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诗越想越气,扭着身子去拍他的手:“去去去,用不着你!你跟摄政狗一丘之貉都不是什么好东西!老子就是……啊啊啊啊啊————”
他忽然撕心裂肺的叫了起来。
不敢相信月骨竟然趁人之危,趁他受伤动弹不得扑下来就咬着他肩头不放了。
“松口松口!月骨你大爷!老子招你惹你了……松口啊你个狗东西————”
……
寒诗叫的实在凄惨,隔着两个院子都听到了。
姜绾绾刚刚睡下,听到那动静,忍不住又爬了起来,刚要下去看一看,门忽然就被打开了。
她已经踩在地上的脚又忽然收回了被子,镇定道:“夜深了,殿下还不睡么?”
容卿薄顺手将门关了上来,自然而然道:“这不打算回来休息了么?……刚刚是打算去哪儿?”
姜绾绾盯着他:“殿下如今新娶王妃,同绾绾也不过差了一张和离书,于情于理都不该再同处一室。”
容卿薄没兴致在这件事上同她辩个长短。
他在床榻边落座,整理着暗金色的衣摆,想到月骨的那番话,心中不知怎的就有些乱。
月骨从不撒谎,这也是先前为何他宁愿沉默着等待他发落也不肯说一个字的原因。
他明知道他说的九成可能是真的,又不敢相信自己竟真的会为了一个女子做出那等荒唐之举。
七座城池。
南冥皇朝的同北翟一向势均力敌,北翟那个新登基的皇帝野心勃勃,虽一直觊觎南冥,却也知晓在他手里讨不到半点便宜,便一直按捺着。
区区一只鸟罢了,竟张口吞掉他七座城池。
他当时是神志不清了么?竟也应了。
此事他毫无记忆,但如今南冥的啯防图上的的确确是少了七座城池的,他还问了一句长姐是怎么回事,长姐也只说是前两年北翟以一个价值连城的宝贝同皇上交换的。
不想竟不是同容卿麟,而是同他做的交易。
他不言不语,只拧着眉心细细的瞧着她。
是生的极美,南冥挑挑拣拣也不见得能挑出个这般的绝色。
可再美,也不过只是个女人。
他百思不得其解,于是更认真的去瞧,好似多瞧一会儿就能瞧出值得他拿七座城池去换她的理由来一般。
姜绾绾也懒得同他多做唇舌,便由着他近乎贴着鼻尖的瞧自己。
沉默间,忽听外头侍卫迟疑禀告:“殿下,刚刚婢女来报,说是侧王妃失足落水……”
顿了顿,才又小小声补充:“小殿下也在场。”
姜绾绾面色一凛,连鞋袜都忘记了穿便冲了过去:“小殿下也落水了?救上来没有?人有没有伤到?”
侍卫跪在门外,闻言忙道:“王妃宽心,小殿下无事,只是……只是那婢女嚷嚷着是小殿下推侧王妃入水的……”
推侧王妃入水?
他一个才锵锵不到四岁的孩子,哪里来的大力气推别人入水?
姜绾绾抬手揉了揉略微酸疼的颈项,又折返回了榻前,开始不紧不慢的穿鞋袜。
素染很聪明。
她先前于挽香殿内,迫不及待的要人杀了拾遗的时候,就知道同她的这层窗户纸算是捅破了,不,是自先前她那出哭诉拾遗半夜去她闺阁时,便已经捅破了。
便是她再继续同先前那般苟着,但凡她姜绾绾抽出一点时间来也会想办法料理了她。
倒不如化被动为主动,破釜沉舟背水一战。
她不急,容卿薄也不急,就在一旁瞧着她慢吞吞穿鞋袜。
姜绾绾抬眸瞧他:“殿下不必等我,先过去瞧瞧侧王妃吧。”
“急什么,东池宫又不是没人了。”
“……”
两人慢吞吞的下楼,过去月华楼的时候,只听素染惊天动地的呛咳着,寒诗有伤在身没过来,只有拾遗同云上衣来了,不动声色的将怀星护在身后。
东池宫的那位新王妃也在,一见到他们过来,面色微变,立刻上前:“殿下……”
两个字的功夫,就已经将姜绾绾从容卿薄身旁挤开了。
容卿薄微微一个侧身避开了她攀过来的素手,低头睨了她一眼:“此事王妃自会处理,你先回去。”
此事王妃自会处理。
庞湾湾一下子睁大了眼睛,登时委屈哭了:“殿下,妾身才是这东池宫的王妃啊,她早已……”
话音未落,眼睁睁瞧着男人盯着自己的目光冷了一冷。
她呼吸一窒,再不敢多说什么,抽抽搭搭的退了出去。
姜绾绾单手扶额,似是颇为疲累一般:“此事既牵扯了怀星,还是殿下亲自处理比较妥当,绾绾身体不适,先坐下歇息一会儿吧。”
说着,连同云上衣一并拽着:“哥哥坐。”
容卿薄就瞧着她亲自给云上衣斟茶倒水,像是生怕烫到她这好哥哥似的,还不忘贴心的试了试温度,才双手捧着递过去。
她还从未这样伺候过他。
莫说是伺候他,便是反过来被他伺候,她都是一副嫌弃巴巴的模样。
容卿薄心头不悦,刚要上前训斥两句,床榻那边忽听素染轻声道:“殿下……咳咳……殿下……”
脚下动作这才不得已顿住,他又不悦的睨了一眼那没心没肺的王妃,这才转身走过去。
素染身子瑟缩在被子里,露出的半个肩头跟头发都湿淋淋的,瞧着像是受了不小的惊吓,小脸都惨白惨白的了。
“是素染自己不小心。”
她嗓音尚带着微微的鼻音,柔声道:“素染瞧小殿下在湖边捞鱼,担心小殿下落水,这才好意过去劝一劝,冷不防鞋袜沾了水,滑了进去,同小殿下没有半点关系,殿下万不要因素染训斥了小殿下……”
这说辞,听着不陌生。
好似先前拾遗的那一遭,她也是差不多的说辞。
一边是爱妾,一边是儿子,此事自是能大事化小便大事化小了,她既主动开了这口,容卿薄便也顺水推舟了。
“既是如此,那你便好好歇着吧,本王自会命大夫好好照顾……”
话音未落,床榻边的婢女忽然哭哭啼啼道:“主子,此事万不可再忍让过去呀,若再有下一次……”
她忽然顿住,转头便匍伏在地疯了似的磕头:“殿下,求殿下明朝秋毫护着我们家主子,她明明一番好意劝小殿下离水面远一些,不想竟被小殿下恶意推搡落水……”
字字皆是指控,句句都是悲愤,以至于眨眼间磕破了脑袋。
她倒是衷心,这么多年来掏心掏肺的对素染。
云上衣微微摇头,示意她过去说几句。
姜绾绾这才搁了茶杯,将一直躲在拾遗身后的怀星叫出来:“怀星,这婢女说的你可认?”
怀星一手还紧紧拽着拾遗的衣袖,笑嘻嘻道:“推是推了,恶意呢也是恶意,还有,我不是在湖边捞鱼的,我是知道她会来同我说话,所以故意在湖边等她的,这一推可是攒足了我吃奶的劲儿呢,厉害吧?”
……真的是拾遗带大的孩子,说话时眉梢眼角的小表情都像极了他。
做再恶劣的事,都能用这般无辜又无害的小表情说出来。
婢女怒急,一手指着他:“看吧看吧,殿下,他自己都承认了!”
容卿薄也不急也不怒,只问道:“不喜欢她?”
“也不是不喜欢她,就是有点讨厌吧。”
怀星歪着小脑袋,无所谓道:“我小舅舅可是我最喜欢的人了,她同她的这个小婢女在自以为无人的假山后头商量着怎么将他引出去,再连同什么商氏的人一同害了他,我可忍不了,谁都不能动我小舅舅。”
话音一落,一室死寂。
婢女睁大眼睛,不可思议的看着他:“小殿下,你小小年纪怎可撒此弥天大谎!!奴婢同主子只是在湖边散心,从未谈及拾遗少爷,更遑论什么商氏了……”
顿了顿,又转向容卿薄一顿惊天动地的猛磕头:“殿下,求殿下明察,奴婢愿拿性命担保,主子从未说过那样的话……”
容卿薄只看着她,他不言不语,也不做表态,便叫一屋子的人都有些提了心。
素染忽然艰难自床上起身,她瞧着很平静,似是心如死灰:“殿下,素染大约知晓此事究竟为何了,先前在挽香殿,拾遗少爷曾假扮新来的男丁潜入,他多年前同殿下、同长姐怨恨颇深,素染权衡利弊之下,不得已曾命人将他就地处决……”
她顿了顿,转向拾遗:“此事是素染一人所为,拾遗少爷若怀恨在心,大可不必经小殿下之手,只需殿下一句话,素染自愿以死谢罪,绝不多说一句话。”
拾遗歪着头,笑的没什么情绪:“我可没做过,你不要冤枉好人。”
几人一番唇枪舌战,几位能定局面的人却始终没有出声。
云上衣不言,是因这里是东池宫,无论如何都轮不到他一个客人来处理家事。
容卿薄不言,想来也是在权衡这之间谁撒谎的可能性大一些。
姜绾绾不言,……只是单纯懒得说话。
但她想偷懒,有人未必愿意让她偷这个懒。
容卿薄就在众目睽睽之下,将决定权抛给了她:“此事既是家事,还是交给王妃来处理比较妥当,王妃觉得……谁在撒谎?”
于是所有人的目光就又都转向了姜绾绾。
连云上衣都侧首瞧向了她。
姜绾绾就在所有人的目光中,淡定的笑了下:“绾绾早已非这东池宫的王妃,若非要将此事交给绾绾处理,那也只会是信任自己的弟弟跟儿子,侧王妃曾试图取了拾遗的命是真,这笔账我给她记着,今日这一遭落水就算是还了,他日我们井水不犯河水,若再有下次,不需怀星动手,我亲自来。”
婢女不敢相信她竟这般明目张胆的袒护自己人,睁大眼睛哭诉道:“殿下……,我们主子同殿下青梅竹马一同长大的情分,便是殿下昏迷那两年有余间,也是日夜衣不解带的照料着,自己都生生熬出了一身的病骨,殿下万不可这般寒了我们主子的心呐……”
说完,又是一番哭天抢地的磕头。
素染也红着眼眶去拉她:“算了流花,云上衣在此,我们……不要为难殿下了……是我,都是我的错……”
一句话,说的好像云上衣坐镇,他们兄妹三人今日就要逼容卿薄在她们之间做个决断一般。
姜绾绾本没什么情绪,闻言,微微拧了眉心冷冷瞧过去:“素染,你我的事,最好不要将哥哥牵扯进来。”
“姜绾绾————”
那婢女忽然抬起满是血污的头,悲怆道:“你抢了我们主子的一切,如今还要步步紧逼,奴婢今日便以这条性命为我们主子作证,苍天在上,你们早晚会有报应的!”
话落,竟真一脸义无反顾的转身,一头撞死在了床头前。
“流花————”
素染悲痛欲绝,踉跄着扑下床榻将她抱在怀中,哭到泪水涟涟:“流花你何苦……左右不过一条性命,我赔给他们便是了,你又何苦陪我在黄泉路上走一遭……”
云上衣似是有所动容,起身要过去查看还有没有救,又被拾遗抬手拦住。
“一心求死的人,浪费那力气作甚?”
他眼底写满冷酷,唇角却依旧是带着笑的:“说实话,我比她姜绾绾还能忍,但我比她姜绾绾还要狠,你这条命,逃不掉。”
话落,带着拾遗便向外走:“天黑了,我们该休息了,各位请便。”
姜绾绾抚着杯沿,淡淡道:“哥哥也去歇息吧,我同殿下还有素染再说几句话。”
云上衣无言,只轻轻揉了揉她的脑袋。
那般旁若无人的亲密,好似他们之间不需要多说一个字,便能心意相通。
容卿薄莫名的有些心烦意乱,着人将婢女的尸体处理了,本想寻个地方坐一坐,可屋内仅有的两个座椅,一个她坐着,另一个云上衣坐过……
他心中别扭,便只肯站着,口吻也冷了许多:“你想说什么?”
姜绾绾搁下茶杯,温和道:“道个别,这东池宫我不会留,侧王妃其实无须操之过急,同那个新王妃那般,安安稳稳的做你的侧王妃不好么?我们兄妹三人同商氏已是水火不容,你若非要牵扯进来搅一搅局,那后果是真不怎么乐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