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人上了小舟，往竹海小筑划去。蒋七七站在辛九娘身畔，见她脸色暗淡，似乎怀着心事，不由得勾唇一笑：“娘，北阳王说爹就在小岛上编写《列国传》，你放心吧，一会儿就能看见了。”
蒋七七对北阳王信任，不代表旁人也深信不疑。辛九娘脸色不变，凝眉道：“谁知道呢。”
小舟靠岸，北阳王当先上了碎石小路。众人跟着他，一路往竹海深处走去。走了不过一炷香时辰，竹林中，一座四角飞檐的小楼显现在大家眼前。小楼设计新颖，朱漆簇新，显然修建没多久。北阳王灭掉玉国不过大半年，这小楼大约也只有大半年的年龄。蒋七七微微一笑，瞧着小楼道：“我爹就在里头吗？”
北阳王勾唇：“上一回来看他，他正披着披风，坐在炉前煮雪烹茶。大概，今日天气好，正编撰他的《列国传》吧。”
北阳王这样说起，大家再无不信的道理。解连城当先迈步，走了上去。小楼寂静，大门敞开着，似乎楼中的确有人。日光洒落在院前空地上，那里一树红梅花，正长着茂盛的枝桠。约莫冬季，会开出绚烂的花朵。蒋七七的心一点一点柔和下来，忍不住追了上去。“蒋六郎，本公子乃回山老叟，你可在？”
解连城先喊。“蒋大人，西商国江瑾宣前来拜会。”
江瑾宣后言。然而，小楼依旧静寂。辛九娘脸色一红，急切道：“六郎？”
无人回答她。蒋七七心头一跳，飞快上了台阶，跟着众人进了大门。入目，满眼暗红。一地鲜血，蔓延过青石地砖，蔓延过紫檀书桌，泅湿了散乱无章的暗沉纸张。蒋七七大惊，飞快四顾：“爹，我是七儿。”
无人回答。众人一时惊惧，纷纷寻找蒋六郎的踪迹。然，一无所获。满屋鲜血狼藉，满屋血腥气息，某时某刻，此处不知死了多少人，才会有此等惨烈景象。北阳王站在大门口，目光冷淡：“本王在竹海小筑加派二十四个护卫，三个杂役，竟然全被屠戮一空。”
蒋七七闻言心跳如鼓，直直走到了书桌前。书桌上，一座烛台斑斑驳驳，滴下满座烛泪。铺了满桌的散乱纸张最上层，写着规整的《列国传》三个字。其余纸张，俱是对于列国的论述。这些论述，皆被暗红色的血迹染过，再也分辨不清。蒋六郎，显然已死了许久。蒋七七忍不住拿起桌上的纸张，却见纸张掩盖下的桌面上，赫然正是鲜红的一个北字。有人以鲜血书写了这么一个字。北。北阳王。蒋七七一瞬空白。清晰的画面直扑她脑海，仿似某个深夜，北阳王带着下人冲进来，将不肯服软的蒋六郎一刀毙命。蒋六郎临终之时，用手指蘸着自己的鲜血写下北阳王的名字，期望后来者为他报仇。蒋七七认得这字迹，的确是蒋六郎无疑。她缓缓抬起头，瞧着面色冷漠的北阳王，倏地手指发热。辛九娘察觉到蒋七七的异常，慌忙走到书桌前。一眼见这鲜红的“北”字，不由得惨叫一声。“六郎！”
她啼哭着，猛地冲向门口，冲到北阳王跟前，试图拽住北阳王的衣领。北阳王轻松避开她，冷淡道：“蒋夫人，本王攻陷玉国之时，的确将蒋六郎囚禁于此。但，他说要写书，本王便由着他写书，他说要见人，本王便由着他见人。”
他微微一顿，冷淡道：“本王对他宽宏礼让，从不曾想过要杀他。”
不曾想过要杀他，就绝不会真的杀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