,打鬼子的时候没的。剩下大娘一个,实在是穷得活不下去了,跟着同村的一起出来找活路。路上捡了个别人扔下的孩子,别人不让养,她非得养,跟不上人群,落了单。一路这么走走停停的,还得想法子给孩子弄吃的,这是想往齐城去呢,想着大城市,好找活儿,没等走到,饿晕在厂外面了。
机械厂这边的工人,几乎全是转业的军人和家属,遇上这样儿的,能不管吗?
先把人接到东区,在收发室里待着,没让进大厂区,重点单位,警惕性很高。
到饭点了,食堂也给打饭吃。
养了两天,养出点力气了,冷大娘就想带着孩子往齐城去。齐红这时候出头儿了,那个热情劲儿的哟,非说让大娘等一等,等有往齐城去的方便车,顺路捎带她们祖孙走。又张罗着,让祖孙两个住到东区家属院这边一户盖了一半的房子里。又是拿床又是拿被子的。
这好人好事让她做的。
刚住下没两天,齐红又帮着人家找了个零活儿,眼看着秋天了,离秋收不远,厂里像是李叔李婶子这样儿的家属,都给派了活儿,搓麻绳,编席子,编筐,修理农具啥的,为秋收做准备。也不白干,一件给三五分的手工费。
齐红就给冷大娘也安排了这个活。冷大娘呢,也是真手巧,会干。一天能挣上毛八分。她自己挺满意的,就一直住下不走了。说是要等着秋收过了,再走。到时候手里也能攒下几块钱,够给孩子做身棉衣裳的。
冷大娘人很活泛,又勤快能干,手还巧,眼里有活儿。没几天,东区家属区就都说她好。家家都有菜地,一家随手送一点儿,就着食堂二分钱老大一个的玉米饼子,祖孙两个就能吃饱。
因着宋知意是救命恩人,又大个肚子,家里男人还总是忙。冷大娘差不多把她家菜地里的活儿都给包了。宋知意过意不去,常到食堂给买些玉米面饼子啥的送过去。又给拿了个旧床单和一些旧棉花,说让祖孙俩做棉衣裳穿。结果大娘给孩子做了一身,自己没做,用那材料给宋知意做了双棉鞋。
这一切看着没啥特别的。一般的人,就是同情冷大娘和那个才会走话都不会说的叫马莲花的小丫头。再就夸一夸她知恩图报,人好。
但是像张处长这样儿的老革命,那看法就不一样了。他是保卫处的处长,时刻保持警惕,对生人保持怀疑,都是他份内的事,也是本职工作。
背地里怎么调查的祖孙两个,外人不得而知。
过了得有大半个月,九月末,眼看着菜园子要罢园,大地玉米要收割之前了。
晚上七点多,庄洛枫正打算去洗澡回来休息了。张处长和张嫂子两口子来了,张嫂子手里抱着一个盆,盆里是半盆的赖瓜,“快点儿滴,小山他婶子给送来一筐赖瓜。孩子们在家里抢着吃呢,闹腾得我头疼,过来清静清静。我去叫宋老师,这可是好东西。”
说着就往外走,门开着了,张处长交代她,“让姜工也过来,你回屋把热水拎来,顾工这有好茶叶。”
平时可没见他多爱喝茶,倒是厂子里发的卷烟,顾闻溪与姜柏宇都不抽,他没少蹭。
这是有事儿啊。
没一会儿,宋知意两口子就过来了。宋知意过了孕吐期,胃口大开,那肚子就跟无底洞似的,就没见她不爱吃的,一天到晚的嘴不停着。地里刚挖出来的大萝卜,洗洗她也能生啃大半个。
进屋一看赖瓜,没见过。知道怎么吃,就开始了。
张嫂子回屋取了热水过来,顺手把门关上。
闲聊了几句家常,张处长这才说正事儿,“……查不出来什么问题,也没听东区那边儿的人说打听过这边车间的事。那个村子一起出来的人都落脚在邻省一个村里,立了屯子。范国栋带人过去接人了,接过来认认人,得确保万无一失才行。”
前提铺垫了一下。
“需要我们配合吗?”
宋知意先问了,就她跟冷大娘最熟嘛。
张处长就点头,“那边儿人多嘴杂,耍耳音也能听到不少。我的意思,找个借口,把人安排到学校打杂,就在咱们跟前,多看看,再观察观察。要是真有问题,进来这边厂区了,我就不信她还能稳得住,一点动作都没有。”
东区就一个拖拉机的组装车间,没啥可保密的项目。要说重要,当然是这边的车间。其实这边也就是零件,车间里的工人都不知道零件是干啥用的,又不出成品。但又确实很关键,很重要,有值得打探的价值。
庄洛枫仔细的回忆了一下,她跟冷大娘接触得不多,以她的职业敏感度来说,没发现有什么不对劲的,怎么看都是个普通的农村大娘。当然了,培训的课她也上过,越是厉害的谍报人员,看着越不像。
“张处,你是觉得冷大娘有问题?”
她毕竟接触这个时代的人和事少,许是战场上历练出来的张处有发现?抓特务这个事儿,有时候第六感也有用。
张处摇头,“没有,就是日常怀疑一切。回头我再问问黄处,他比我资格老,经验足,看看他怎么看。我想把人调进来,也是为了方便观察的。”
好吧,这话信息量可大。
黄处的资历庄洛枫也是第一次听说,以前只是厂长和书记都对他挺尊重的,老头儿也牛气得很。她本身因为半个同行的气场相吸,也觉得老头儿不简单。现在知道了,人家是这样的出身。怪不得一天到晚,就爱拎着大茶杯满厂子转,领导也不管呢。这是有目的的转呢。
宋知意这会儿说话了,“那既然是要观察,我看,也别往学校调了。干脆,让那祖孙两个来我家住得了。我这没几个月要生,家里也没个长辈帮忙,让她来帮帮忙,理由是现成的。在学校里也不能天天的盯着,万一真有什么问题,不能让孩子们有危险。在家里,方便。楼里都是家属,这么些眼睛盯着,有异常好发现。”
这么安排当然是更好,问题是,“这样,你们两口子就要担风险了。”
嗐,“在哪里不是担风险。有风险了,躲没用。再说了,我觉得,如果真是打探消息的,我们家姜工的身份,是不是很适合做目标?要是家里有图纸什么,也正常吧?到时候,弄点儿假图纸,顾工配合一下,在家里讨论讨论无关的细节,是不是也算引蛇出洞?”
好歹也是做过十五年系统任务的人,虽然系统不靠谱,任务也很让人无语,为了完成那些奇葩任务,宋知意该懂的可都是懂的,技能也有很多。
她这提议,大家都觉得可行,能操作。
张处也觉得行。
“那就这么定了。宋老师辛苦了。咱们再补充补充细节……”
六个人又开始集思广益的想细节。
也不好聊太久,别人不知道他们做啥,万一之后说漏嘴,就不好了。
第二天,宋知意就去问了冷大娘的意见,跟她说了自己两口子都是孤儿,没有长辈帮衬。孩子快生了,两口子都要上班,姜柏宇又常出差,想求她来家帮着看看孩子。
救命恩人求上门,冷大娘二话不说就同意了。
那边儿得了准信儿,庄洛枫就帮着宋知意改造房子,把客厅再隔出来一个五平方多一点点的小单间,放上一张双人床,还能放下一张窄桌,一个炕柜。
设计好,庄洛枫帮着张罗的材料,砖是化肥厂砖窖的,木材是从洛家铺子里弄的。玻璃是庄爸帮着买的。柜子是李大叔和张处带着他家大儿子张清川帮着做起来的。
三天功夫,就收拾好了。
把人接过来,宋知意给祖孙两个从头到脚,里里外外的一人准备了一身新衣裳,带着去澡堂,洗得透透的才回家。
这不是嫌弃不嫌弃的事儿,是讲卫生的原则问题。
收拾利索了,再一看,冷大娘年纪应该没有之前看着那么大。
一问,果然,才四十九。比张嫂子就大七岁。正是年富力强的时候呢。
庄洛枫给小丫头马莲花把了脉,她医术虽然学了个半吊子,但是这是不是真的孩子,还是能把出来的。确实就是一周岁左右的孩子。
“得亏遇上大娘你了,您是不知道,我自打怀上这孩子,就一直愁着怎么带呢,您是帮了我大忙了。”
宋知意表现得特别平常,该热情热情,看不出来一点儿不自然来。
冷大娘拉着她的手,一遍一遍的抹撒,长长的叹了口气,“孩子,是你救了我们的命啊。又让我们娘们有个容身的地方,眼看着冬天了,不至于冻死在外头。哪是我帮你呀。你这孩子心善,大娘知道。”
很能接住话头。
就这么住下了,家里的活儿,洗衣做饭打扫卫生,再没让宋知意伸过手,人是真勤快,也干净。还不多话,白天在家里不停的忙活,做完家务,把孩子一背就去地里。晚上两口子下班,吃完饭,收拾好,就带着孩子回小屋里玩儿,哄着孩子睡觉。家里的事从来不掺和,家里天天进进出出的有客人,唠嗑说话什么,从不掺言。
姜柏宇拿过图纸回家,放在写字台上,并没动过。
慢慢的,家属楼里的邻居们也习惯了,姜家多了这么一个老太太。
某种意义上来说,宋知意可不就是天上掉下一个娘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