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宫饼——”
一块圆如满月,径长约莫十七八寸的宫饼被端上御桌。
承顺帝亲手执起银刀,纵横相交切了两块,余下便由御厨切成整齐的小块,留下两枚在御案,其余由宫人端送给列位皇子、公主。
宫饼新鲜烤制,显然出炉未久,内馅兀自冒着丝丝缕缕的热气。
外皮焦黄酥脆,馅料是桂花酿肉,鲜嫩多汁。
赏桂品桂,颇宜时景。
岳衡起身,端起酒盏,朗声道:“儿臣祝父皇龙体康泰,愿我南岳,海晏河清,月圆人安。”
“好!”承顺帝抚须大笑,“也有多时未考教你们了,今日便以月为题,赋诗几句。”
五皇子岳铭向岳衡使了个眼色,岳衡却隐隐面露难色。
岳锦将之尽收眼底,从容起身道:“那儿臣便抛砖引玉了。”
“万里无云镜九州,最团圆夜是中秋。”
承顺帝点了点头:“虽是直叙,却也开阔。”
三皇子岳泽起身接道:“儿臣不才,拈得两句。”
“良夜清秋半,空庭皓月圆。动摇随积水,皓洁满晴天。”
“好,老三这首倒是颇有意境。”承顺帝赞许道。
岳锦岳泽相继落座,众人眸光落在四皇子岳祺身上。
岳祺不紧不慢站起身,言道:“酒入银河波底月,笛吹玉桂树梢风。”
承顺帝无奈笑道:“应下令叫老四莫要用‘笛’字。”
众皆大笑。
大皇子岳衡终于做下了决定,起身道:“岁岁又年年,月圆人团圆。”
承顺帝只是微微点了点头。
轮到五皇子岳铭。
“此夜若无月,一年虚过秋。”
承顺帝捋了捋须,轻轻颔首。
岳翊一撩衣袍,起身缓缓启口道:“阴晴圆缺且休言,赏心乐事好时节,愿得年年,常见中秋月。”
院中一时鸦雀无声。
众人神色迥异,大皇子面露异色,与五皇子对视一眼。
二皇子岳锦似是心情极好,眼梢间溢出几分欣赏之色:“阴晴圆缺且休言,眼下赏心乐事便是好时节。六弟这首词意境深远,当真妙极。”
岳翊一袭紫色阔袖蟒袍,眸光凛然,闻言应道:“四哥过誉了。”
承顺帝面色实在称不上好看,眉宇纵起,胡须颤了颤,宛若暴雨前的冷风拂面。
“啪!”
白玉觞重重磕在御桌上。
岳泱泱低垂着头,肩膀不由抖动几下。
“岳翊,你好大的胆子!”
岳翊步至庭中,蟒袍一撩,从容跪下。
“儿臣愚钝,不知犯了何错,还望父皇明示。”
“好一个阴晴圆缺,好一个赏心乐事,你当朕看不出你的心思?”
“你分明是在怨朕,将你妹妹遣至赏心园一事!”
岳翊抬眸,与承顺帝对视:“父皇息怒,儿臣不过有感而发,并无它意。”
端宁皇后望着那跪地的身影,眸中痛心一闪而过,再抬眼又是温柔贤淑的模样:“皇上,岳翊向来率性而为,并非有心惹得皇上不快。”
承顺帝冷哼道:“皇后,这就是你教出来的好儿子,好女儿!”
说罢拂袖,起身而去。
“母后……”
岳翊看着端宁皇后有些苍白的面容,一阵自责涌上心头。
经此一事,父皇怕是对他们母子三人更是厌恶。
他不由想起可羡的话。
“置之死地而后生。”
“事已如此,强压无用,不若就将伤口捅裂开来。”
“如今皇上对你们越是残酷无情,日后反转之时便越是悔恨,自然会加倍弥补。”
他不禁又想到癸雀。
“体清以洗物,不乱于浊,受浊以济物,不伤于清。”
岳翊心下难以平静,他不知今日之举会造成怎样的影响,母后会作何感想?
癸雀的伤不知是否痊愈,几时方能归来?
夜色深浓,一轮圆如玉盘的明月静静躺在无垠天际,月光纯净,为草木镀上一层银白清辉。
东睦国西南,临固县一家客栈内,来来往往的行商过客在此歇脚,掌柜的给每位客官都赠送了一块月饼。
众人虽来自天南海北,却因缘际会,在此处共度中秋。
癸雀一袭黑衣,墨发高高束起,苍白的大手捏起小块月饼,端详片刻,放入口中。
他分得的这块是银丝黄糖馅,黄糖熬化,混以糖瓜丝,凝固后形成颗粒状的渣滓。
甜得有些腻人。
甜得发苦。
“小二。”
“哎,客官,您吩咐。”
“来一份芙蓉糕。”
“好嘞。”
过了一会儿,店小二将一盘粉白的糕点端了上来。
“送予那两位姑娘。”
癸雀下颌轻扬,向某个方向示意,瞳孔微缩,划过一抹意味不明之色。
小二依言送上。
两名姿容秀丽的女子看了过来,癸雀遥遥举杯,挑了挑眉。
稍年长的女子倒还坐得住,从善如流地挟起一块芙蓉糕。
那年纪略轻的女子面上浮现出一丝不忿与疑虑,碰了碰她的胳膊,轻轻摇了摇头。
可还未等她二人有所动作,便觉阴影覆案,瞬息间,她们所关注的那个身影竟已坐到了桌前。
癸雀笑了一声,透出几分森寒。他毫不客气地夹起一块芙蓉糕放进嘴里,自顾自地倒了盏茶。
“从京郊到临固,顺路至斯,在下与二位还真是有缘呢。”
年轻女子眼神飘忽,看向同伴,手中佩剑不由紧了紧。
那女子却沉稳得很,不紧不慢呷了一口茶。
“好吃么?”癸雀突然问道。
不待她们回答,他继续道:“我爹最爱芙蓉糕。”
那两名女子显然未想到他会说出此话,一时怔愣,不由对视一眼。
“我娘喜欢芙蓉花,他们是不是很般配?”
年长的女子霍然抬首,视线如同两道冷电,斩钉截铁地道:“不可能!”
“山秀芙蓉,溪明罨画。真游洞穴沧波下。解佩投簪,求田问舍。黄鸡白酒渔樵社。”
癸雀顿了顿,浅瞳微眯,透出一抹残忍。
“彼岸花,无义草。鬼擎火,熄忘川。”
“你!”年轻女子怒容满面。
癸雀难得耐心,唇角轻弯,仿佛是在闲话家常:“哎,姐姐,你们知道我的名字吗?”
“大名鼎鼎的癸阁主,我们岂会不知?”年轻女子冷哼。
“嗐,这只是江湖诨号罢了。”癸雀颇为谦逊地摆摆手。
“我娘给我取的名字,叫宁将濯。”
濯,洗也,洒也。
余孽,将濯。
“回去告诉你们主子,我有个消息同她交换。”
癸雀压低了声音,眸中光华一晃而过,又恢复了往日的懒散与讥诮。
前尘往事尽皆化为云烟,掩埋在如此一副慵然的皮囊之下。
“睿王的事,想必她是有兴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