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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 大比试(1 / 1)

十五大比试

云晓梦闻言,脸上的笑容不禁一僵。

这一刻她禁不住揣测,这位呆头呆脑的琼华派小弟子何以如此有恃无恐,敢当众大放厥词呢?

云晓梦与曲陵南一样,自身天赋并不算高,可她自幼长在四大门派中最讲实力的禹余城内,耳闻目睹尽是同门中的心思诡谲,狡诈多变,早跟着练就一身察言观色的本领。

她相貌出众,聪明好学,从小便知晓如何运用已有优势获得最大利益,又因走得比旁人曲折,不得不存多个心眼,轻易不信天上掉馅饼的好事。

她在禹余城中,一不是左元宗嫡系子弟,二没有天赋卓著举足轻重,全靠自己的人情练达、敢拼敢抢才在一众同门中脱颖而出,早早达到练气期十层。

这次比试对她而言尤为关键,往后她在禹余城的地位,她能否百尺竿头更进一步,全赖能否在比试中大放异彩。

她从不做无准备之事,来琼华之前便花了许多灵石,托人将各大门派小弟子中的精英人物打探了一圈,对四大门派中近些年新近的精英弟子了如指掌。

她原本以为,自己的有力竞争者当是清微门之杜如风,大赤城之朱泾宽,琼华之裴明这样天赋卓绝的少年,哪知道一来才发现,原来连老天都站在她一边。

那几位凤毛麟角的精英弟子此番缺席了两位,清微门弟子杜如风冲阶在即,闭关修炼;琼华派的裴明不早不晚,恰好在此时犯了门规,被掌教师尊罚了禁闭。

那位大赤城的天才弟子朱泾宽倒是来了,她冷眼旁观了几日,发觉此子自幼被门派中诸长辈宠得肆意妄为,又恰是少年人最怜香惜玉的年纪,与她四目相对,竟然连耳朵都变红。

云晓梦暗暗冷笑,这等名门中的青涩后生,对付起来没什么难的,就如琼华派主峰掌事大弟子毕璩,不也对自己一见倾心,再稍加撩拨,连禀明掌教结为道侣这等话都说出。

自来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修士也不外如是。

她眼中真个麻烦的反倒是同门中的左姓弟子,大家本同根而生,可姓左的个个有城主偏袒,自家族的不传秘技,对她又太过熟悉,半点也无怜香惜玉之情。

好在她也有保命法宝,真拼起来,孰胜孰负还未可知。

她算来算去,唯独没把眼前这个短腿短手的小姑娘算进去。

云晓梦忽而想起这个小姑娘乃文始真人亲传弟子,文始真人是什么人,那可是玄武大陆千年来首位年未及百,修为便直逼金丹大圆满的修士。

这样的人,不可能选个庸才做弟子。

云晓梦左右打量,疑心更重,这女娃莫非身怀异宝,没准就是她师傅,她太师傅,暗地里给她塞了什么宝贝让她如此有恃无恐。

云晓梦霎时转过这许多念头,须臾之间,已拿定主意如何应对这个小姑娘。

只见她微微一笑,柔声道:“琼华奇技,想必师妹修之甚深,晓梦原该退避三舍,避其锋芒。

然我身为禹余城弟子,便是本领再不济,也须得迎难而上,不辱师门。”

她这番话说得谦逊得体,又以师门为重,场上众人赞许声还未停歇,又见她美目流转,话锋一变:“只是我到底比师妹早修炼数年,如今忝列练气期高阶弟子,用法器相搏,恐对师妹不公。

不若这样,你我二人此番比试,皆不用师门法器符箓等物,只凭各自法诀相争,师妹看可好?”

她话气轻柔,又带商量,说出的意思听起来不仅不失公允,简直大大地让对方占了便宜。

似她这般处事,便是玉蟾真人对禹余城众弟子无甚好感,一听之下也不禁暗暗点头,心忖左元宗老奸巨猾,没想到门下弟子却有些名门弟子该有的风度。

禹余城左元清长老更是觉得脸上有光,哈哈低笑,言不由衷地谦虚一番。

可只有云晓梦自己知晓,大家都不用法器,那无论曲陵南的师长私底下给她塞了什么好东西,便全派不上用场。

这场比试的输赢几乎是铁板钉钉的了。

她笑容加深,愈发亲和,等着瞧对面的小丫头片子慌张失措,只要她一张嘴拒绝,她这边便有千万句好话等着把对方堵回去。

然而曲陵南却大大咧咧屁事没有,奇怪地问:“啊,你真的确定要把你那条带子收起来不用?”

“正是。”

云晓梦道,“师妹,你也无需驱使法器,咱们只是切磋,点到为止即可。”

曲陵南不明白怎会有人笨到可以抄家伙揍人却不用,不过这云晓梦做事说话处处拐着弯儿绕得老远,她也懒得琢磨其用意如何,当下点头道:“成,你说的啊,那我就不客气了。”

她话音未落,已纵身一跃,纵云梯身法娴熟之极,嗖嗖几声顷刻扑到云晓梦跟前,挥起拳头就朝她鼻子揍去。

打人不打脸算啥意思?

小姑娘可没管这些无用的屁话,她只知道,云晓梦爱惜容貌,这张脸就是她摆在明面上的弱点。

弱点这么明晃晃的摆跟前,不揍这揍哪?

对方可是练气期十层修为,跟她客气就是找死。

因而她一上来就全力以赴,一连三拳,拳拳对准云晓梦挺俏的鼻尖。

云晓梦大惊之下,慌忙一连退了数步,脚下踉跄,全无章法可言。

她左手一扬,灵力激起,一阵疾风咒扑面而去。

曲陵南放手一搏,根本不避不让,待风刃及面首,眼睛睁大,掌心大包大揽,驳火术使出,流光火球瞬间将片片风刃溶于其内。

曲陵南扬起眉毛,冲云晓梦微微一笑,一使劲,诺大的火球直直冲她推去,三昧真火非同小可,强大的威逼之下,便是禹余城长老亲临,此刻也不会以肉身接火,而是以宝器炼化。

云晓梦此前太过托大,定下不用法器的约定,此刻才后悔不迭,她再聪颖,也不过练气期十层弟子,何尝见过这等阵仗,顷刻之间花容失色。

“师妹不可!”

毕璩疾呼之声令曲陵南猛然想起这女子可是她毕师兄定下来的道侣,不能真打得太惨,不然师兄要难过。

她眉头一皱,纵云梯一跳三跃,扑往那团火光,手掌伸出,硬生生将那火球黏在掌心,灵力催动之下,企图将之重新炼化,纳回体内。

这一下风云突变,早瞧得场上众人色变。

禹余城长老左元清更是脸色发青,冷冰冰道:“贵派弟子还真是藏龙卧虎,小小练气期五层,竟然使得出三昧真火,这般奇事还真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玉蟾真人呵呵一笑,大言不惭道:“大千世界无奇不有,左长老,你我还需多学多看哪。”

“玉蟾,到此刻你还想胡乱糊弄么?”

左元清一拍桌子站起骂道,“试问天底下哪个练气期弟子能自如使出三昧真火?

你琼华派以筑基期以上弟子冒充练气期参赛,还要脸不要?

什么琼华派千年清誉,依我看也不过投机取巧一流,算什么本事!”

“放你奶奶的臭狗屁!”

玉蟾真人早憋了一口气了,当下跳起来骂,“你自己孤陋寡闻就不要大惊小怪,怎的,哪个规定练气期弟子不能使出三昧真火?

我师侄就是天赋异禀,就是天纵奇材,就是能练气期修为做到筑基期弟子也做不到的事,你管得着么?

不乐意咱们比划比划。”

“玉蟾师弟快撸袖子动手,跟她打跟她打,怕个鸟啊,别看她是女的就手软!”

云埔童子不知何时坐着个蒲团飘进来,一见有打架可看,立即起哄架秧子,“这老女人修胆敢辱我琼华,揍她。”

“欺人太甚!真当我禹余城没人了么?”

左元清一双吊梢眉竖起,手指飞快一叠,一股凌厉剑意凌空而来,玉蟾真人也不是吃素的,袖袍猎猎生风,瞬间鼓起,大喝一声,排山倒海的气势顷刻间将那股剑意消磨殆尽。

两人只交手一招,便知双方实力不相上下,真打下去不仅难看,且难从对方手里讨得好去。

他二人翻脸,在场清微门、大赤城的高阶修士自然不能看着不管,当即上前将二人拦下,左元清原就比玉蟾人情通透,使出一招便顺势借驴下坡收了手。

玉蟾真人虽一脸跃跃欲试,却好歹想起师尊涵虚真君的脾气,深知这一架还是不打为妙。

他们俩不动手,云埔童子却突然一声尖叫,“哎呀不好,那漂亮的小娘们搞偷袭!小师侄要糟,哎呀小师侄此番简直要大大的糟糕!”

玉蟾真人一听,忙看向场上,却只错眼不见一会工夫,场上比试的两位弟子形势已急转直下。

曲陵原本催动灵力,以掌心黏住火球,努力将之吸回体内。

她的想法简单,以为火球既然自体内催生,那么便能将之回流倒灌,纳入四肢百骸当中。

可她没想过的是,自来法术法诀,无关门派,无论归属,只有修士将之从内而外使使出,没有再往回吸纳入体内去的道理。

古往今来数千年,从无一修士敢有这么做,不是他们不敢开拓创新,实是此举宛若逆行经脉,生生将本应由敌人承担的危险成倍回还自己身上,弄不好会经脉尽毁,丹田碎裂。

曲陵南此番异想天开,实是无知无畏。

她一贴上那团火,就不得不调动浑身灵力来与之相抗,便是她丹田内那股与生俱来的古怪气息确能啖食法诀招数中的灵力,然三昧真火非同小可,即便由她自身发出,要消化蚕食也需花耗极大功夫。

若能备静室一间,三五月余专心炼化,这团火曲陵南也能吸收,然她现下与比试场上,输赢相争,哪有闲工夫待她慢慢化用?

她这边拼尽全力满头大汗,那边云晓梦却毫不领情。

云晓梦从来是个擅于抓住时机的女人,曲陵南不趁机打败她,那就轮到她趁机反击,不这样她根本无法打赢这位古怪的练气期五层弟子。

而今日她若败北,明日就可能成为整个禹余城,甚至整个玄武大陆的笑柄。

旁人可不管什么此女孩天赋异禀,人家只会说她无能窝囊,练气期十层斗不过练气期五层,还有什么脸面留在禹余城继续修炼?

云晓梦根本输不起。

她微微眯眼,素手一扬,七宝玲珑带翩然而起,一提灵力,整个人腾空而起,身法飘逸灵动,目光却锐利毒辣,迅速之间,手中的缎带宛若活过一般飞快旋转,夹杂风刃呼啸,直直撞向曲陵南。

这一下她使出十层灵力,再不敢轻敌托大,势必要将这个古怪的小弟子彻底打倒。

在她心底甚至隐约浮上恶意的快慰,期盼这一击最好一劳永逸,将曲陵南的经脉打碎,永远绝了这个强大的后患。

总算她还有些良心,晓得凡事要留条后路,缎带攻击的部位避开致死要害,而直奔曲陵南丹田气穴所在。

瞬息之间,她甚至已经想好了打败曲陵南后她要如何慌乱,如何请罪,如何舍出家传灵丹为曲陵南续命,如何为自己挽回名誉损失。

事后补救虽仍会得罪琼华派,可比之众目睽睽被一个小丫头打败,结局无疑要好得多。

缎带击来瞬间,曲陵南脸色一变,本能地腾出左手,一道“空虚剑诀”劈了过去,亮光闪电一划,缎带被一裁为二,一头掉落地上,另一头却不减其速,仍旧夹风而来。

曲陵南大喝一声,右手用力一推,硬生生将与体内经脉相连的火球震落,尽数掷往前方。

只听“轰”的一声,缎带疏忽间被三昧真火吞噬入内,烧了起来。

曲陵南再拼起残余之力,踩着纵云梯,双手齐发,一左一右两道“空虚剑诀”虚空相济,尽数斩断已然扑到眼前的风刃。

真乃千钧一发。

可这一下,却令曲陵南丹田空虚,险些就要一头栽倒在地。

云晓梦眼神冷漠,双手齐做手势,无数叶片状风刃自她手指翻动中射向曲陵南。

小姑娘不识得这是什么招数,场边观战的玉蝉与云埔却识得,此乃禹余城极厉害的“风驰法诀”,这套法诀讲求斗法中出招有若飓风袭地,风卷残云,在极短时间内令对手丢盔弃甲。

“风驰法诀”来头甚大,乃是当世第一高人,也即玄武大陆现存的唯一一位化神期大能,禹余城人奉若神明左家老祖左律所创,门派弟子中,若非城主嫡系,便需格外备受城主青睐之人方得授此诀。

云晓梦本不欲暴露自己偷偷修“风驰法诀”之事,她修此时间尚短,所得残章亦不过该决一二层心法,而以此法诀太过出名,用以对付一个练气期弟子,便是赢了也脸上无光,说不得还会惹来麻烦,可所有这些,云晓梦此刻都顾不得了,此刻她只求将这个妖魔一般的琼华派弟子打败,哪里想得那许多?

曲陵南拼着余力,笨拙地使用纵云梯东挪西藏,然那风刃犹若下雨一般避无可避,好几次,她四肢已被割破数道伤口,而灵力不继,纵云梯使得也无平日行云灵光,之所以支撑多一刻,全仗着一股韧劲和不服输的念头。

就在此时,她听见毕璩大喊:“帕子,小师妹,使太师傅赐你的四象归土帕!”

曲陵南一愣,脑子一转,忽而忆起太师傅曾送自己一方“四象归土帕”,与当初师傅用来保护自己的“四象归土盏”同出一脉。

自收到这礼物后,曲陵南还新鲜过两日,可很快便被抛诸脑后。

如今听师兄这么一喊,立即想起,当下连番打滚,伸手入储物袋取出,往上一扬,小小一方锦帕登时化作方桌大小,刷的一下挡在她身前,宛若铜墙铁壁般,将击过来的风刃尽数抵住。

曲陵南总算可稍微松了口气,她筋疲力竭,脚下一软,整个人趴倒在地,她忽而想起这本就是点到为止的比试,双方无冤无仇,为何要性命相搏?

云晓梦这么爱赢,那便让她又何妨?

只是这么一来,玉蝉师伯那有些交代不过去。

罢了,反正自己已然使尽全力,便是玉蝉师伯再不讲理,也不能绕过实情嘛。

她灵力荡然无存,“四象归土帕”自拿到后未尝炼化,如此匆忙仓促的情况下仍能化作屏障抵挡进攻,实是此防御法宝乃涵虚真君亲自锻造,内有他残留灵力,可自行抵挡筑基修士一次攻击。

此时宝器中灵力耗尽,那一方屏障便再度化作锦帕软乎乎地飘下来。

曲陵南抬头,艰难地道:“喂,我不跟你打了……”

云晓梦充耳不闻,手一扬,无数风刃于半空中凝为一股飓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划破长空,直直飞来。

曲陵南心下大骇,避无可避,双臂本能伸出,交叉一挡,心下大骂:他奶奶的,这小娘们原来想要我的命啊!

一阵巨大的冲击力袭来,瞬间将曲陵南整个撞飞,再抛上天空,又狠狠摔下,砰的一声巨响,曲陵南摔得七荤八素,五脏六腑挪位,疼得她眼前发黑。

眼前沙尘漫漫当中,云晓梦翩然而立,柔和却清楚地道:“胜负已分,多谢师妹承让。”

曲陵南微微一动,闷哼出声,只觉全身上下无处不疼,而最疼的,却是丹田之内,撕裂感阵阵传来,她以神识内视,丹田已损。

万幸云晓梦这“风驰法诀”使不到家,飓风一击虽然瞧着声势浩大,然实际上外强中干,并未真正碎了曲陵南的丹田。

可这么一来,曲陵南便是再懵懂也察觉不对了,她一抬头,却见云晓梦虽面露惋惜愧疚,可眼神却冷酷无比。

瞧着她的模样便宛若瞧一只挡路的牲畜,不能杀,却不能不削去四肢,拔去獠牙,再飞起一脚,狠狠踢到尘埃里。

日光普照,万物无不欣欣向荣,然此时此刻曲陵南心中却慢慢燃起一阵怒意。

虽说打架是要全力以赴,然输赢之外,她并不对人心存恶念,存心要令他人丹田尽毁,修为尽丧。

自己与这娘们素昧平生,无冤无仇,两人唯一一点不愉快,不过是适才在毕师兄跟前对她说了两句不那么合适的话语,可自己已致歉,且瞧在毕璩面上,火球快击中她的那一刻,自己还想把火球拉回来。

可她却想一举将自己踩扁,毁了自己修炼的根本,她要自己此后再不能修炼,再做不得琼华派文始真人的徒儿。

不过一场输赢皆可的比试。

小姑娘心中怒意渐重,经脉中无数金色光点渐渐显露,四肢百骸间宛若火烧,烧得她恨不得大喊一声,将这股炙热排散出去,气血翻涌之间,对面的云晓梦笑容无比嫌恶,小姑娘恍惚之间,只觉云晓梦化作生平所见种种忿恨怨怼憎恶之对象。

她脑子一片空白,眼前一片血红,耳中听闻的皆是种种嘲讽讥笑怒骂之声。

曲陵南吐出一口鲜血,跌跌撞撞地爬起,面无表情,一步一步慢腾腾地朝云晓梦走去,她此时已听不见周围的声音,浑身上下火烧火炙,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把这个女人揍扁,揍到她再也笑不出来。

离得近了,云晓梦眼中的轻蔑再无疑惑,曲陵南握紧拳头,依稀仿佛听见她在言不由衷说什么“抱歉下手无状,我这有家传高阶疗伤灵丹,聊表歉意”之流的废话,她晃了晃脑袋,将这烦人声音甩开。

慢慢举起拳头,一跃而起,猛扑过去。

云晓梦脸色一变,运起“风驰法诀”,风刃片片翻飞流转。

曲陵南此番却再无顾忌,左掌横推,三昧真火汹涌喷出,飞快轮转,结成火光漩涡,将那风刃尽数套住,曲陵南眼中冰冷,左手又一收紧,火光瞬间将风刃压碎焚尽。

这一手不单云晓梦看得目瞪口呆,便是场上诸位高阶修士也是面露诧异,更别提诸位练气期小弟子一片哗然。

云晓梦尖叫一声,顾不得仪态,双手翻转,全身灵力尽皆化作风刃,凝成一把利刃破空而去。

曲陵南面不改色,不避不让,双掌平推,无数虚实相间的剑影绕了上去。

众人直觉叮当之声不绝于耳,空中剑影闪动不休,曲陵南大喝一声,左手再使驳火术,三昧真火喷了过去,缓缓将云晓梦的利刃寸寸烧毁。

云晓梦脸色煞白,拼命催动灵力,却在这般压倒性的威势之下节节败退。

待到风刃被焚烧殆尽一刻,眼前剑影已扑到,云晓梦举臂去挡,却挡了个空,忽觉左边一凉,这才惊觉适才是虚剑,眼前的才是实剑,她慌忙一避,嗤一声响,精心梳理的斜云鬓整个被削了下来。

她再骄傲自矜,机关算尽,也不过长于名门正派的花季女子,何尝真正面对生死之危,这下真正怕了起来,尖叫道:“住手,住手,我认输了,住手!”

曲陵南此时的拳头却已砸到,砰的一下将她左脸打歪。

小姑娘左右开弓,瞬间一连狠揍了她七八下,招招中脸,立即打得她一张俏脸宛若开了酱油铺子,鼻青脸肿,狼狈不堪。

每打一下,曲陵南就觉得心里的憋闷愤怒少了一分,她打得高兴,索性扑过去,骑在她连连挥拳。

突然之间,一股强大的冲力自一旁袭来,小姑娘淬不及防,被推倒到一旁,眼前人影一闪,啪的一声,一个响亮的耳光击到脸上。

她神智清楚了些,却见毕璩站在跟前,目光冰冷,口气严厉道:“陵南,云师妹已然认输,你却仍然不依不饶,这般睚眦必报,心胸狭窄,这段时日的琼华经都白读了么?

!”

这一巴掌清脆响亮,不仅令曲陵南恢复神智,也令场上众人自适才一场恶斗中如梦初醒。

神智一复苏,小姑娘身上那股古怪蛮横的气息顿时宛若失却指引,于经脉当中乱闯乱撞,顷刻间令她脸上青红不定,顷刻间疼得呼吸艰难,眼前发黑。

不仅如此,适才打斗所受的种种伤痛,以被“风驰法诀”所伤最重,肺部以下丹田以内之裂痛不可言状,体内宛若有一把锋利卷刀正飞速凌迟,刀刃过处,便是想大声呻吟也不能够,拼尽全力,也不过是让自己别因太疼而浑身发抖而已。

曲陵南栽倒在地,哇地一口血喷了出来。

相比之下,毕璩那一巴掌所带来的脸颊痛感微乎其微,小姑娘此刻半边脸贴着地面,双目勉力朝上睁大,她从未试过于此姿势仰望过琼华派的蓝天白云,这里灵气充沛,万物欣欣向荣,仙鹤翩然妙曼,灵兽悠然自在,所见之物,无不生机盎然,自得其乐。

小姑娘来这里这么久了,知道此刻方真正觉着,这里其实蛮好。

可惜到哪都能有些不愉快的人。

真想同师傅回冰洞里啊。

曲陵南听见周围不少琼华派弟子围了上来,毕璩师兄首当其冲,冲上前扶起她,脸色焦急,一探她的鼻端,顿时毫不犹豫,伸出右手掌心抵住曲陵南背心要穴,将自身灵力渡过。

云埔童子坐着蒲团嗖的一声扑了过来,一把推开毕璩,大骂“捣什么乱”,随后抓住曲陵南的手又掐又捏,掏出玉瓶,顷刻间乱七八糟塞了七八颗药丸到她嘴里,一面塞一面嘀嘀咕咕,却一句都听不清说的什么。

曲陵南想冲他笑笑,却被云埔一下捏住脸劈头骂:“还笑个屁,臭丫头我告诉你,别他奶奶的浪费老子的灵丹妙药,快些闭眼,运息!运息!”

曲陵南闭上眼,却一扫丹田之内空空荡荡,半点灵力全无。

她无法入定,耳边清晰听见毕璩师兄声音嘶哑,压抑着焦虑和痛苦,大声道:“诸位前辈真人,我师妹年幼无知,不谙规矩,此番失了分寸,实是其平生第一次比试,不知轻重。

她虽出手无状,但其情可悯,我适才已狠狠教训过她,望诸位师长瞧在她无心伤人的份上……”

“一派胡言!尔等莫要欺人太甚!”

左元清声音尖利,顷刻间一跃而起,三步作两步飞到比试场上,怒道,“枉你忝列名门正派掌教弟子,却这般颠倒黑白狡辩无状,管教无方便是管教无方,又何须寻些莫须有的说辞给自己门派脸上贴金?

此女歹毒异常,适才你若不出手制止,她岂非要将我禹余城弟子活活击毙?

当着诸门派长辈同门的面,此女就敢如此凶悍,若背着我们,岂不是要杀人毁尸?”

她目光如电,直视场上气得脸色通红的玉蟾真人,一运灵力,声音清清楚楚传遍琼华方圆十里,“今日你们纵徒行凶,在场诸位有目共睹,由不得你们包庇袒护!容许你们一味包庇下去,则我道宗正派与邪魔鬼修何异?

千万年来多少大能修士兢兢业业所守的道义中正,我四大门派多少代前辈出生入死同气连枝的交情,难不成今日都要被你们拿去喂狗么?”

“你个臭娘们才是颠倒黑白巧言令色!你奶奶的,老子不说话你当我琼华没人了么?”

玉蟾真人不甘其后,匆匆忙忙飞了下来,边飞边骂,“在场的人又不是眼瞎,谁不见那女弟子仗着‘风驰法诀’对我师侄步步相逼,逼得她忍无可忍,这才反败为胜?

哦,许你禹余城弟子在这等点到为止的比试场上使门派绝杀技,便不许我琼华弟子全力相拼以弱胜强?

四大门派的规矩,也不是你一人说了算!”

“师弟,稍安勿躁。”

云埔童子放下曲陵南,站起来,叉腰抬头看着左元清,皮笑肉不笑地道:“左长老心疼自己门派弟子,就跟我心疼我师侄一个理,不过小孩儿们过家家打打闹闹,咱们大人最好别掺和。

小子丫头们受点伤,咱们就得扯到门派交情清誉这些个上头去,未免显得做长辈的沉不住气。

左长老,咱们这是练气期小弟子斗法大会,既是斗字当头,肯定有输有赢,拳脚无眼,术法无情,受个伤而已,有什么值得咱们在此理论个没完?”

说完,他对玉蟾真人翻了个白眼,懒洋洋道:“喂,师弟,他们俩这算谁赢谁输哇?

依我瞧,左长老远来是客,小南儿这回虽自己受了重伤,可毕竟打得人小姑娘不好看,确实该罚,我看这场就算她输好了。

怎样啊?”

“云埔你别乱搀和,什么叫算她输好了,明明我琼华弟子这场已然赢了……”玉蟾还待再辩,忽而噤声,嘴里被塞入了一颗甜滋滋的东西。

“我做的甜甜丸,请你吃。”

云埔童子转头对左云清笑嘻嘻地道,“贵派弟子赢了,赢得光彩,赢得体面,请左长老速速带她下去疗伤,过几日还有第二轮比试呢。”

左元清被他噎得满脸通红,眼前这位传言中痴迷炼丹,以身试药,以至于伤及根本,外貌身材只停滞于稚童期的老东西,根本不是什么天真烂漫之流,几句话下来,句句和稀泥,妄图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句句暗指她大题小做,气量不足。

可实质上,任由琼华派中人今日对那名叫陵南的女弟子施加小惩将此事揭过,丢禹余城的面子事小,姑息养奸事大。

云晓梦施的那几下“风驰法诀”功夫不到家,其威神之力万分之一都未使出,然那毕竟仍然是禹余城大能术法,云晓梦便是使得再不伦不类,一个练气期弟子也绝无可能接下。

若对方有能与“风驰法诀”旗鼓相当的高阶术法,比如道微真君的“北游剑诀”那又另当别论。

可左元清没瞧错,这个名为陵南的弟子,用来破”风驰剑诀”的法术,居然是最常见的“驳火术”。

左元清从未见过有修士将“驳火术”用得如此出神入化。

对方还只是一个练气期小弟子。

这事情骤然变得复杂。

传说中,修士修为臻如化境,是可以化腐朽为神奇,将最粗浅的法术用得出神入化。

可这等传说,左元清只在稚龄时听青玄仙子的故事时获知,那故事里,青玄仙子不创妙法,不留心诀,因为她本领通天彻地,拈花飞叶,皆为神器。

左元清一直以为那是传说,可她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与传说相类的情景竟然会出现在一个小女孩身上。

此女若为禹余城弟子,哪怕得罪在场三大门派,她定会胡搅蛮缠将曲陵南带回去,不让她受半点委屈,在其修仙之路上倾力栽培,可曲陵南偏偏是琼华派弟子。

琼华派本就根基深厚,年轻一辈中早有文始真人名震天下,最近又出了个裴明得以传承“北游剑诀”的衣钵。

现在又多了这么个古怪的小丫头。

下一代的琼华,没准能一派独大。

左元清瞬间明白了适才云晓梦为何不遗余力要铲除这个小女孩,换做是她,大抵也是做同样的选择。

左元清冷笑道:“小辈们比试,大人确实不该搀和,只是云埔真人驻颜有术,瞧着与稚龄幼童一般无二,如此突如其来与我论辈分,我还真有些不惯。”

“老子看起来小总比你看起来老的好!”

左云清笑容加深,讥讽道:“道友此言差矣,修行耽于外在皮囊,恐有些失了真意。”

“我呸!”

左云清却不理会他,转头对在场两位清微门与大赤城的高阶修士施礼,朗声道;“二位,虽说比试难免有碰撞误伤,然适才众目睽睽之下,琼华弟子陵南在我派弟子云晓梦已然告饶之下,仍然不留情面,出手痛击。

比试规定,若一方认输,另一番则需立即罢手,不得穷追猛打,琼华弟子陵南已然犯规,需受罚,二位觉着呢?”

“左元清,我们又不是聋子,我师侄适才之前分明也曾言道两下停手,是你禹余城弟子不依不饶,这才自食其果。”

玉蟾真人也对其余二位修士施礼,道,“二位乃信人,最是中正,望莫要偏帮偏颇。”

“玉蟾真人,我且问你,比试规定若一方认输,对方需立即罢手,是也不是?”

“是啊,明明我师侄比你师侄先喊停。”

“她喊我认输么?”

左元清冷笑道,“她喊的是,不打了,可不是认输!”

她话锋一转,随即面带戚容道:“可怜我派女弟子一张花样容貌,被那野丫头打成那样,险些丧命,从今往后,她还有甚脸面行走门派之间?

二位,我一人言微,可二位却不能不仗义执言啊。”

“我师侄也受伤……”

左元清傲然道:“双方比试,受伤皆为难免,然适才你师侄痛击云晓梦时,晓梦已然全无反抗,只顾讨饶,二位,难道我四大门派要默许小弟子们阴险毒辣,赶尽杀绝?”

那二位高阶修士为难地相互看看,过了半响,大赤城的长老道:“双方都有过,然细究起来,是琼华弟子得理不饶人多些。”

玉蟾真人骂:“那是他禹余城弟子下手在先!”

清微门的高阶修士沉吟道:“话虽如此,然最终结果,还是你琼华小弟子见好不收,失了咱们名门正派的宽宥谦让之度。”

这确为实情,玉蟾真人也无话可辨,只得狠狠地瞪了左元清一眼,问:“你待如何?”

左元清冷笑道:“不如何,我信不过你们琼华,想亲自略施小惩,放心,我只出一招,只要她挡得住,这是我禹余城便就此作罢。”

“你明知我师侄此番重伤,如何能抵挡金丹期修士一击?

你这算公允中正?”

玉蟾怒道,“做梦!琼华的人还没死绝,不会由得你如此欺凌!”

左元清脸色一沉,道:“那我便即刻率人回城,禀报城主,请他与贵派掌教真君商议此事如何了解吧!”

玉蟾真人暴跳起来,正要动手,忽而听场上有弟子喊:“看,雷阵,天上有雷阵!”

众人抬头,果见天边一角乌云压顶,雷鸣阵阵,轰声不断,且越演越烈,云中闪电粗大,煞是骇人。

“这是雷劫。”

清微门的高阶修士哑然道,“七道,七道雷劫,贵派有修士要凝婴!”

左元清一惊,一抬头,一道紫色闪电正直直劈向琼华一角的山峰,噼啪一声巨响,整个陡峭岩石足足有半边被横劈下来。

玉蟾与云埔对视一眼,云埔睁大眼睛道:“难道,是你师弟?”

玉蟾脸色阴晴不定,半响才咬牙道:“这个混账东西,我在这替他徒儿擦屁股,他自己倒忙着凝婴了。”

孚琛结婴引发的七道雷劫非同小可,每道雷劫由七重紫色闪电汇成,共七七四十九道,其数暗合道门归真之数,此数乃与元婴凝相关,指修士从此能真真正正做到凝神还虚,踏入修行坦途,从此以往,便是元婴出入紫府,呼风唤雨、移山填海,亦不是不可为之。

修炼前期的练气、筑基、结丹三个阶段,与凝婴阶段相比不过稚龄小儿、姗姗学步而已。

若将修仙比作征途,则练气、筑基、结丹三个阶段,皆是锤锻肉身,炼精化炁,为此征途做准备;而修炼至元婴阶段,修士方做到天地合而水火交,水火交而甘露降,脱泥胎换仙骨,至此上下交会而凝成圣胎,是谓之丹熟,至此炼炁化神,从先天步入后天,修士才算真正修仙有望了。

玄武大陆修士不知凡几,人人向往神仙之道,可真正进入元婴期的却寥寥无几。

自青玄仙子陨落以来,历时千年,各大门派当中能凝婴成功的,也不过数人而已。

这些人在门派中无不是耆老一级,掌教一类,如琼华派涵虚真君如是。

似文始真人这般年不过百岁,却得凝婴胎成,这等稀罕事,玄武大陆已有千年未闻了。

孚琛的卓然天赋似乎连老天爷瞧不惯,空中四十九道紫色闪电,一道比一道更猛更烈,噼啪声中,孚琛所在的御察峰早已被劈得飞沙走石,一片狼藉。

烟尘滚滚之间,也不知道那里面渡劫的人如何。

凝婴渡劫才算大事,外峰小弟子比试引发的那点纠纷相较之下无足轻重,各派高阶修士无不全神贯注,有的甚至驾云飞天,以期观望。

左元清本强词夺理、言之凿凿要教训曲陵南,此刻也被这稀罕雷劫吸引;云埔童子及玉蟾真人更是没了与人逞口舌的兴致。

两人一个御剑,一个飘着团蒲,皆飞至半空。

玉蟾原本对孚琛年纪轻轻已然凝婴渡劫有些醋意,可他转头忽看左元清脸上又震惊又嫉恨的神情,却不由生出几分与有荣焉的骄傲。

他冲左元清冷哼一声,故意对云埔道:“文始若此番渡劫成功,照规矩,就该位列本派长老,哎,你我可再叫不得师弟咯。”

云埔忿忿地道:“可不是。”

玉蟾真人提醒道:“就连那地上躺着的小丫头,也平白长脸。”

云埔一呆,随即啐了一口道:“呸,你不说老子险些忘了这茬。”

“咱们琼华同气连枝,门内倒也无需在意这些虚名,就是孩儿们出了山门,那该讲究的,还是得讲究,师弟你说呢?”

“我是你师兄!”

云埔又呸了一声,随即心领神会,笑嘻嘻地环顾四下,团团抱手道,“不好意思啊诸位道友,事情突然有了些变化,陵南丫头是我师弟的宝贝徒儿,我师弟现下正凝婴渡劫,渡完劫便晋升元婴长老。

元婴长老的亲传弟子照规矩是不能参加练气期小弟子大比的,不过她高兴了下场指点下禹余城师侄女也无伤大雅,这长辈指点晚辈,偶尔出手严厉些,也是为晚辈好,摔得越重长得越快嘛,诸位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清微门与大赤城来的高阶修士都是人情练达之辈,此刻闻声知雅意,乐得给这位未来的元婴修士卖个面子,均纷纷点头道:“是极是极,云埔真人言之有理。”

左元清气得双眉倒竖,骂道:“无耻!才刚比试之时可不是这么个说法!”

云埔挽起袖子道:“怎的,你又不服是不是?

成,挑个练气期弟子出来,老子今儿个豁出去,替你调教调教,让你看看什么叫上有慈爱,什么叫下有恭顺!”

他手一伸,灵力催动,直接就往左元清背后一个面目清秀的女弟子抓去。

那弟子吓得花容失色,尖叫一声道:“师叔救我!”

左元清道袍一甩,挡住了云埔童子的小爪子。

云埔童子不过虚张声势,此时见好就收,施施然收回灵力,眉开眼笑道:“这说的是长辈指点晚辈,可不是平辈斗殴。

左道友想求长辈指点的话,请稍候片刻,待文始真人,哦不,现下要改称文始真君渡劫完毕,我自当亲自禀报,让他倾囊相授,好好指点指点你。”

左元清大怒,登时就要上前跟云埔开打,就在此时,半空中连绵不绝的响雷突然尖利起来,咔嚓声中碎石横飞,一道前所未见的紫色锃亮雷电直直劈向正中。

高阶修士个个屏气凝神,低阶修士有胆小的已忍不住惊呼出声。

曲陵南躺在地上,心中焦急,稍稍一动却浑身剧痛。

她此刻无比懊悔,若早知今日师傅渡劫,她就该三下五除二,早早将那个姓云的小娘们收拾了,然后飞去浮罗峰帮师傅挡闪电才是。

可如今因她一时心软竟着了那娘们的道,弄得两败俱伤,想动都动不得。

轰隆声中,有人过来蹲在她身边说什么。

曲陵南转头看去,却见毕璩以从未有过的温和口吻,耐心地道:“师妹,莫要忧心,文始真人天纵奇材,此番定然得以顺利渡劫,且我琼华千百年来,能凝婴者甚少,出一个都是门中大事。

此刻掌门师尊定然亲至浮罗峰为他护法,有他在不会有事。”

曲陵南哑声问:“太,太师傅能替我师傅挡闪电么?”

毕璩一愣,干巴巴道:“掌教师尊何等尊贵,怎可……”

“那有啥用,”小姑娘想摇头,却发觉一动就脖子疼,她呲牙咧嘴了一会方道,“我能替我师傅挡,可我动不了了。”

她只是平铺直叙,可不知为何,毕璩却听得心头酸楚。

他叹了口气,在曲陵南身侧盘坐,俩人首度不互相抬杠、不互相厌恶,安静地共处了一会。

此时空中密云重垂,云中隐隐电光闪烁,似在酝酿更为厉害的杀招。

毕璩脑子里想的却不是意中人云晓梦的脸,也不是小师妹的丹田。

在这一刻,他莫名想起自己这么多年兢兢业业,恪守琼华主峰大弟子的职责;从来尽忠职守,中规中矩。

他一直以为,自己所做的一切符合琼华中正冲和的宗旨,就连掌教师尊对自己也亲厚有加,虽无挂名在琼华十二峰哪位峰主之下,可却是掌教真君亲自指点,毕璩相信,只要自己努力,只待金丹得成,也定能跃升为一峰之主位。

可突如其来的,他忽而问自己,今日若渡劫的人,是自己至亲的师长,是自己挚爱的伴侣,他可能如曲陵南这般说一句,我能替他挡?

毕璩沮丧地发现,他恐怕做不到这点。

云晓梦是他千挑万选的双修良配,她相貌出众,天赋一般却勤学苦练,进步神速。

两人相处之时,云晓梦知情识趣,柔情万端,他心里极为满意。

可是若云晓梦渡劫有难,他毕璩能做的,大抵是如这玄武大陆千万的双修道侣那般,替她寻助劫法宝丹药,替她寻渡劫胜地,替她掠阵护法。

可他不会以身挡雷,替她去死。

所谓道侣,更多的是求长生路上两相得宜的伙伴,与之民间愚夫愚妇自有不同。

若一人不幸中途陨落,另一个人固然会遗憾伤心,可他们心里都清楚,生死也是历练的一种,犯不着肝肠寸断,悲痛欲绝。

可话虽如此,毕璩却不由得羡慕那位文始师叔,明知不当,却忍不住羡慕他。

他想,若今日渡劫的人是自己,能得掌教护阵已是天大福分,但最多最多,也就是这样了。

毕璩忍不住叹了口气。

与此同时,曲陵南不知想到什么,也叹了口气。

两人四目相对,小姑娘抢先问:“毕师兄,你是否非要那个云晓梦不可?”

毕璩一呆,道:“此话怎讲?”

“你先回答我。”

毕璩心里涌上一阵踌躇,低声道:“这事与你何干。”

“自然与我有干系,我说与你听啊,”曲陵南认真地一样样掰扯,“今日比试场上,我若不是瞧着你的面子就不会手下留情,我不手下留情了,就不会被她偷袭伤成这样,我若不伤成这样,则我就能飞去替师傅挡闪电。”

毕璩瞥了她一眼,问:“然后呢?”

“然后,若我飞去替师傅挡闪电,则师傅胜算就大了几成。”

曲陵南认真道,“我适才想了想,若师傅挨不过这关,白白死了,我该找谁算账去。

想来想去,头一个就是那个云晓梦。”

毕璩奇异地发觉,自己听了这番谬论却无往常那般生气,而是同样好奇而认真地问:“说句大不敬的,假设你师傅陨落,那也不能算晓梦害的,假设你真能替你师傅挡劫,那也未必保他平安,师妹,你这么算帐有问题。”

曲陵南振振有词道:“那又如何?

老天爷的公道算到每个人头上也会缺斤少两,我的意思就一个,我师傅要死了,她活不了,你若非要拦着,我连你一块收拾。”

她似乎觉着这话有些太难听,又换了种口吻道:“师兄,我是为你好,那娘们不是好东西,你配她太富余了。

换个好姑娘,和和美美的多好?

啊?”

毕璩莫名其妙地想笑,事实上他也笑了,他正待说什么,忽而空中一声厉响,继而山崩地裂,轰隆声不觉,有人惊呼道:“不好,浮罗峰塌了!”

全部目睹现状的修士们均呆住了,从没人渡劫能引天劫到劈塌一座山峰。

雷劫与渡劫人心中欲念息息相关,文始真人怎会有这么大的魔障?

毕璩慌忙站起来,祭起飞剑就想飞去一探究竟,耳边听得曲陵南焦灼地道:“毕师兄,带我去。”

毕璩犹豫了下,曲陵南已然强撑着支起半边身子,咬牙道:“带我去!”

毕璩暗叹一声,长袖一卷,将她卷入怀中,一跃而上飞剑,御风而行,匆匆往浮罗峰飞去。

此时天劫已毕,空中密云散开,蓝天如洗,琼华一派安宁。

浮罗峰塌了半边,远远看去,只见碎石嶙峋,残垣断壁之下哪有什么人影?

空中四面八方飞来不少修士,均来探看这千年难遇的凝婴渡劫,到底成功了没有。

曲陵南睁着眼一眨不眨,她心中甚至没有焦灼悲痛,她只是茫茫然地想,师傅,你还许多许些话没兑现,若你就这么去了,我可往哪寻你?

十方世界,大千三千,我可往哪里寻你?

小姑娘胸口一痛,一口血喷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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