糊涂堂。一干人等无所事事。江才情经过这长时间的修养,身体已经好的差不多了,尽管如此,他依然坚持每日打坐调息;冉必之和劳桑心没事的时候就切磋切磋武功,有时会去镇上待着,方便打听江湖上的事;冉弄衣依旧研究着她的毒,专心致志;莫天都似木偶一般,整日站在门口发呆;夜未央对自己失去武功一事还有些介怀,最近不停地翻着藏书库里的书,希望能找到其他恢复武功的方法。总之,大家都能找到自己的事,唯一的闲人,就只有夏星辰了。夏星辰为了江才情而加入糊涂堂,目的就是想留在江才情身边。见江才情伤势已完全痊愈,她心底也是无比高兴。这日,她端着一碗亲自泡的茶想要去讨好江才情,哪知刚进了门去,就被打了一掌,茶水撒了一地。夏星辰从地上爬起来,不解地看着江才情,“我是来给你送茶水的,又不是来杀你,你至于这么防备我吗?”
江才情眼睛都没睁开,冷声道:“滚出去!”
“你……”夏星辰气极,浑身发抖。这几个月以来,她一直努力的想要靠近这个人,却次次都被拒绝。想到这里,心中不免有些不甘心:想我夏星辰何曾这样低声下气过,你却连正眼都不曾瞧过一眼,难道,就真的没有女人能入得了你眼吗?“跟你说过多少遍了,小白练功的时候,不喜欢被人打扰,你别自讨没趣。”
夜未央从书房里走出来,手中拿着一本书,眼睛一直盯着看,漫不经心地开口道。夏星辰转脸看向他,“不喜欢被人打扰?那为什么你每次打扰他,都可以相安无事?他为什么要对你那么好?凭什么?”
夜未央将埋在书中的头抬了起来,看着夏星辰,不禁哑然。这语气,怎么有些不对?夏星辰却没有再多问,冷哼一声,离开了屋里。她走到悬崖边上,望着崖下的风景,心中愁绪万千。刚才是怎么回事?她竟然在吃夜未央的醋!“怎么?又碰钉子了?”
冉必之抱着陌阳刀也来到了悬崖边上,靠在铁链上,随口问道。夏星辰道:“我不明白,我对他那么好,他为什么不领情?”
冉必之道:“都跟你说过了,别白费心思。堂主小时候心智受损,已经不具备感情了,简单一点说,他没有情商。”
夏星辰不肯相信,“那为什么他对夜未央那么好?”
冉必之看了她一眼,暗笑道:“搞了半天,你在意的竟是这个?领主,他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
夏星辰继续追问。冉必之道:“堂主和领主相识已经十多年了。十年前,堂主才十五岁,那时的他一直封闭着自己的心,任何人都无法靠近。他没有朋友,没有可以依靠的人,一直都是孤独的活着。领主的出现,让他感觉是见到了再生父母一样,慢慢解开了心结,治好了心病。这十年来,他们彼此依靠,走到了今天,这其中的艰辛,你是不会明白的。”
他缓了缓,接着道:“我曾亲眼见过堂主犯病,那就像地狱里的魔鬼一样,谁也奈他不得,却只有领主能够让他安静下来。他的病,是领主治好的,领主就相当于给了他新的生命,他自然对领主感激不尽。所以,如今他才会如此的依赖领主。对此,我们早已习惯了。”
扭头看向夏星辰,又道:“你若对他们的过去多些了解,就不会觉得奇怪了。要知道,如果没有领主,你一心所追求的这个强者,或许根本就不存在。”
“他们竟然在一起十年了?十年的感情,就像是亲人一般,难怪我比不上。”
夏星辰听了冉必之的话,倒释怀了。“是啊,十年了,真久。”
冉必之却在此时轻叹一声,喃喃道:“也许,我是时候离开了。”
“你要离开?去哪里?”
夏星辰耳朵挺尖,听到了冉必之的喃喃自语,一脸惊诧地看着他。冉必之道:“离开这里,去过我自己的生活。”
他望着悬崖下的风景,思绪渐渐飘远。夏星辰本以为冉必之只是说说,就没有放在心上,一日下来,谁都没再提此事。次日,江才情因为怀念茶山的晨露,一早就上山去了。夏星辰经过昨日的事,反而黏江才情黏的更紧了,见江才情上山,二话不说,就跟了上去,美其名曰:帮忙采露。她想的是,既然夜未央可以用十年的时间让江才情对其无比信任,那么她也可以用更久的时间,让江才情对她不再厌恶。她相信,总有一天江才情会接受她的。此时,冉必之在跟夜未央告别。两人坐在崖上的大树之下,把酒言谈。“你真的打算好了?”
夜未央对冉必之提出离开的请求,感到有些惋惜,一心想留下他。“想好了。”
冉必之道:“最近的日子实在是过于无聊,又没有什么可期待的事。”
他看着夜未央,“记得当初进来的时候,你说过,只要我想离开,随时都可以走。此时,便是我离开的时候。”
夜未央习惯性地转动着手中的酒杯,低着头沉默不语,不知在想什么。冉必之瞧着,眉目一挑,问:“你该不会反悔吧?”
夜未央抬起头来,笑道:“君子一言九鼎,说过的话岂能反悔。你要走,我自当友好送别。”
冉必之嘴角轻笑,端起面前的酒杯,与夜未央碰了一杯,“谢了!”
喝完杯中的酒,冉必之提起陌阳刀。“我去跟妹妹道个别。”
这时,劳桑心突然从里面冲了出来,拔剑刺向他,口中道:“你要离开?为什么?”
冉必之抬刀挡剑,“没有为什么,只是想离开而已。”
“我不信!”
劳桑心眼中透着愤恨,剑势越发的凌厉,竟似将冉必之当做仇人一般。她无法接受冉必之离开糊涂堂,这对她来说,就等于是背叛了夜未央。冉必之全力抵挡,口中道:“我们不一样,你有为他誓死效忠的决心和理由,而我,没有。”
他岂会不明白劳桑心的心思。只是,这人怎能强迫自己为糊涂堂效忠呢?当初他加入糊涂堂本就是自愿的,和她被领主收养不同,他有自己选择离开的权利。劳桑心听了这话,更加来气,“想要离开,那就必须先打败我!”
她不想冉必之离开。必之是个很好的帮手,失去了他,领主就等于失去了一只右臂,她必须尽全力为领主留下这只强劲的“右臂”。夜未央一直坐在桌边安静地喝着酒,两人的打斗他皆看在眼里,却未曾阻止。见劳桑心出剑越发的狠厉,一副不打趴冉必之不罢休的模样,只差没使出天地玄剑,便开口道:“六日,住手。”
哪知劳桑心对他的话充耳不闻,依旧挥舞残阳剑,招招紧逼冉必之。夜未央眉头一皱,淡淡地道:“再不住手,你就跟他一起走。”
劳桑心听了这话,心中一颤,手不禁一抖。冉必之瞅准时机,刀背轻点她的手腕,只听得一声痛呼,残阳剑便撒手而去,插在地面上。劳桑心按着手腕,也顾不得残阳剑,只是愣愣地看着夜未央,唤了声:“领主……”他是生气了吗?夜未央淡淡道:“大家好聚好散,以后相见,才不会变成敌人。你,送送他吧。”
说完,他拖着沉重的脚步进屋去了。这时,冉弄衣从里面跑了出来,怀中抱着一个包袱,随她一起出来的,还有面无表情的莫天都。他站在大树之下,远远地看着冉必之三人,不动不言,心思无人可猜。冉弄衣咬着嘴唇,道:“大哥,你真的要走吗?”
冉必之点点头,“我想离开这里,去换一种生活。”
冉弄衣有些着急,“那我呢?”
冉必之道:“你想留下来就留下来吧,你现在的表现比以前好多了,领主也很重视你,留在这里,也可安心。”
将手伸向她,“给我吧。”
那是冉弄衣一大早给他准备的包裹,里面有换洗的衣物和一些干粮。冉弄衣将包袱塞到冉必之手上,后者挂在肩上,向山下走去。“你们,保重!”
“等等!”
劳桑心忽然叫住了冉必之,“我送你下山。”
看也未看身后的残阳剑一眼,追了过去。两人一前一后,一言不发,慢悠悠地下山去了。冉弄衣远远地瞧着他们的背影,鼻子忽然一酸。她不敢送别,怕心中不舍,随着一起去了,便一个人窜到山谷之后,偷偷抹泪。悬崖之上,残阳剑插在那里摇摇晃晃的。莫天都一步一步靠近,伸手拔起。明亮的剑身,映着过往,十年前的一幕幕涌上心头。他,什么都想起来了。神医水连环给他服下的那粒药,历经五个多月的时间,终于彻底解开了傀儡虫的药性。这五个月以来,每过一天,他便清醒一分,直到今日亲手拿着残阳剑,他才将所有的往事想起。十年前,正是因为这把剑,才让他一家人遭受离别苦难,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就是孤身一人留在屋内的夜未央!他提着残阳剑,一步一步,踏向屋中……夜未央回到房中后,心情有些失落,靠在躺椅上闭目养神。这时,莫天都提着残阳剑走了进来。夜未央听这脚步声便已知来人是谁,依旧闭着眼睛,问道:“必之已经走了吗?”
莫天都在离夜未央几尺的地方停下脚步,开口道:“走了。”
夜未央感觉莫天都说话的语气有些沉重。被傀儡虫控制的人,不仅面无表情,说话也毫无感情。奇怪之余,便睁开眼睛,却一眼瞧见了莫天都手中握着的残阳剑,脸色微变,眼神也不由得紧了,试探着问道:“天都,怎么对残阳剑感兴趣了?”
说话间,慢慢起身,向后退去。夜未央是何等的精明,瞧见莫天都拿着残阳剑,便感觉出了他的不对劲。莫天都虽是前任残阳剑主,但自从劳桑心接手残阳剑之后,他便从未碰过,甚至有些排斥。如今,他竟主动拿着它靠近自己,这几尺的距离,岂不正是残阳剑加上其手臂的长度?他警惕的眼神看着莫天都,难道这人已经解开了傀儡虫的控制?若是他想报仇,此时自己的身边一个人也没有,不正是大好的时机?夜未央感觉到了自己的危险,本能地找地方掩护。莫天都并未给夜未央逃走的机会,眼神一变,猛然抬起手中的剑,带着阵阵的寒光,刺向夜未央。夜未央不自觉地闭上眼睛,接着便是一声闷哼。残阳剑正中胸口,血顺着伤口一滴一滴的落下。握剑的人,眼神清澈分明,再也无之前的空洞无神。莫天都右手紧握剑柄,任由残阳剑留在夜未央体内,眼神中透着愤恨,痛声道:“因为,它本就是属于我的。”
夜未央的胸口传来一阵阵刺痛,他不敢去看插在身前的剑和滴落在地上鲜红的血液,只是双手撑在椅背上,支撑着不让自己倒下,颤抖着身体,问道:“你都想起来了?是神医替你解开了傀儡虫?”
他想来想去,只有这个可能。若说这世上还有人能够化解傀儡虫的药效,那这个人,必是神医水连环无疑,毕竟,她是那个人的女儿。父亲造的孽,终究还是要女儿来偿还,这或许就是命运的安排。莫天都道:“是的,我什么都想起来了。尤其是十年前,你和他一起杀害了我妻儿的场景,还记忆犹新,仿如昨日。你说,这个仇,我该不该报?”
夜未央苦笑:“天经地义,不过,你犹豫了。”
他感受到了,在剑刺进他身体的那一刻,莫天都犹豫了一下,所以,剑并未正中他的心脏,只偏了那么一丁点。莫天都猛然拔剑,血随之喷出,夜未央急忙用双手捂住伤口,不让血流的太多,身体缓缓倒下,“或许你不相信,这十年来,你虽然被控制着,我却一直拿你当兄弟。你若还想回去给家人上一炷香,就赶紧走吧……小白……他快回来了……”夜未央几乎是拼尽力气说完最后一句话,之后就昏昏沉沉的,躺在那里,似是在等死。莫天都听了夜未央的话,身体颤了一下,这一刻,他还在为自己考虑吗?“这一剑,就算我报了仇,你命该不该绝,全凭天意了。”
说完,他提着残阳剑离开了屋中。冉弄衣在山谷之后哭够了,便转回了山崖之上,正好瞧见莫天都从里面出来,直接往山下走去,便叫了声:“天都,你去哪啊?”
莫天都没有理会她,身影很快消失不见。天都怎么怪怪的?冉弄衣侧头想了想,便进屋去了。当她瞧见夜未央躺在血泊中时,几乎当场叫了起来,“领主!你怎么呢?”
此时,江才情和夏星辰刚刚下山,或许是因为心中的感应,又或者是听到了冉弄衣的那一声叫喊,江才情只觉得心口一阵阵刺痛,“未央?”
脸色微变,急忙施展轻功飞回了糊涂堂。