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昔日吾主神农之子蚩尤开辟魔域,便再未出来,六界中便多了魔族一派,此后尽是些暴戾成性之辈修炼成魔,那魔域也必是生灵涂炭之地。便是吾主之子蚩尤,此后也受戾气侵蚀,变得残暴霸道,导致其后人与妖界宣战,六界动荡不安。尔如今竟与魔族为伍,当真玷污了天神后裔之名!”
我见他如今这般模样,虽然威严尚在,但却显然较之前孱弱了许多,毕竟在那场大战中,他想必也付出了不小的代价。所以,他已然不会对我们造成多大的威胁。于是我冷冷一笑道:“魔族?蚩尤若不是想为父报仇,由何至于被逼到魔域那个荒芜之境?这神农大神可真是对神魔两族爱憎分明,丝毫不念及父子之情,正如他派你镇守神女墓一般。”
“尔等放肆!竟对吾主神农不敬!”
一时间,一股强大的气流从他周身散开,震得周围明显的一阵波动,但比起灵芝禁域之时,这力道当真减少了不止一倍两倍。“总之,天神一族打着维护六界平衡的幌子,对其他种族赶尽杀绝也没有丝毫愧意。”
也不知怎么,我忽然就想起了天神灭了花仙族的事,又一阵愤愤不平。不知是不是因为刚才怒气过剩,睚眦此刻竟没有再次发作,反倒是显出一副憔悴之态,甚至连脚底也跟着晃了一晃。我这才看清,他的确受了重伤,怕是伤及真元也不一定。“神兽哥哥!”
那瘫在地上的妖物竟然注意到了这个细节,朝着睚眦的方向挣扎着想要站起来,但最终还是只能又一次瘫倒在地。睚眦艰难地想要站稳,但终于坚持不住,一只手扶住门框,气喘吁吁。我于心不忍,绕开那妖物,走到睚眦身边。“不许伤害我神兽哥哥!”
那妖物在我身后大喊。阿念见状,也暂且收起了战斧,紧紧跟在我身后。我扶住睚眦,果然感受到了他浑身力气尽失,根本没有表面上看上去那般魁梧有力,甚至连体内的灵力流动都感受不到了。我将他扶进屋内坐下,看着他竭力调整着呼吸,好一阵,才缓了过来。“你果然为了重塑封印而伤及真元,再忍不住动怒,你怕是真要没命了。”
他已没有多余的力气来抵对我了。只可惜此刻我已没法再度些灵力给他了,而且,即使度给他,怕也起不了多大作用。此时,那妖物竟一步步爬到了门口,也不再在意我们的存在,只艰难地向睚眦的方向继续爬过去。她的双臂若隐若现,似乎很快就要消失一样。睚眦却似乎有些厌恶地转到另一边,装作没有看见她。“神兽哥哥,神兽哥哥……”那娇喋喋的声音原本令人听了浑身发冷,但此时却带着浓浓的依恋之意。直到现在,我也仍旧没有看出她真身到底是什么,仅仅是一只巨鸟吗?“尔速速退开!”
在那妖物即将摸到睚眦的腿时,睚眦竟然猛地将腿挪开,那妖兽险些再次跌倒。但她却不生气,怯生生收回了手,却依旧无比依恋地看着睚眦。“她到底是什么?”
“此乃影兽,因托生于一头将死之鲲鹏腹中,故而形似鲲鹏。此等污浊之物,竟妄图修成人形,可笑至极!”
“影兽?”
睚眦冷哼一声,以回应我一脸的疑惑。“尔等无知,自是不知上古影兽为何物。”
“影兽,我倒是听帝父提起过。”
“那是什么?神兽吗?”
“并非神兽,乃一种极为奇特的妖兽。此兽可幻化成一切形态,亦可在任何生灵面前隐去身形,哪怕神魔也无法看破。但也因此,影兽无法具有真实的形态,自然不能修出人形,除非……生生吃进上万其他生灵血肉,为自己强行塑造一具身体,但即使如此,也会生得极其丑陋。也因此,影兽几乎遭到其他生灵的赶尽杀绝。所以,几千年也没再见到过。想不到,竟然还剩这一只。你别看她似乎还年幼,实际上,怕已有上千年的兽龄了。影兽寿命很长,但只能靠其他兽类托生,且托生极为艰难,她能活下来,实属不易。但影兽常常为了重塑实体,饥不择食,甚至连神魔也敢挑衅,所以,对六界来说,她都算是邪兽。”
说着,阿念似乎再次对这半人半兽的妖物动了杀念。“我才不是邪兽呢!我吃掉的,都是恶人!而且,我很快就可以有人的身体了,就可以和神兽哥哥一样了!”
阿念并没有因为她的话而停下催动杀招,但睚眦却开口了。“尔等且慢!此兽曾救吾之性命,若尔等胆敢伤她性命,吾必以神兽之名诅咒尔等!”
这便是睚眦必报吗?即便他对影兽憎恶至极,却仍旧念着她的救命之恩。看来,这说法并非只针对仇怨,还包括了恩情。“神兽哥哥……”此话一出,就连那影兽也十分惊讶,她眼眶泛着泪光,脉脉望着睚眦,只像是望着只属于她的尊神。这一刻,我好似明白了影兽对睚眦的感情,因为这眼神中,有太多让我感到熟悉的东西。她或许仅仅是想化作人的形态,陪伴睚眦最后的时光。于是,我拦住了阿念,道:“算了,也不必赶尽杀绝吧,她身上戾气很重,相比吃掉的,的确都是些制造过杀戮的恶人。”
“即便如此,这只影兽似乎原本就真元受损,只怕吃再多的人,也无法化出人的形态。”
“你胡说八道!”
那影兽听了这话,立刻大声反驳道,“我很快就可以有自己的身体了!很快!”
她说得十分笃定,但笃定之中,却隐隐透着阵阵无奈。“通常影兽在吃食一定同种生灵后,所化出的局部身体都会比较稳定,可你看你的双手,此刻已然若有若无,只怕很快就会消失。这样下去,你只能源源不断吃食凡人,才能面前维持已经化出的身体,那岂非后患无穷?”
那影兽急得哭了出来,她用两只几乎已经变得透明的手勉强支撑着自己的身体,显得愈发吃力,但不可否认,阿念说得没错,她的手好像很快就要消失了。“才不会!才不会!神兽哥哥!你相信我,我很快就可以有人的身体了!”
“自欺欺人!想必你托生的那只鲲鹏,已然是真元耗尽,所以你才无法发育完全,生下来便有致命的缺陷。所以,你永远都修不成人形,除非……”说到这里,阿念忽然停下,目光闪烁一瞬,又立刻坚定了起来,“除非你甘愿成为魔族!”
不止影兽,连同我和睚眦都吃了一惊。但接下来阿念要说的,自然还有后半部分“可是”。“可是,若你成为魔族,必然要进入魔域,就算你不愿意,也会有拘刑魔将你强行拘走,那你一样不可能待在他的身边。”
至此,那影兽的双手已彻底消失,她跌倒在地上,只成为一个极为别扭的人头鸟身的怪物。她呜咽着,像是已经无力再反驳,又无法做出选择。“吾本神兽,断不会与一妖兽为伍!无论尔是兽形亦或人形,皆不入吾眼!若尔成魔,神魔本对立,吾必尽力而诛之!尔若识相,速速离开!”
却不想,睚眦越是呵斥,那影兽却靠他靠得越紧,哭得也越发不可收拾。睚眦用力一拨,便又将她踢到了地上。这情景,让我看了很是不忍。“阿念,你不是说魔域有个净觅之地吗?若让他们一同成魔,一同前往净觅之地,可以吗?”
阿念转头看着我,眼中充满了疑问。“尔休要放肆!”
睚眦愤愤然扶着扶手强撑着站了起来,随即,整个身体也跟着摇晃起来。我无视他的愤怒,坚定地继续说道:“既然一个真元几乎尽毁就快要一命呜呼,一个又真元有缺陷不能修成人形,影兽偏要和神兽哥哥变成同一身形相伴左右,那神兽要报影兽救命之恩却又嫌弃她是妖兽,那不如你们一同放弃原本的真元,修成魔族,这样不就什么都解决了吗?”
睚眦大口喘着粗气,气愤得快要控制不住,最终还是无力支撑,重重坐回了椅子上。但随即,他的喘气变为叹气,再没有呵斥我们了。“这……似乎倒是可行的。”
阿念略加思索后,肯定了我的建议,“待他们成魔,我倒是可以凭着蚩尤后人的身份将他们待会我的军营,而后他们可以挑战我,若是胜了,自然可以去净觅之地。可若是输了……”“输了?阿念啊,你虽然是魔帝之子,但他们一个是上古神兽,一个是上古妖兽,不会输的,对不对?”
我步步进逼地看着他,他皱了皱眉,也不再做后面的假设了。“真的,可以吗?”
影兽朦胧着双眼,抬头看着我,眼中明明就充满了希望的光辉。我偷偷看了看睚眦,他深深皱着眉头,却也没有反驳。“可是可以,但仍然有一个问题,在你成魔之前,必须要先有一个成形的身体才可以,在吞噬魔灵之时,你大可以在损毁自身真元的同时将所有的意识和灵力一并转移到那具身体之中。”
“那如果可以将意识和灵力都转移到另一具躯体上,我又何必要成魔呢?而且,也不必苦苦吃人修炼了吧?”
“说得容易。这六界中的生灵,都有其本身的特质。如果你有灵而没有实体的真元,那自然可以想办法为自己找个合适的身体,就好像神农造出了巫山神女,及时如此,神农也为她灌注了整整三百六十年的神息,才助她修得真元,她也才算是真正成形。若是灵本身已经修出真元……”说到这,我忽然想起了那昆仑镜镜灵悲夙,“如果真元被毁,那神识也跟着消散,除非在经历漫长的岁月,才可能重新成灵。真元是独一无二的,断不能随意转移,所以,若你直接找一个身体将意识和灵力度过去,但真元却是度不过去的,没有了真元,你的意识和灵力不也跟着消散了吗?所以,唯有在转移的同时,为新的身体加入一个真元,你才能继续生存。除了魔灵,似乎也没有其他更合适的东西可以取代你之前的真元了。“再者,即使此法可行,那也还是棋差一步。不是所有身体都能够承载你的意识和灵力的,想要找到合适的身体,当真有些困难。”
“很难吗?我一定会找到的!到底需要怎样的身体才可以?”
看到了希望,影兽当然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怎可能轻易放弃。“这些都只能算是我的假设,要说这为灵体塑造身体的方法到底可不可行,或许,他比我们要清楚得多。”
影兽顺着我的目光,看向了端坐着一言不发的睚眦。不止她,现在屋内的其他人,也都看着他。“睚眦,你可要想清楚,如果这个方法行不通,那今日,这影兽必然是留不得的。”
正在睚眦踟蹰了半晌正要开口之时,我补了一句,“还有,及时你是上古神兽,可否请你不要再‘吾’啊、‘尔’啊的说话,每次你说完,我总得要转换半天。”
我这么一说,倒是让睚眦半张的嘴僵住了。继而,他用尽存的力气呵斥道:“放肆!”
但待他呵斥完了,却难得显出了几分没有怒气却又有些无奈的神色,低头看了那影兽一眼,只留给我们四个字:“此法,可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