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冥诸生,归位聚首。”
带着少女独有清亮的声音,响彻夜空。
空气似乎都凝滞了一瞬。
寒雾中,支撑的军阵前方,龙辇中玄色龙袍的庞然身影先是一愣。
而后原本身上还存着的几丝浪荡漫不经心尽去。
祂缓缓直起身子,将视线投向赵鲤的方向。
临时搭建的祭台之上,隆庆帝紧急包扎了手腕。
他哎哟哎哟抱着祭台石桌的桌子腿叫唤不停。
沈之行在后支撑着他,一面往他嘴里塞了一枚玄虚子送来的大补之药——据说原材料是龙角与龙鳞。
听得上空赵鲤的声音,隆庆帝咕咚一下,将龙眼大小的药丸子囫囵咽下。
嘴里满是苦汁子,不敢置信问沈之行:“之行,我闺女说什么来着?”
“令圣城耶莱,化什么来着?”
沈之行脸上神情愣怔,许久才道:“阿鲤说,令圣城耶莱化阴司地府。”
隆庆帝干笑一声:“那我没听错啊。”
顿了顿,方才还没出息瘫软在地叫唤的他,一个鲤鱼打挺站起。
仰头看着天空红蓝交织两道光柱。
虽看不见赵鲤身影,但不妨碍他高高举起胳膊。
“听见了没有?都听见了没有?我闺女说要化阴司!”
隆庆帝两只河伯高高举起,站在祭台迎宾气球人一样一边摇摆一边喊。
沈之行醒神,忙去拦,生怕一激动飙血驾崩在这:“陛下,大家都听见了,都听见了!”
无怪众人惊诧,他们原本的计划,只到将圣城耶莱作为食邑封给赵鲤。
再由赵鲤,接住昆古尼尔碎片,将圣城耶莱重新拖回虚空之中。
这圣城化阴司之举,绝不在他们原本计划内。
便是以法相托着赵鲤的沈晏,也没料到。
察觉到这点,握着一卷金灿灿诏书的赵鲤一笑。
“既然要玩,不如直接做到底。”
“吓到你们没有?”
想到吓所有人一跳,赵鲤顿时发笑。
她手指一收,捏着的诏书顿化成一道流光,汇集入圣城耶莱之中。
“确是有吓到的。”维持着法相的沈晏老实道。
他可称最了解赵鲤,知道她是个爱财却散财的性子。
但也万万没想到,这样一座潜藏虚空的巨城,她竟说撒手就撒手了。
立在半空,因有黑色祭祀之火相互,凛冽寒风堪堪够吹拂起赵鲤头发丝。
她神色轻松得很,答道:“你们都把我看扁了不是?”
她赵鲤是爱财,但获取财富或给出财富都是为了取悦她自己,人活在世图个开心。
那座风雪中的黑铁之城,连根毛也没有,赵鲤并未多喜欢。
若能成功将圣城耶莱化为阴司,于她来说能获得巨大的成就感。
耳边响起沈晏低沉的笑声:“那公主殿下接下来打算怎么做?”
像个小玩偶一样站在法相掌心的赵鲤,笑嘻嘻摸了摸她身侧法身的手指:“看好吧。”
话音落,天空中一道蓝光如箭矢飞回。
却是那快打破了虚实的昆古尼尔碎片。
“昆古尼尔为必中之器。”
“跨越空间,跨越时间,它就是命运。”
手掌紧紧握住震颤的矛身,赵鲤再一次将这支残缺的命运之矛掷出。
只不过这一次掷出的方向,是朝着足下的圣城耶莱。
蓝光破空,赵鲤脑中叮叮不停响起声音,吵得她耳朵生疼。
她双目双耳都淌出血丝。
但像是不觉痛一般,赵鲤道:“沈大人,劳烦你派青鸟去接几个人。”
未听得沈晏答话,但黑色火焰中数只巨大青鸟飞出,箭头一般朝着下方黑铁之城一头扎下。
凡人之躯两次投出命运之枪,哪怕是残缺版也给赵鲤造成了很大负担。
她曾发起逆的右眼眼珠,不正常的咕噜噜转。
赵鲤不得不伸手将它死死按在眼眶。
【叮叮叮——是否消耗功德,完成化阴司之伟业?】
系统的询问等于多余,赵鲤大方一摆手:“消耗。”
金钱也好,功德也好该花时候就得花。
没在系面板上的系统企鹅,不知何时拽着赵鲤衣角跟上来的。
小东西兴奋如赌徒,在沈晏法相的掌心绕圈呐喊:“主人就是最强的!”
和它一路的灵猴蕊,哪见过这种场面,抱着脑袋瑟瑟发抖。
这时,昆古尼尔之枪一正正钉入下方圣城耶莱。
赵鲤身侧,一阵鸿蒙钟响。
这钟声第一次如此清晰的传入大景境内每一个人耳中。
漫天坠落的星辰,顿了一瞬。
天上九星连珠之势顿成。
盛京、水宛、源宁中,诸多神龛金光流淌。
成阳之中,双树祠内一高一矮两道身影浮出,并肩坐在树枝上仰望天空。
便是身在余无桃源境地下古村的地祖奶奶,也停下拨弄弦子的手。
她先是一惊,然后摸了摸身边的沈白:“阿鲤好像干了件了不起的大事。”
小白蛇整个僵住,不停转圈游动。
远处,传来沈大黄一声尖锐的嚎叫。
盛京上空,浓雾翻卷,牛角军号的号声不断。
支撑在耶莱下的军阵撤离。
一队接一队,跟随龙辇之后进入圣城耶莱,不,现在应该称呼为阴司。
……
残缺的昆古尼尔之枪,深深刺入圣城耶莱中心那株白树上。
在这蓝光牵引下,本立于天地间的红色气运之柱一股脑灌注而来。
原本枯朽的白色巨树,枝头一颤,重新生出一个芽头。
这一点嫩绿出现后,色调苍冷的建筑逐渐褪去颜色。
像是融化的蜡,在光中建筑与城池悉数融化又重现。
圣城耶莱空荡荡的街道,逐渐在光中铺就青石板,梁柱镀上朱红颜色。
由实到虚,又由虚到实。
几息之后,圣城耶莱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阴司酆都。
城中心,一株巨树冲天而起。
整座城关化为一层虚虚的影子。
朝着盛京城向下坠去。
一直遮挡盛京之人视线的雾气,不知何时散去。
盛京所有人只见得巨大朱红城池朝着他们头顶压来。
便是林明远林大人这样城府的人,也立在庭院中,见得这一幕后瞬间屏住呼吸。
更不必说更加盛京还醒着的百姓。
除却几个睡得早并且山崩也醒不过来的幸运儿,所有人都仰望着天上城关两股颤颤,等待着死亡降临。
然而,悲剧并未发生。
城关的虚影穿过了盛京城。
觉轻没睡着的老头,在变故初生时,令老妻,儿子儿媳将家长孩子带到地窖藏身。
这位老刽子手胆大心细,自有一番无畏。
他独一人,手握门闩坐在家中院子。
想要瞧瞧,究竟天上光芒闪来闪去时发生了什么。
他本觉得自己一把年纪,就算是死了也要瞧个分明,做个明白鬼。
但当真亲眼见得一座巨城砸下,老头子手中门闩啪嗒一声落地。
自也没注意到,这巨大城关砸下,为何无凛风巨石。
老头子双眼大大的睁着,在那巨城直砸面门时,他脑中离奇的什么也没想。
这也使得,他有幸窥见了城中一景。
等待死亡来临的他,眼睁睁看着巨城穿过他的身体。
穿过他家的屋顶、院子。
在重叠的一瞬,老头仿佛坐在一条长街上。
长街宽约合四十五丈宽,竟如盛京城御道复刻。
在长街两侧,每隔几丈便站着一个黑甲士,模模糊糊看不清模样。
若要细看,便觉如寒针刺双眼,疼痛难忍。
长街上寒雾弥漫,雾气中隐约可见城门牌匾——酆都。
酆都,两个字像是巨石,砸在这当了一辈子刽子手的老头儿心上。
他处决人犯前,常说的一句话便是:“冤有头债有主,你犯了事去到酆都莫要记恨我。”
现在,他娘的,酆都真出现了!
老头子见远处寒雾,脑中开始回想多少人曾在他刀下断头。
他喉中咯痰似的嗝了两声。
这时,却听得身后一声净鞭响。
“帝君归位,闲人避让。”
这喊声带着丝丝凉气,清晰回响在老头儿耳边。
老头木着身子回头,便见他和他家院中石凳好死不死挡在路中。
身后,是一片涌动的白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