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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23 章 番外(17)(1 / 1)

从徐家到王府有数道街巷相隔,两侧尽是看皇家热闹气派的人群。这条路徐元娥走过无数遍,闭着眼都知道旁边是哪家店铺,何处人家,今日花轿行过时却仍有别样的新鲜滋味。

盖因前面引路的那道背影。

走过长街,跨入王府的那道门槛,她就该是谢巍的妻,从此相伴而行,濡沫白首。

心口处砰砰轻跳,她不自觉捏紧了花扇。

花轿在王府门前停落,张扬热闹的喜气里,两人各执红绸一端,并肩而入。

府中满堂宾客,高朋盈座。

阿嫣和谢珽亦在其中。

朝堂上雷霆威仪的年轻帝王,今日却只是来道贺的侄儿,穿了身墨色常服,玉冠之下俊眉修目,姿容正茂。阿嫣亦未着宫装,换了寻常的春衫襦裙,满头青丝梳成了坠马髻,簪了支薄金双蝶的凤钗,鬓边一朵轻罗细纱堆成的牡丹,轻盈秀弱,几可乱真。

仙姿玉貌,秾艳照人。

新人还没到厅前,宾客们都在等着看拜堂。几个孩子在周遭跑来窜去,有被选去跟谢奕一道读书,日益相熟的男孩子,瞧着宫灯红绸点缀的庭院,忽然好奇道:“今日娶亲的睿王爷是殿下的祖父,新娘子进了门,就该是祖母了吧?”

“对呀!新娘子可好看了!”

谢奕嘴角一翘,与有荣焉。

那个小男孩接着道:“我听说新娘子不到二十岁呢,殿下今年才到八岁,就要当她的小孙子啦!”

谢奕若再小些,听了这话大抵要犯懵。

如今却已问明白怎么回事了。

他往嘴里丢了颗糖,一本正经地解释,“俗话还说摇篮里的爷爷,拄拐棍的孙子呢。都是辈分罢了。”话虽这样说,等徐元娥跟谢巍拜了天地进过洞房,到宫里来行礼时,谢奕穿着一身锦衣站在昔日的“徐姑姑”跟前,愣是扭捏了半天才叫出一声“祖母”来。

这还是谢巍提早打点,哄好了他的,若不然,谢奕面皮薄,一时间还真改不过来。

饶是如此,徐元娥也被这声“祖母”震了半天。

到武氏跟前行礼时就更微妙了。

毕竟,论资排辈,武氏是阿嫣的婆母,且年纪比她母亲还大,徐元娥也一向佩服敬重,视为长辈。如今忽然成了妯娌,那声嫂子是怎么都叫不出口的,只能摆够了礼数,恭恭敬敬唤一声“太后”。

轮到阿嫣时,徐元娥尚未开口,便被阿嫣揶揄了一声“三婶”。

新婚的姑娘脸皮薄,霎时笼起红晕。

谢巍笑着揽住她,“就抹了我这辈分吧,从前怎么叫,如今也不必改。不然,元娥怕是不敢再进宫了。”说话间,察觉宽袖底下徐元娥掐了掐他,脸上笑意分毫不改,只在背过人时,附耳低声笑道:“往后这样的事多着呢,慢慢就习惯了。”

徐元娥瞧着外面健步赶来的谢琤,暗自咬了咬牙。

白捡了两个孙儿、几个侄子,谢珽和远在魏州的谢瑾都比她年长,谢琤没比她小几个月,谢淑将来没准儿还要当她的弟媳妇的,她一时间哪会习惯得了?亏这男人说得云淡风轻,果真厚颜。

初见时怎么就没瞧出来。

徐元娥瞥向谢巍,明眸如洗,宜喜宜嗔。

……

大婚之后,王府里喜气未散,谢琤却悄然收拾行装,带了几个随身护卫,半点都没张扬地奔着河东而去。

——既为迎接谢淑,也为探望祖母。

皇宫里,阿嫣打理宫务、照看元嘉、期盼谢淑之余,也在琢磨谢珽生辰的事。

图样送出后,经了整个冬月,如今要的东西都已备好,在宽敞的厅里晾了许久,回头抬进宫里,摆好了就能用。她还特地让玉露出宫瞧过,柜阁案几都按着她的描画的图样,做得一丝不苟。木料也都是纹理细腻的香樟木,精雕细凿,幽香清馨。

只不过案几太重,要搬进宫里安顿好,难免闹出些动静。

虽说宫中常有修缮之事,换个家具陈设也都寻常,但精心准备的厚礼是奔着给他惊喜去的,若早早地就被谢珽瞧见,难免有负她怀着身子暗里安排的苦心。

总得想个法子,将谢珽诱走两日才行。

阿嫣琢磨了半天后,有了主意。

这日后晌,谢珽处置完政事后从麟德殿回来,到凤阳宫一瞧,小元嘉还在襁褓里熟睡,由乳母照看着乖巧安静。阿嫣却不见了踪影,连寻常闲坐的那扇书窗也是掩着的,问过宫人,才知她午睡起来后觉得闷,到花房去了。

他抬脚就往花房里走。

初春时节气候渐暖,宫里陆续已有花树盛放,尤其是太液池旁水气湿润,如今桃花初绽,柳丝如烟,颇为悦目。

相较之下,花房胜在花团锦簇。

几个花匠尽心伺候,借着炭盆多寡,已令晚春时才开的花早早绽放,一盆盆摆开,灿若云霞。

里头还养了漂亮的蝴蝶。

阿嫣长裙摇曳,正穿梭其间。

不着皇后宫装的时候,她仍是寻常高门女眷的打扮,衣裳裙衫的绣纹也多依着四时节气来挑,颇有闲情逸致。譬如初春时万物苏生,花木滋茂,罗裙上便也裁剪出春晖光彩,绣出嫩绿草色、浅淡桃李。才刚染的指甲娇艳如二月豆蔻,彩袖抚过花瓣时,惹得蝴蝶轻盈流连。

披帛轻垂,锦带勾出丰姿细腰。

谢珽一时看住了,直到阿嫣察觉动静往这边瞧过来,冲他笑了笑,他才抬步走上跟前,“太液池的桃花都开了,虽没有十里春风,瞧着也还挺好。怎么没去那里,跑到花房来了?”

说话间,见旁边一朵杜鹃开得娇艳,随手掐了簪在她耳边,左右端详。

阿嫣勾出浅笑,“好看吗?”

“好看!”谢珽答得毫不迟疑。

——黛眉美目,秀颊嫩唇,便是鲜妍花枝在侧,也觉人比花娇。

阿嫣听出他的别有所指,眼底笑意更浓,牵着他的手仍在花海里徐徐穿行,随口道:“昨日徐姐姐进宫,我已跟她赏过太液池的桃花了,是夫君太忙,不知道罢了。春光还没到浓时,许多花还没开,也就这花房里开得漂亮。只是关门闭户的,有些闷。”

那神情语气,竟带了些许遗憾。

谢珽环视阔敞花房,再瞧瞧她那神情,不自觉就笑了,“是你在宫里闷太久了吧。”

所以太液池的嫩绿杨柳、摇荡春波,在她眼里也不值多瞧,连这阔朗敞亮、暗香盈盈的花房,都让她觉得闷。

阿嫣就坡下驴,点了点头。

“大约是。仔细算算,怀了元嘉之后,我就没怎么出宫过。去年的秋冬景色,也只在太液池和上林苑瞧了几眼。好容易等来春天,就像飞鸟出笼似的,难免急迫些。只可惜宫外也没多暖和,就算出去了也无处赏花。”

说到这里,眉尖便蹙了蹙。

谢珽却是听进去了,稍加思索,便想到了个好去处——

“骊清池那边有温泉,地方又宽敞,应该比太液池漂亮些。不如挑个日子,带上元嘉,咱们过去住两日?”

阿嫣顿时目露欣喜,“可以吗?”

“这有可不可。”

“那好!夫君将手头的事提早办了,腾出两日空暇,咱们到那边去散心。”阿嫣小心思得逞,兴致勃勃。

谢珽已有许久没去骊清池,也颇为意动,商量好之后果真照办。

……

朝中梁柱渐而牢固,三省六部亦井然有序,谢珽花了十来日的时间将大小事情都提早安排妥当,余下的也都跟两位相爷打好招呼,足够他万事不顾的偷懒好些天了,遂踏着春风去骊清池寻欢。

临行前,宫务仍托付在武氏手里。

武氏自是欣然应承。

等夫妻俩一走,造好的箱柜便以修缮为由运入宫中,由武氏亲自照看着,搬进了筑在北苑高台上的锦云楼。

谢珽固然耳目遍地,从袭爵之日起,便甚少留心内宅的事。如今将后宫交在婆媳俩手里,更无半点不放心的,连同后宫修缮匠造之事也从不过问,只在阿嫣拿不定主意时,给她拨开云雾,帮衬几分。如今武氏亲自经手,又是跟别处修缮楼阁的器物混在一处,更不会露出端倪。

是以骊清池里,谢珽浑然不知。

山温水软,春光柔旖,此刻的他拥了阿嫣在怀,刚从外头赏玩回来,身上都累出了层薄汗。

元嘉才刚睡醒,正哼哼唧唧的哭。

嬷嬷抱在怀里轻声哄着,见帝后归来,又屈膝回禀。说小太子睡醒后就好似不大高兴,寻了乳母来喂也不见效,倒像是撒娇着要人哄似的。说话间,将襁褓抱到阿嫣面前,果然小家伙委屈巴巴的,鼻尖儿有点泛红,那双眼睛眨巴着看望阿嫣,哭得愈发委屈了。

阿嫣瞧着心疼,柔声哄着就想抱过来。

旁边却有只手横伸到跟前,将小家伙连同襁褓一道卷进臂弯,而后揽了阿嫣的肩往里走,还不忘吩咐嬷嬷,“去备些沐浴的温水,再送一碗甜汤。”

这甜汤自是给阿嫣准备的了。

阿嫣身上汗意未褪,倒也乐得让谢珽哄孩子,便随手接了玉露找来的一柄团扇,轻摇送凉。

谢珽则进了侧间,将孩子放在床榻。

方才哼哼唧唧的小家伙,在回到当爹的怀里后倒老实了很多,只是乌溜溜的小眼睛直往阿嫣身上瞟,小嘴巴里咿咿呀呀,像是想让娘亲来抱。

谢珽却不撒手,拆了薄软襁褓丢在旁边,趴在榻上伸开修长的腿,两臂围成个圈儿,便将儿子困在怀里。

元嘉有点懵,一时间忘了哼唧,只拿干净纯澈的眸子瞧着他。

谢珽拿鼻尖碰了碰儿子,学着他的调子,也在那儿咿咿呀呀地逗他。明明是含糊又毫无意义的语调,落在元嘉耳中,却仿佛有趣得很,两只小手不自觉攥紧谢珽的食指,又一本正经的咿呀起来,也不知是想说什么。

奶声奶气的声音,听得人满心柔软。

谢珽自然听不懂他的意思,却不妨碍逗儿子,便又变个调儿继续咿呀,连同冷清的眉目间都染了笑意,虽未吐字,瞧着却颇声情并茂。

元嘉咧开小嘴,笑意从眼底涌起时,咿呀得愈发欢快,就连胳膊腿儿都动起来,几乎手舞足蹈。

那架势,聊得多投机似的。

厚软锦绣床榻上,一时间就只剩父子俩你呼我应的含糊语调,明明没有只字片语,却玩得乐在其中。谢珽玩得兴起时,还捏着软乎乎的小胳膊腿儿,就着床榻给他摆弄习武的姿势,配上嘿哈打架的语调。

元嘉愈发高兴,眉开眼笑的能让人心都化了。

阿嫣在旁瞧得忍俊不禁。

元嘉刚出生时,谢珽还会一本正经的跟他说话,可惜小家伙听不懂,不是眨巴着清澈的眼睛满脸无辜,就是毫不理会转头哭闹。次数多了,谢珽只好放弃挣扎,换个法子逗他,譬如咿咿呀呀鸡同鸭讲般的对话,都能玩得不亦乐乎。

大抵父子至亲,哪怕不付言辞,眉眼神情里蕴藏的疼惜宠溺,小家伙都能感觉到。

一家子在侧间里浮生偷闲,嬷嬷端来甜汤时,阿嫣身上香汗也敛得差不多了,遂丢开团扇,慢喝甜汤。

那边父子相戏,许久后元嘉累了。

被哄睡之前,他贴在阿嫣怀里吃得餍足。

谢珽则倚枕而坐,眸色渐深。

这一日的傍晚,两人消磨在了宽敞的浴房里,从几案窗台到厚软床榻,肆意而缱绻。

夜里又同赴温泉,披星而戏。

阿嫣觉得,为了谢珽的这场生辰,她是真的舍身相陪了。

……

千百里之外,徐秉均暗暗自踊跃,彻夜无眠。

因谢淑明日即将抵达雁屏关。

自魏州城外匆匆一别,两人已有许久未曾见面,仅有的往来就只有借着陆恪部署传递的话语。他知道谢淑在北梁国都如临深渊,却也安稳无虞,谢淑亦知他守在雁屏关,是整个河东地界离北梁最近的地方。

彼此亦有言辞相寄,却无缘得见。

毕竟,谢淑是去做质女的。

当日元哲与河东交易,彼此互换质子时都选了随行的人,那是早就定下了的。

谢淑到了北梁后,一直都在元哲的监看之下。所幸元哲篡夺皇位、根基未稳,在握牢权柄前没打算跟谢珽翻脸,徒生是非,故而还算平稳。只是身边人手看管得颇严,这么久了也没半分变动,其余人手也都散在暗处。

就连陆恪也不例外。

徐秉均不知道北梁可曾派了眼线,在暗中护卫元哲的孩子,却很清楚,这种眼线一旦被察觉,定会生出麻烦。

他出自书香门第,虽曾在军中历练弓马骑射,比起陆恪那些神出鬼没、来去无踪的部属来,实在逊色之极。但凡行事稍有不慎,被对方察觉丝毫,他死不足惜,却会将谢淑推入极大的危险当中。

徐秉均不能拿她的性命安危冒险,只能站在雁屏关日夜守望,耐心等待。

而如今,谢淑终于能回来了。

满心踊跃无处安放,他躺在床板上翻来覆去的半天都没有丝毫睡意,索性翻身而起,拎了一囊酒出门吹风。

出屋没走多远,又碰上了谢琤。

他也在夜色里独自漫步,同样无眠。

两人目光交汇,彼此心领神会地笑了笑,徐秉均扬了扬手里的酒囊,“去城楼上逛一圈?”

酒囊做得很精致,成色有点旧了,月色映照下,还能看到繁复细密的花纹。

这酒囊谢琤曾看到过,是谢淑以前很喜欢用的,明明材质颇硬,愣是请人拿银线绣了她喜欢的花纹。原以为她会带去北梁,却未料竟会落在徐秉均的手里。他前几次去徐秉均屋里时都没瞧见,想必是精心珍藏,秘不示人。

这小子,啧啧!

谢琤调侃般挑了挑眉,继而抬步转往城楼的方向,“走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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