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峰状似无意地扯了下身上雪白的亵衣,抬眸瞥了眼冥湮。
冥湮心下一突,老大素来不喜旁人近身,若是承认自己给他换了亵衣,惹得他动怒,怕是对他伤势不利。
“老大,这几日都是王爷在照看你,冥湮只是偶尔过来瞧瞧。”冥湮侧头避开青峰探寻的眸光,将茶盏递到他面前,“老大,喝点水润润喉。”
“给我做物理降温的,是王爷?”青峰突然出手一把薅住了冥湮胸前的衣襟,茶盏晃了晃,温热的水溅出,湿了冥湮胸前的一片衣裳。
“咳,咳,老,老大。”脖子被衣袍勒紧,冥湮有些喘不过气,却是不敢有半点挣扎。
胸口伤处一阵疼痛袭来,青峰缓缓放开手,闭上双眸微微喘息。
呼吸得以恢复,冥湮暗自吁了口气,抬眸瞥见青峰苍白的面上一层细汗,急急道:“老大,是不是伤口又痛了?我去拿药丸。”
王爷出门前,为以防万一,将最后一粒药丸留下了。
“我没事。”青峰摆手,暗自咬牙坐起,调集内力压制着胸口处翻涌的疼痛。
冥湮虽吃惊,却是不敢出声打扰,静静守在门边。
良久,青峰缓缓吐气,用袖子擦了擦脸上的细汗,瞥了眼一脸担忧的冥湮:“收起你那副衰样,我暂时还死不了。”
“我家老大英勇神武,连阎王爷见了都得绕道走。”见青峰面色好转,冥湮暗自松了口气,重新倒了杯温水递到他面前。
青峰白了他一眼,接过茶盏小口小口喝着。
“老大,其实你身上的亵衣是我换的,那物理降温也是我做的。”冥湮偷眼看着他,小声嘟囔着。
两道凌厉的视线射来,冥湮不自觉避开:“不过,在我没来这儿之前,王爷应该是给你用过这个法子降温的。”
脑海中浮现起王爷提着酒坛倒入水中搅匀熟练的动作,冥湮面上现出一丝钦佩:“咱家王爷还真是厉害,竟然懂得用这法子退热。”
“若不是王爷执意如此,我险些不管不顾冲出去找郎中了。”
“老大,你不知道,我当时心里有多急,半个时辰过去了,你身上的热度非但未退,似是还更烫了。”
“还好王爷足够冷静,一次次洗湿布巾,坚持看着我为你擦拭,直到后半夜,热度竟真的降下去了。”
“物理降温,这名字也着实耐人寻味,改日我得问问咱家王爷,何为物理?”
冥湮沉浸在他家老大转危为安的喜悦中,自顾自说着,半晌得不到回应,腾然转身。
“老大,你”盯着青峰有些发红的眼眶,冥湮一时愣怔。
“还不快些拿湿巾过来,眼里进沙子了。”青峰垂下眸子,哑声道。
冥湮虽心有疑惑,还是洗了布巾递给他:“老大,你该不会感动到哭了吧?”
一记冷眼射来:“旧账还未算,你是又想添笔新的?”
西陵骊境山。
拈花使回到衍花教时,只觉一股浓重的血腥气弥漫在山头。
问了使女才得知,原是前些日有人闯入山门,破坏了机关,教主大怒,将当值的使女手掌脚掌深钉于地,血流七日方才死绝。
不知是血尽而亡,冻毙,还是饿死,抑或兼而有之。
拈花使冷眼看着那几具尸首被抬了下去,这样的场景她早已甚为熟悉。令她动容的是另一件事,竟敢有人擅闯骊境山?
此人绝非西陵人。
拈花使这般想着,脚步已走向了净室。
仿佛是早料到她会来,侍立的使女推开门,浓郁的芙蓉香先飘了出来。
拈花使走了进去,向着帘幕后的身影行了一礼,言简意赅却如惊雷乍响:“教主,癸雀的确是当年那个孩子。”
那帘幕后的身影站了起来:“他果真……叫宁将濯?”
“是的。”拈花使道,“必昭三年末,约莫是十一月,慕古夏尔在南岳渭平生下宁将濯……”
“别再提这个名字!”衍花教主宛若一只被踩住了尾巴的猫,突地发起狂来。
拈花使似已见怪不怪,接着道:“慕古夏尔是外来面孔,许多乡民对她有印象。她在南岳的名字,叫殷时落。”
教主的情绪渐渐平复了下来,忽道:“慕古夏尔六月出逃,十一月生下那孽障。”
“砰”的一声巨响,几案碎为几段。
“她在衍花教之时,已怀了那孽子!”
拈花使并未接茬,只是顺着自己的话:“殷时落与南岳人宁远随定居在渭平,两人十年后死于仇杀,其子被光禄寺卿收养,是南岳年纪最小的秀才。”
“秀才?”衍花教主愣了一下。
拈花使用西陵语解释后,教主冷笑两声,似乎觉得甚是有趣。
“十三岁中举。”拈花使自然而然地解释一番何为中举。
“好,好。”教主再次冷笑。
“中举两日后被人揭发,其文论乃抄袭之作,原作是光禄寺卿的亲生儿子。”
“哈哈。”教主古怪一笑。
“渭平太守与左近乡民作证,宁家之子自小顽劣,父母乃习武粗人,不通文墨,此乃人证。光禄寺卿之子房中找出《天命论》底稿,此为物证,宁……癸雀不容分说被打入大牢。”
“直至五年后再次现身,便是星沈阁阁主的身份。”
“这五年间发生了什么?”教主忍不住问。
“不知。我在渭平时,正值瘟疫突发,当年的那个太守亦染此疫而亡,南岳翊王下令封城,盘查得紧,我便离开了。”拈花使继续道,“那光禄寺卿一家早已暴病而亡,无从问起,想来也是癸雀的手笔。”
“嗯,睚眦必报,不愧是我衍花教的血脉。”教主的语气颇为满意。
“教主,那擅闯山门者是何人?”拈花使问。
西陵地界连瀛帝都要给衍花教三分薄面,这人真是个不怕死的。
“哼,非我西陵人,自然是东睦人了,睿王的手下,也不过如此。”教主忽然有些不耐烦道,“此事你不必管,本座已让拂花盯着那边,厉南扎已许久没有消息,大约是在东睦出了事,睿王此时来西陵,恐怕是知道了什么,要来寻我们晦气。”
“你还是盯着癸雀。”教主命令道。
这二十年都毫无踪影,怎的突然便知晓了他这许多过往,想必是有人想让她们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