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还没有亮透，河津县城墙下的一个地窝子里，就有了动静。
所谓的地窝子，就是在地上挖一个半人深的坑，上面再附上树枝毛草，虽然不能遮风避雨，但也算聊胜于无。再有老娘小妹，这对只有十五岁的王晓来说，就是一个家了。
他要早起，要到城内寻一份苦力干。
娘在逃难中摔断了腿，他也坚决不让小妹独自去讨饭，怕她受欺负，怕她和自己走散。
王晓悄悄的从草堆里爬起来，趁着微微放亮的天光，穿上了那已经不叫衣服的衣服，小心翼翼的走到了地窝子的一角，生怕吵醒熟睡的娘和小妹。
来到了用三块石头支撑起的一口破锅前，掀开锅盖。这是一家逃难剩下的两件家当之一，还有就是一把镐头。一个是吃饭的，一个是讨生活的，打死没有丢。
锅里的半锅水，已经结成了坚冰。
蹲下身子，抓一把柴火放在锅底，用火镰打着，随着一股青烟火苗窜起，这个地窝子也有了一点温暖，有了一点生气。
王晓是山西太原府的人，当年爹爹被抓了徭役，到官府押着，到北面去服役去了，从此就一去未归。
王晓知道，自己的爹爹是不会回来了。
在服徭役的路上，吃光了自己家带去的食物，就会饿死在不知道什么地方的沟渠里，成了客死他乡的一堆白骨。
即便你能熬到地头，但你运送的东西被接收的时候，那些没有人性的贪官酷吏，也会说你的东西有了损失需要包赔，然后就把你扣下，给他们做无穷无尽的苦力。
即便这样，你也不一定能够活着回来，因为边地总是爆发战争，那时候那些积贫积弱的边军，就会塞给这些苦力们一根木棍，或者是一块石头，然后押着他们上战场，去搅拌敌人的铁蹄，阻挡敌人铁骑的冲击速度。
听北面下来的人说，头年，草原上也受了旱灾，饿死了无数的牛羊。所以按照草原人的习惯，当然要南下打草谷，和边军狠狠的打了几场大仗。
估计老爹就一定在哪一场战斗中抛尸荒野了。
爹爹不在了，那自己就是这个家中唯一的男子汉，就要顶起这个门户。
累死累活，拼命的耕作祖祖辈辈拼死保住的几亩地，才保证着娘和小妹吃个半饥半饱。
结果村长来了，告诉他们，今年的赋税皇粮是多少，以前的积欠是多少。他们这个村，又有多少户逃荒去了，他们所需要缴纳的皇粮赋税，也需要这一家出。
王晓争辩，听南来北往的人说，皇上和监国已经下令，免除了所有的积欠和赋税，然后他就获得了一阵劈头盖脸的鞭打“知道什么是天高皇帝远吗？知道什么是县官不如我这现管吗？别做你的清秋大梦啦。”并且告诉他，如果三日之内不将所有的赋税缴纳清楚，就要把他的小妹妹卖到太原青楼去。
这日子是没法活了，于是就在当天夜晚，娘揣上那张地契，背上一口锅，拿上一把锄头，自己背起小妹，丢下祖祖辈辈拼死保住的那几亩地，急匆匆的逃荒了。
天大地大，却漫无方向目标，只能随波逐流。
路上乞讨，但穷人都是一样的，哪里还有粮食施舍，而高门大院朱门后面，只是歌舞升平，哪里会施舍给你这些穷人。
而一路上还要时刻提防躲避官府衙役的抓捕，小股流寇的裹挟。就这么磕磕绊绊，总算熬到了交城。王晓被一个地主相中，让他给他家放羊放牛。
这样的活计虽然苦累，但毕竟有了可怜的一点儿吃食，想着总算是能落了脚了。
却不想，铺天盖地的流寇们来了。
他们一路强掠烧杀，杀了东家，抢了东西，然后就看到了王晓。其中一个小头目，就塞给他一个木棍，告诉他，自己是他的兵了。
娘告诉王晓，咱们是清白人家，穷死不做贼饿死不偷盗，不能因为一口吃的做了贼人，让祖宗蒙羞。
王晓就再一次在一个夜黑风高的夜晚，背上妹妹拉上老娘，悄悄的逃出了贼人的营地，继续南下。
没有目标，只是想着离着贼人越远越好，就这样一路乞讨一路南行，到了河津。
听说贼人已经被灵石秦王的军队挡在了北面，而在这里的王爷，也不驱赶流民，也不抓捕百姓，王晓就决定在这里落脚了。
正想着的时候，草堆里的娘发出了一声叹息，小妹在睡梦里喃喃呓语：“哥，我饿啊。”
锅里的水已经开了，王晓就在贴身的心口，拿出了半块饼子。
这是昨天他在城里，给一户人家做工赚来的。
舀上一瓢热水，将饼子先递给娘：“娘，吃一口吧。”
娘看了看饼子，然后摇头：“娘不饿。”但王晓已经清晰的听到娘肚子的响声。“娘，您就吃一口吧，若是饿坏了身子有个好歹，我和小妹就没有家了。有娘才是家，没了娘那还是什么家哟。”
娘看了看儿子，然后推醒小妹，将饼子递给了小妹，小妹懂事的小小的咬了一口，又将饼子递还给了娘。
娘含着眼泪，只是小小的咬了一口，就又将饼子递还给了王晓：“你都吃了吧，吃了才有力气去找活路啊。”
王晓没有应承，而是走到锅前，将这块饼子放到了锅里，转眼间就熬成了一锅稀粥。
然后在水桶里，摇起半瓢凉水，灌到了肚子里，这就是一顿饱饭了。紧了紧腰间的草绳，拿起门后一直舍不得丢掉的那把锄头：“娘，粥在锅里趁热吃，我出去找活计了。”
由于来的早，城门还没开放，但在这里已经等待了许多的难民。
有的是准备进城找一些零活，有的是进城乞讨。大家都知道，早起的鸟儿有虫吃，先一步可能就是一条活路，晚一步就是死路一条。
就在焦急等待的时候，城门开放了，然而城门洞里却有一批官差堵住了大家的去路。
这一下大家绝望了，难道连这最后一条活路也要被官府堵死吗？
难民的人群中就传来了哀求和哭泣的声音。
天要绝了这些苦人的一切活路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