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念行微微一怔,眸光凝滞在墙边。
随即又是两声毫无规律的敲击。
连他自己都未察觉到,那清寂的眼底里涌现出的温柔。
覆着厚茧的指腹在墙面上缓缓划过,带着一丝轻柔到近乎缱绻的意味。
子时三刻了,她竟还未睡,想必是近来未督促她早间练功,无需起得那般早,故而就寝也迟了些。
一墙之隔,他仿佛能看到女孩那百无聊赖的神情和狡黠灵动的双眼。
悠悠未得到回应,也在意料之中,翻了几个身,倦意袭来,终于睡去。
却不知已搅乱一池春水,搅得鱼儿难眠。
入夜,刮起了大风,枯枝狂摆残雪飞扬,屋檐下的一排冰柱稀里哗啦碎了一地,发出刺耳的声响。
雕花窗格内昏暗的光影下,隐约可见一人立于窗前。
青峰一袭黑色短打劲装,悄无声息地靠近房门,轻轻一推,木门应声而开。
冷风灌入,烛光闪烁。
夜幕辰似是未曾看到他一般,颀长俊美的身影立在窗边,发丝被风吹动,宛若画中的神祗。
青峰掩上房门,顺着他的视线看去,窗外黑乎乎一片,只隐约看到斑驳的树影映在窗棂上不停摇曳。
眸光落在那抹高大落寞的背影上,青峰鼻间泛起一阵酸涩,王爷又在想王妃了。
良久,夜幕辰才转过身子,哑声道:“有消息了么?”
青峰垂下眼帘,不敢与之对视,从怀中掏出油纸包和一个瓷盅摆放在桌子上:“爷,属下熬了人参鸽子汤,您先趁热喝些。”
夜幕辰抬眸瞥了他一眼,见他神色凝重,心中隐隐有些不安,疑惑地挑眉,声音沉了下来:“有事?”
青峰迟疑着从袖袋中摸出一个竹筒,面上闪过一抹复杂:“爷,您还是先吃了晚膳再看吧。”
夜幕辰扫了一眼那竹筒,压下心中疑惑,拿起瓷盅,掀开盖子一口气将鸽子汤喝了个精光。
青峰将竹筒上的蜡封去掉,抽出里面的纸卷递过来。
字条是夜望轩的亲笔,寥寥几句,夜幕辰只看了一眼,便将字条凑近蜡烛闪烁的火苗上,瞬间燃成灰烬。
青峰心下愈发沉重,他家王爷着实不易,一颗心分成了两半,一半给了下落不明的王妃,还要牵挂着皇上和整个东睦。
“爷,再有三日一月期限便到了,您还要继续待在这里么?”青峰将油纸包着的牛肉馅饼递过去,压低了声音道。
夜幕辰伸手接过,沉吟着道:“买个大些的院子尽快搬离,三日后向楚亦寒辞行。”
青峰微怔,不解地抬眸:“辞行?”
王爷是要回东睦?王妃还没找到,西陵这边太多的谜团还未有答案,就这么走了?
“照办就是。”夜幕辰拆开纸包,眸光落在飘忽不定的烛光上,不知在想什么。
“是。”青峰应了声,知道王爷已然打定了主意,纵然心有疑惑,也不敢再多说话。
见馅饼快要吃完,青峰暗自舒了口气,这些日子将附近的吃食买了个遍,王爷就算不说,他都觉得腻了,这馅饼是他亲手做的,还好王爷没嫌弃。
“凌云递来消息,又找到两处制作逍遥散的作坊,商户皆来自西陵,已知的受害者不下千人。”青峰双拳暗暗紧握,周身无形散出几分杀意。
也不知西陵究竟想要做什么,在东睦宫中安插细作,害死那么多人还不够么?竟又转向民间,大肆残害无辜百姓。
若是让他查出这背后的指使,定然让他血债血偿!
“逍遥散。”夜幕辰喉间滚动,从牙缝中挤出三字,手中捏着的油纸哗哗作响。
脑海中又浮现出可儿听闻此物后那张愤恨难当的小脸——
“此物若是扩散,便一发不可收拾,大到灭国之灾。”
清冷的声音犹在耳边回响,夜幕辰心中被怒火渐渐填满,灭国之灾,就凭西陵?用这些龌龊的把戏,想要灭他东睦?
若不是可儿见识颇多,及早发现并控制蔓延,不知有多少东睦人会受到逍遥散残害。
西陵想要效仿蛀虫,一点点将他东睦蚕食!
夜幕辰冷眸眯起,眼底射出两道肃杀之意:“本王记得冥湮会西陵语,让他去查逍遥散出处。”
“是。”青峰颔首,收拾了油纸,便要离开。
“你去查衍花教。”夜幕辰低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青峰脚步一顿,在脑子里搜索着记忆,这名字似是在哪里听过,有些熟悉。
脑海中忽地浮现出凌云与癸雀探密室受伤后的情形,癸雀说过,彼岸花就是衍花教的印记,厉姑姑也是衍花教众。
“是,属下明日便去查。”
距渭平郡五百里外的汀东驿,以汀东山而得名,是自东出入南岳皇城的必经之地。汀东驿街道上行人如织,多的是南来北往的商贾、侠士,操着各色地方话,漫漫羁旅之中因缘际会,也为这寂寞路途增添一抹暖色。
红日已偏西,离下个驿站还有三十里路,一行人车马劳顿,纵是岳泽再心急如焚,恨不得插翅飞到渭平,也不得不顾全大局,下令入住汀东驿休憩。
雁引愁心去,山衔好月来。
雁来客栈中,那说书人在众人期待的目光中慢条斯理地喝了一口水,清了清嗓子,不慌不忙地卖起了关子。
“众位客官别心急,咱们把定场诗来提一提。”
说书人捋着小山羊胡,端的是口若悬河,滔滔不绝:“这有道是,贵逼人来不自由,龙骧凤翥势难收。满堂花醉三千客,一剑霜寒十四州。咱们今天说的,是一位武功盖世的剑客……”
“说时迟那时快,便在兔起鹘落间只见斩春剑寒芒爆射!端的是白虹贯日揽九天,世人不疑有剑仙。一剑西来,剑气横秋!啊呀呀——众位客官您猜怎么着?”
岳悠悠要了碗温温的红豆汤,喜滋滋地落了座。晚间不宜饮茶,这几日本就难以入睡,若是再喝些提神茶,怕是要独坐到天明了。
在这并不华贵的客栈之中,混迹于各色乡音之间,看着说书人驾轻就熟地卖着关子,这一切离她是那么近,近得身处其间,却好似很遥远,仿佛来自另一个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