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城东南,秦淮河北岸的学府街,因这条街上的大明国子学前身乃元朝应天儒学所在而得名。
国子学西侧不足百步的一处前铺后院门面内。
致用斋掌柜兼钢笔作坊管事陆倧,致用斋账房同时也是写意父亲的乔旺,还有钢笔作坊其他几位工匠连带选定的店铺伙计和从后湖过来帮忙的朱氏家丁仆妇,为了今日的开业,几乎都一夜没有合眼。
当天色蒙亮,本就点着灯笼一夜未息的店铺后院内很快重新忙碌起来。
有人敲开后门,陆倧亲自迎上。
这是吹打班头带着一群锣鼓乐工过来。既然是开业,那怕是肃雅的文房铺子,也总要热闹一下。
陆倧仔细审看过一干乐工穿着是否干净体面,又让其中几个展示一番,便安排他们先去用饭。
灶房早早就开了火。
今日要忙碌一整天,不能让人饿着。
安排好乐工,陆倧又左左右右地检查席面准备。
按规矩,店铺开张,会有各方亲朋前来道贺,俗称‘挂红’。
家主不在,陆倧和乔旺本来还担心是否会有人来道贺。不过,自从这边铺面确定下来,就一直有人或直接或间接地各种打问,待到开张日期定下,招呼之人就更多。
两位管事一番盘算,确定今日在后院备下八桌席面。
不是正式的大席。
桌上只会摆放一些果脯点心酒水,还会邀请女伶弹唱。大家来了,送了红绸贺礼,坐一坐,听听曲子,就会离开。
这也是家主不在的缘故。
否则,晚间还该有正式的宴席,邀请亲近之人,更加热闹一番。
后院的布置看过,陆倧又来到店内。
铺门还没开,这里点着灯。
乔旺刚刚指挥伙计将货架上的钢笔又细细调整摆置一番,正站在堂前客人位置打量斟酌。
陆倧一起走过去,跟着审视。
进门正中是一幅只有八个字的中堂,还是皇帝陛下御笔。
学以致用,知行合一。
中堂下摆了香案,并且由柜台隔开,避免外人随意靠近。
中堂两侧才是货架。
当下货架上已经基本摆满不同材质不同款式的钢笔,都装在精致漂亮的各样盒子里,或木盒,或纸盒,还有一些架子上摆着一瓶瓶钢笔专用墨水。
陆倧和乔旺都清楚记得一個数字,316支,这是近段时间他们日夜赶工的备货结果。也是为了备货,致用斋才一直拖到三月份才开张。
货架前方是长长的柜台,一直到右手边转弯,右侧墙边也是货架。
进门左边则是简单隔出来的一间雅室,用来让客人落座试笔。
按规矩,当然是钱货两契之后才能试笔,否则,新笔是肯定不能让客人随意蘸墨的。付钱之后,试过笔,若感觉有问题,可当场提出,店铺会给予解决。若是有大瑕疵,也可退货。
这么打量一番,陆倧没找到问题,正要点头,见中堂两侧货架上方都空了一个醒目位置,才想起,问道:“乔兄,‘刑天’与‘精卫’何在?”
陆倧说的‘刑天’与‘精卫’,是朱塬离开时亲自确定的两份压轴。
那些日子翻看《山海经》,恰好又产生了开设‘致用斋’的念头,朱塬就开始构思一些想法。
比如,该如何把钢笔做到最贵?
如果只是那天与帝后所说简单的百宝嵌工艺,镶满各种宝石,虽然卖贵些也无妨,今日开张也会有最近准备的十支百宝嵌工艺钢笔做主打,但,总是差点什么。
差什么呢?
文化底蕴。
只是一味镶金嵌宝,太暴发户了一些。
说起文化底蕴,这片大地,其实是最不缺的。
手边随便一划拉,有一本《山海经》,妥了,朱塬很快就构思了一个‘山海经’主题,计划将《山海经》上的各种异兽神奇通过一个系列展现出来。
比如‘刑天’,比如‘精卫’,比如‘当康’,比如‘比翼’,等等。
朱塬当初就让人做过一支简单的‘精卫’,还想过做一支‘刑天’送给老朱,担心老朱生气了朝自己‘舞干戚’,就算了。
总之,方案迅速确定下来。
朱塬亲自指导画技最好的洛水按照后世cg插画的3d绘图方法完成了非常具有神话感的‘刑天’与‘精卫’图稿,交给陆倧等人,并吩咐用钢笔作坊逐渐琢磨出来的最昂贵最复杂工艺把两支笔打造出来。
不仅如此,朱塬连两支主打的包装都亲自设计了一番。
离开金陵前看过大致样品,朱塬亲自定价,比之前和老朱说过的还要高很多,1888两白银。
因为整个《山海经》系列只打算做一版。
全部独一无二。
孤品!
朱塬为此还设计了一册‘证书’,并给每一款作品打上编号,‘刑天’是001,‘精卫’是002,将来其他以此类推。
可以想见,只是‘山海经’系列,就能吃一两年。
再往后,《诗经》、《易经》、《茶经》、《黄帝内经》、《庄子》、《老子》、《墨子》、《淮南子》、《搜神记》、《博物志》、《世说新语》、《太平广记》……还有取之不尽的‘唐诗’、‘宋词’、‘元曲’,不够再压上那厚重的二十几本史书。
这就叫底蕴。
曾经总听人动不动就喊被偷了被偷了又被偷了,何必呢?
偷?
撑死丫的,也注定了只能是中华文化的边角料。
再说致用斋的‘山海经’系列,因为工艺复杂,直到当下开业,钢笔作坊也只完成了两支,恰好今日用来压轴。
相比起来,同样经过一定设计有着不错寓意的‘百宝嵌’系列,朱塬只定价了666两,比当初与老朱说的要低。
因为这个系列会一直做。而且,相对来说,哪怕是纯金笔管,还镶嵌各种珍贵宝石,但全部用料加起来成本也是真低,低到相比定价都不好意思说出来。
反正,爱买不买。
毕竟哪怕一直做,每年也会限量供应。
更何况,朱塬卖得也不仅是本身工艺,还有那金灿灿的‘致用’二字,皇帝陛下御笔商标,就算其他人能仿造百宝嵌,也不敢随意冒充皇帝陛下御笔。
曾经作为一个深谙营销之道的商人,朱塬最能明白消费者心理,这‘致用’二字蕴含的格调,绝对会让人趋之若鹜。
还未开门的店铺堂前。
乔旺听陆倧问起,微微摇头晃脑地感慨说道:“那可是宝贝,不能让人乱动,稍后俺亲自放上去。”
陆倧点头。
没意见。
那两支钢笔,以及配套的墨瓶、笔尖、证书乃至装载这些的精致红木方盒,无处不透着精贵,那怕卖不出去,摆在店里也都是牌面。
陆倧其实都有些不太想卖出去。
若是卖掉了,短期内还拿甚么来镇店?
家主因为要去明州公干,事情太多,离开前就只留下‘刑天’和‘精卫’两张画稿,这两款已经完成,既要做成孤品,也不可能重复。
因此,短期内,他们就是想做其他,一时也无从下手。
毕竟就说那跃然纸上好似要活过来一般的‘刑天’与‘精卫’,那绘画技法,除了自家,陆倧还真没在其他地方见过。
两位主事说过几句,又去看左侧的试笔雅间。
桌面上茶水纸张乃至墙上的装点画幅都细细审量一番,陆倧提出应该再放几本书籍供客人试笔时参考,乔旺很赞成,连忙吩咐人去办。
如此不断斟酌完善着细节,不知不觉,天光已经大亮。
开张日期是陆倧找了一位太史院的老先生测算而来,三月三日,开门挂匾的吉时是辰时二刻,这可一点都不能错。
专门有人看着时间。
差不多时候,伙计过来提醒。
最后将两盒镇店之宝放上,吩咐乐工从院落后门绕到店铺前街准备好,两位主事和钢笔作坊其他几位工匠来到店铺正堂按顺序站定,时辰一到,准时吩咐伙计开门。
热闹的锣鼓声也骤然响起。
伴随着这番热闹,陆倧和乔旺带着人走出店门,朝周围已经提前赶到的恭贺宾客和围观街坊拱手招呼。
店铺伙计搭好了梯子,两人一左一右亲自攀高,接过伙计递上顶边镶了红绸的‘致用斋’黑底金字匾额,小心翼翼挂在提前备好的机关上。
两人下地,伙计迅速将梯子搬开。
更加快促热闹的一阵锣鼓声中,两位主事再次带人向周围长揖,宣告‘致用斋’正式开张。
大家随后退入店内。
各自都有分派,陆倧站在堂中迎送,乔旺转往柜台之后,翻开自家特有的账册,准备记账,另外还会有人会负责收礼挂红并记录宾客名单。
第一个拎着红绸礼盒进门的名叫蔡大。
陆倧提前就有过交道。
这是那位原浙东大豪方国珍家的一位管事,坊间传闻张士诚和陈友定相继覆灭后也会跟着倒霉的方国珍不仅没有被处死,前些日子还被授官福建行省左丞。
陆倧更是知道方家长子方礼当下就在明州家主麾下做事,不敢怠慢,热络招呼一番,亲自把蔡大送往后院坐席。
第二位自我介绍是胶州卫指挥佥事毛骧的家人。
陆倧对此就不太清楚,不过,来者是客,还是很热情地招呼寒暄。
随后又流水一般迎入了好几位前来挂红的客人,有认识的,有不认识的,陆倧都丝毫不敢怠慢地热情接待,如此过了一刻多钟,门外忽然有躁动传来。
陆倧刚送了太医院左使孙守真家的管事进入后院,察觉动静连忙迎出,看到来人,一时间也大为意外。
竟然是内使监令何绶。
因为老朱吩咐的那笔采办生意,陆倧与何绶有过几次碰面,但陆倧没想到,何绶今日竟会亲自露面。
要知道,因为家主不在,别家道贺也都只是派了家里管事过来。
那怕被家主抬举做了这致用斋掌柜,白身的陆倧在正四品的内使监令面前也一点不敢端着,上前两步就要行大礼,却被何绶一把拉住,笑着道:“陆掌柜,今日可不兴如此。”
陆倧见跪不下去,便退后一些,长揖道:“陆倧见过令使大人,大人今日能光临本店,蓬荜生辉。”
何绶这次受了陆倧的礼,从身后一个小宦官手里拿过红绸礼盒送上,不着痕迹地扫了眼四周诸人,又转向陆倧,稍稍提高声音道:“是陛下吩咐的,让俺来看看。顺带,俺也恭贺致用斋开张大吉。”
店铺内外当下人数不少,众人也都知道致用斋的背景。
且不说幕后店主就是那传闻‘送五百年国祚’的世外高人,只是皇帝陛下御笔的匾额和中堂,都让人不得不谨慎以待。
当下,听这位他们或认识或不认识的内宦如此说法,周围人内心又是一凛。
皇帝啊!
御笔写了牌匾中堂还不够,今日又派内宦过来撑腰,皇帝陛下对那朱塬之宠幸,还真是无以复加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